日子长了,夫妻之间的感情更像是一场博弈,没有谁再会像热恋时那样毫无保留一股脑儿地付出了,更多时候,我们不过在享受所得的同时尽可能地回馈给对方同等的爱意。此刻王超坐在李明对面,两人相顾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到底王超先叹了一口气,才说:我们,还要过下去么?
听闻这句,李明的心就像一阵风扫过的秋千,猛然颤悠了几下,风走了,它又慢慢地回到不上不下的原点。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过去了,除了那些林林总总的往事,深深浅浅的划痕,还有一大堆缠绕一团的关系,如果贸然舍弃的话,不光十几年的记忆要被砍光烧净,就连那些青梅竹马的朋友,也都得来个大清洗吧。
有的人或许不在乎,事实上,能走到这一步的,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只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偶然之间总是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意识,尤其是在那些蓦然回首的瞬间,你会突然觉得或许一个人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什么,大街上只是一具具奔走疾行的生命记忆体,尤其是对普通人来说,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殚精竭虑至死不悟,除了亲情和爱情。只是它们,也只有它们,雕刻了我们,也成就了我们。
王超看李明半天没说话,又仰头长叹一声,才起身过来,在李明身边坐下,歪着头盯着她的眼睛问:我们,还要过下去吧?李明看着他那哀伤的眼神,看到那深邃的眼底里还映照着自己的影子,忍不住点点头。不光是他,就是她自己,也没到那一步。曾经,我们在太阳下没心没肺毫无顾忌地欢笑,直到有一日,突然间被爱情之箭射中了命脉,然后在这幸福的刺激下心智摇曳亦步亦趋,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而今,若猛然间把将它拔起,自己是死是活,都未必清楚。既然没有那个狠心,不如就此罢兵。纵然误会未消,伤害尚在,但是好歹他俩又跳进了同一个战壕里。
第二天,俩人起床后,去采购了许多东西,然后赶往王超家去。一路上,少言寡语,只是快到家门口了,王超才带着些许歉意说:明明,这一次,不管我妈说啥,你就当没听见好了,她这两年受的刺激太多了,难免有些神经兮兮的,你不搭理她就好。反正,是咱俩过,跟她又不住一起。李明点点头。
两人进了门,哥哥嫂子在客厅里坐着,嫂子先笑了:可接回来了,我刚才还说呢,这大过年的,一家人怎么着也得聚聚啊!李明笑着说:还不是他值班么?正好又赶上我姥姥住院了,我怕我妈累着,就先回我家帮着照顾一下。嫂子又笑着说:早来几分钟就好了,爸刚被人请出去喝茶,妈在楼上了,估计一会儿就下来。李明笑着点点头。
这时,小孩子跑过来,抱着她的腿说:妗妗,你还没给我压岁钱呢?李明逗他:那你给我拜年了么?嫂子要训斥东东,李明拦住了话头:我就喜欢跟他玩!说着,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个红包说:来,你先给我拜个年!东东乖巧地作了个揖,哥哥说:这几天学了不少好话,怎么这会儿一句也没有啊?王超笑了:别难为他了。李明把红包塞进东东手里,抱着他说话。
婆婆听到声音,从楼上下来了。李明刻意不抬头看她,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两道冰冷的目光从楼上射下来,一直来到自己对面,坐下了。李明这才扭过头,带着笑说:妈,刚好过年那几天,我姥姥住院了,我就先去那边了。这不,来晚了。婆婆似笑非笑地说:原来是你姥姥病了啊,是该守着点礼数了。我说呢,大过年的不回家,还以为是你病了呢。李明忍住了,又笑着说:妈,我这次给你带了点人参,你可以好好补补,可养神儿呢。
婆婆看也不看,就说:不用每次大包小包的来,有份实实在在的心意比啥都强。说着话,头一转,对着李明的嫂子说:我是觉得啊,咱们家也该整整了。越来越不像话了,今儿得罪这个了,明儿那个也不来了,知道的呢,顶多说我心眼小不容人,不知道的呢,还以为你们没个上下老少呢。嫂子赶紧笑着说:妈,看您说哪里话,都是我们不孝,做的不好,怎么动不动说自个呢?李明强忍着不吭。
王超也要开口,可是一看母亲甩过来一道冰凌似的眼神,立马噤了声。哥哥则是低头玩着手机,置若罔闻。婆婆有意无意地扫了李明一眼,说道:要我说啊,谁要是不想来啊,以后都别来了。电话也不用打,省了那套虚礼两头都干净。嫂子笑了:妈,你看你,王超这不是加班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婆婆不笑了:他加班没错,有人没加班吧?过年,就得在自己家里过,这是规矩。嫁出去的姑娘,婆家再不好,也得嫁鸡随鸡,就算是要回去,总得请示一下吧!请示还有个批不批呢。都这么有自作主张,还要老人干嘛?!嫂子看婆婆真怒了,也不吭声了。
李明心底一阵阵的寒意,她看向王超,王超只是对她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李明忍了又忍,觉得话还是说清比较好,就又强带着笑说:妈,我没来过年确实不对,可是我是打了电话的,我爸接的,他说让我在家里呆几天的。婆婆正式接招了:你爸?你爸他没跟我说,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说一声啊?再说了,你以为你随便编个理由糊弄得了你爸,就能糊弄我么?
