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佳扶着婴儿车在小区门口等着,婆婆进超市里半天了,还不见出来。晓佳叹了口气,自从这家超市开始举办买东西送盐的活动后,婆婆几乎每天都要跑出来一趟,小区里也有超市,可婆婆却不辞辛苦,一日三餐的各种零碎,都非得跑到这儿来买。家里的橱柜本就不大,现在又塞进去十几袋盐,越发没地方了,即使如此也挡不住婆婆的狂热。
今儿她本来不打算跟过来,在家里倒腾了好一会儿,才组装好小孩的婴儿车,婆婆兴奋地说:推着车子出去转转呗,正好看看车子稳不稳,有啥毛病不?!就这样,架不住婆婆三言两语的劝,她就推着孩子过来了。
看婆婆去了,她感慨:如今每个月的花销只升不降,虽然她的工资已经涨到了一个月三千四,消费也节节拔高,随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婴儿车,摇铃,尿不湿,贴身小秋衣,睡袋,爽身粉,止痒膏,沐浴液,擦脸霜,儿童餐具,学饮杯……..一样样地添置起来了,这还没断奶了,要是断了,奶粉钱一个月还得一两千呢,怎么算都不够花的。
好在雷振东的收入也在稳步上涨,除了每个月领到的固定的博士助学金1300块钱,从导师那儿每月还能拿到三四千,雷振东只给自己留了一千五百块的饭钱,剩下的一分不少全打给了她。不过晓佳并不没有动那些钱,都存了下来,怕万一有个急事什么的,可以来应付一下。
小孩在车里睡着了,晓佳将车斗篷放下来,对着街头发愣,一辆发着白光的大众CC开了过来,嗖地停到了她的跟前。晓佳正郁闷它挡了自己的视线,却瞅见董舒从车上下来了,她吃了一惊,大叫:董舒!董舒!董舒一扭头看见了她,也高兴地挥挥手,走了过来。晓佳笑着说:可以啊,什么时候买的车啦?
董舒晃着小板寸头,两眼眯成一条线,咧嘴嘿嘿一笑:上周三才提的,这不是快结婚了么,事儿多也杂,所以就提了辆车跑腿。晓佳歪着头瞅着他,打趣:哎呦,果然是要结婚的人啊,身子也金贵起来啦,你媳妇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啊?
董舒依然嘿嘿嘿地笑:她去中州买礼服去了,让我自个送喜糖呢。说着,从包里掏出来两个精巧的喜盒,递给了晓佳。
晓佳笑着接了,问:日子定在啥时候啦?董舒还是笑:下下周六,五月二十八,虞城大酒店,你一定记得去啊。晓佳笑了:我们家可不止我一个人呢,现在俺可是拖家带口,走哪儿都是三人行呢。董舒点点头,笑着说:都去,都去,人越多越热闹。晓佳把糖放到婴儿车的车筐里,又笑着问:房子装修好了吧?怎么没见你来住啊?董舒又是嘿嘿一笑:我媳妇对气味比较敏感,新房子味儿太大,所以就先放着吧,结了婚还住学校里。
晓佳惊讶:还租房啊?董舒笑个不停:平时我们自己住,周六日去她家里住,她家就在学校东区的2号楼呢。晓佳忍不住又打趣:哎呦,您这是要搬到领导楼里去住了啊,您是不是也快要当领导了啊?记住我的话哈,苟富贵,勿相忘啊!董舒切了一声,说:说的什么话你,不跟你聊了,我还要去送喜糖呢,先走了啊。
这时婆婆出来,和对门的阿姨说笑走着,董舒看她俩过来了,也笑着摆了一下手说:走了,阿姨。婆婆笑着点头,董舒打开车门要上去,对门的阿姨却一个健步冲到了跟前儿,大声说:哎呀,这是新买的车吧?还没上牌照呢?董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星期才提的,网上没找到好的牌照,还在等呢。阿姨嗓门如同吆喝说:那可不是呢,我跟你说啊,网上的牌照啊,都是挑剩下的不好的,才放网上去了呢,好牌照早就被有钱人弄走了呢,这年头,一个好点牌照不少钱呢。
董舒也笑着附和:可不是嘛,不过一个车牌,要那么贵。阿姨却一摆手,掐腰说:我跟你说啊,贵有贵的道理,一个好牌照啊,不光图个吉利,还带来好运气儿呢,这钱儿啊,可不能省。
董舒只得点头:是的,是的。阿姨眼光一瞟,又笑眯眯地说:回来不行就找我,我让我们家老李在学校里给你问问,看看谁有好车牌出手?董舒笑着说:谢谢啊,不过我们已经在学校里问过了,再等几天的事儿。阿姨撤回身子,笑着说:问过了就好,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结婚事儿多着呢,您忙吧。董舒又冲晓佳点了点头,才开着车子走了。
看见董舒走了,阿姨回过头来,笑着说:多好的小孩儿啊,长的多精神啊,老邢家就是有眼光。晓佳淡淡地笑着,问:妈,你都买了啥啊?去了这么老半天。婆婆喜滋滋还没开口,阿姨先说了:我跟你说啊,晓佳,今儿给跟你妈可是捡着了个大便宜了。店家才刚弄来一麻袋新鲜的生菜,搁那还没两分钟,就被我俩看着了,没一个人跟我们挤,就我们俩人,随便挑,随便捡,一块钱一斤,我跟你妈把那麻袋菜翻了个遍,好的全挑出来了,一共就弄了这么两兜,一人才四块钱,你说值不值?!