李明已经到了极限了,以退为进,忍不住辩解道:妈,我错了,但是也不至于扫地出门吧?婆婆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扫地出门四个字啊?李明彻底怒了,一字一句地说:妈,说实话吧,我叫你妈是尊敬您呢,还有,我在这儿听你骂,也不是我该的,而是我和王超还有感情,我是为了他才这样做的,否则,您一句话我都听不进去。您身为长辈,黑白颠倒,为老不尊,凭什么三番五次针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婆婆立马起身,指着她:你们听听,你们都听听,她这是来认错的么?她没错,是我为老不尊了!我告诉你,李明,这个家你愿意呆就呆,不愿意呆就滚蛋!其他人赶紧起来,哥哥嫂子把母亲拉到一旁坐下,劝说着:妈!干嘛呢?大过年的!消消气!
王超拉着李明,太阳穴上青筋毕现,一个劲儿使眼色,李明看着他窝囊如此,气的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凭什么要我受气?难道我欠她的么?王超劝说:这是咱妈呢,你最起码表示一下孝顺,怎么对骂起来了啊!李明气呼呼地说:什么对骂!一直都是她骂我的好吧?而你,只会让我忍,忍到现在,换来一个好字么?婆婆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你们听听啊,连最起码的礼节都没有,我还指望你们孝顺呢,真是瞎了眼了,这是触了哪儿的霉头,招进来这么一个好媳妇?李明气急了,彻底爆发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让我尊敬你,孝顺你,那你对我做了什么么?我让你帮我还赌债了么?我让你帮我买车子了么?我让你帮我带孩子了么?我花过你一分钱么?而你,连最起码的一碗水都端不平,你没养我,我也不欠你!凭什么要受你的气?
婆婆气的手哆嗦: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要求还不少呢,原来竟是我愧对了她,我还真不知道,我亏待了她这么多………哥哥嫂子也涨的满脸通红,嫂子索性抱起东东,径自上楼去了,哥哥一并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王超急的在下面大喊:哥,嫂,李明她不是那个意思。
楼上的门啪地摔上了,王超回身冲李明大吼:你干什么?我是让你来道歉的!李明冷冰冰地说:要道歉你自己道吧!我不欠这个歉!说完转身要走,王超去拉。婆婆扔过来一句话:王超,你给我站住!让她走,我就不信,我这么好一个儿子,还招不来一个好媳妇了!王超站在那左右为难,眼睁睁看着李明摔门去了。
晚上,王超一个人坐在客厅,看到爸爸进门,嘴巴动了动,话没出来,眼泪先下来了。爸爸看着他那样,说:我听保姆说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去跟你妈说说。进了卧室,王云看着在脸上涂抹的媳妇,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又是干啥呢?小孩子,还不懂事儿呢,大过年的,你弄得乌烟瘴气的!侯丽华冷笑了一声:你现在不管事儿,就别问了。要我说,这媳妇要得就要,要不得就算了,强求不来。王云叹气:他俩也算青梅竹马了,超心里有她,你这不是难为超么?
侯丽华:超难受是一时的,我为他想的是一辈子的事儿。跟你说实话吧,当时谈的时候,我就不愿意,一看就不是踏实过日子的。那次来咱家,刚好你妹从国外回来,她看人家晒得乌漆嘛黑的,以为是个穷亲戚呢,半天不搭理人家一句。后来听说是美国来的,跟个油虫似的,钻到跟儿前说东说西,一套一套的,我当时看着就不顺眼了。结婚的时候,我就存了个心眼,给他们买房时首付故意付了百分之五十,就看看她跟王超的心真不真呢,果然没几天就回来闹。
王云咳嗽了一声,叹气:你这办的就不体面,人家来闹也是应该的啊。侯丽华哼了一声:那玥玥怎么就不闹啊,怎么就不吭声呢?你也看到了,这些年我亏待过她么?倒是她,一点亏都不能吃,明理暗里都想占,背后还小动作不断。王云笑了:你呀,也是,你不看看,那玥玥是有心眼的,明明是没心眼的。俩人都不是一个性格,你咋能一样儿对待呢?
侯丽华还是生气:性格是一回事,其他的是另一回事。我跟你说,你别小看了明明,她这边在咱这儿哭穷,那边偷买商铺都不吱声,你说,这是一块儿过的么?王局又惊讶:你这又是听说瞎说的啊?侯丽华气的直哼哼:瞎说?!你以为我没凭没据天天编谎是吧,是小刘亲自接待的,特意打电话跟我说的,我等她快一年了,她有提过一句么?打着还房贷的名义,一次次来要钱,我跟你说啊,这两口子,钱在一块儿,心才在一块儿;钱都不在一块儿,那心就远着呢。我这是为超好,你就甭插手了!我就是要彻底地灸一灸她,她能醒悟也算是超的福气,要是不能,趁早别让超耽误时间了。
王云一个劲儿叹气:孩子的事儿,你就让孩子自己决定吧,都啥时候了,还垂帘听政?侯丽华瞪了他一眼: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能不上心么?你要管就管好你儿子去!王局也有些急了:好端端的,怎么又分起你我来了?这话能说么,孩子们都在隔壁屋睡着呢,听见了还了得?!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做,总得征求超的意见吧?
侯丽华却不以为然,说:超懂啥,糊涂虫一个,你没看他现在难为成啥样了么?这才结婚一年多,眼神儿都呆了,要是她稍微心疼一点,能把他折腾成这样?我儿子,我心疼!你就甭管了。办事我心里有谱呢,你就说说,这几十年,我对你有失德失理的地方么?!
王云不打自降:行行行!都是我对不住你行了吧,你想怎么就怎样吧。随便你吧,总之,别太为难孩子了!说着躺下就睡了。侯丽华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又追了一句:就你心大,得了便宜还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