婆婆也笑的合不拢嘴,说:你们崔阿姨是个精细人,我这老眼昏花的,都看不见菜叶上有虫子,多亏了你崔阿姨,给我一片一片捡出来了。晓佳笑了:真是谢谢崔阿姨啊。崔阿姨笑的双下巴都出来了:谢啥啊?咱们住对门的,开着门就是一家人,比半个亲戚还强呢,相互照应是应该的。一边说着,三个人走了回去。
到家后没两分钟,崔阿姨又过来了,晓佳在卧室哩喂奶,听着她俩在外边小声地嘀咕着,心想:幸亏结识了崔阿姨,婆婆最近心情好了许多,刚开始,她看着俩人,一个是勤俭质朴的农村老太,一个是市里边的飞花串巷时髦婆娘,不论吃喝还是装扮,都没有任何共同之处,还觉得她俩未必说的来呢,如今天天一处,也是着实让人惊奇。听着她俩在客厅里嘀嘀咕咕个不停,晓佳也笑着。
随后她给雷振东打了个电话:老公,下下周董舒结婚呢,你能回来么?电话那头,雷振东有气无力地说:回去什么啊?最近觉都睡不好,一睁眼就往实验室赶,哪儿有回去的时间啊?晓佳叹气:你这一走,两三个月不见人影儿的,下次回来,孩子又不认你了。
雷振东也叹气:唉,有什么办法呢,导师催着呢,项目一个接一个的,天天都是半夜才回到宿舍。你以为我不想她么?晓佳听了一阵心酸,轻轻地说:你悠着点吧,你是去上学呢,又不是去送命的,不管怎样,身体是第一位的啊。雷振东闷着嗓子说:知道了,你也是,想吃啥就买去,咱妈做饭一直都那样,估计也想不起来去换样儿,你要是馋了就去小区外边门口饭店里买。吃上不要亏了,这样奶才好,小孩才更有营养。晓佳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随便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雷振东愣了一会儿神,看着手机屏幕上孩子的满月照,满心的无奈。他原以为,自己这次出去读书,也是拼杀出来一条出路,殊不知,这条路竟然如此艰辛,夜以继日的干活倒也罢了,连初来乍到的那点成就感也消磨殆尽了。一年前,他还是心潮澎湃满腑抱负,而现在,他却开始坦然自嘲:不过一个科技民工罢了。
确实,像他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每天如蜜蜂一般,清晨七点从宿舍里出发,先去餐厅随便塞点饭,就慌忙地涌入各个教学楼或者实验里去了,十二点左右再次汇聚餐厅,狼吞虎咽几口,又马不停蹄地奔回去接着伏案劳作,直至深夜。他来北京快一年了,每天就奔走在校内的这几条路上,如被编辑好的程序,一点也不曾偏离。
有一次,他跟师兄抱怨:哪儿都没去过呢。师兄却呵呵一笑:我来这儿三年了,还没去过天安门呢。听到这,雷振东也就不说什么了。如今读博的人,除了那些从硕士直升上来的毛头小伙周末会出去闲逛几圈外,像他们这种担家带业的,哪个不是吊着一口气在死撑,只为了能早一点毕业,早一点回去养家糊口,一天恨不得当三天来用。
毕业的压力,从上学的第一天就埋下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这个压力慢慢地从梦境渗透到白日里,钟表滴答一声,他们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一下。
这会儿又是答辩季,上周开会时候,大师兄的论文被导师当众批的一无是处,他眼看着平时坚毅的师兄竟然泪崩,一个三十五六的大男人,当着众多师兄妹的面,咧着嘴大哭起来,还有什么比这更触动神经的呢?导师自然也惊呆了,又柔声劝慰了半天,才安抚住了。现在,雷振东除了日常工作外之外,还多了个秘密任务,就是时刻跟着大师兄,寸步不离,直到他答辩完走人。
这会儿,他也看明白了一些,从来就没有一无是处的故乡,更没有完美无憾的远方。于北京而言,他只是一个过客,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提升和历练,没必要跟谁眼红嘴歪地攀比,所以也犯不着伤筋动骨地气馁,不管别人怎样,他都尽量心态放平稳点,安心于手中的活儿,这才是他最要紧的事儿。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有知有畏的人,所求不过是稳中有好,而不是弱肉强食。这个社会,说残忍也残忍,而他绝无横行霸道的资本和能力,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
为了贴近自己的目标,他也放弃了很多,闲逸,爱好,甚至理想…….长这么大,他压根不知道啥是爱好,一直蹒跚在这条正统规矩的学路上,将与喜乐有关的都自动剔除掉了,之所以没走入偏激,除了依靠他那顽强的自制力,就是这颗有所敬畏的心灵。
而且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在往上走,不过是在开辟一条更可靠的小路罢了,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生活,普通人的日子,就这么贫乏,就这么单调,要么停下来囚居,要么咬着牙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