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一个明朗的大晴天。雷振东不到七点就来到实验室了。往常的周末里,他一般都会在床上多躺一会儿,挨到七点半才起床,三分钟的洗刷后,直奔楼下的餐厅,在那里吃一顿简单的早饭,赶在八点前来到实验室。可今天他却不到六点就醒了,一夜的杂梦让他身心更疲,却怎么也躺不住了。他索性起来,随意抹了一把脸,吃了点东西就过来了。
开了门,发现里面依然空无一人,对此雷振东早就习以为常了。这一年多来,他总是头一个到实验室的,除了临近毕业那俩三月会有赶论文的师兄早到,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开的门。他拖着倦怠的身躯拉开椅子,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开电脑,输密码,跑程序…….在别人看来,他的生活跟窝在冰层上凿洞捕鱼一样单调枯燥,看一眼都是煎熬。可对雷振东来说,这日子也就是一碗寡淡的苦水。
人在中年,无论有着怎样的家境和地位,生活都是粗暴无礼的。正因为此,每个人对生活的追求也千差万别。一群人眼中值得拼死去搏的美好,在另一群人看来,不过是一堆散发着馊味的烂菜帮。这时,雷振东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一股精神,开始输入数据。他觉得,如果今天,或明天,哪怕一周后,他能用这堆数字跑出一个说的过去的结果,他就离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又近一步。虽然这整个过程连带结果在某些人看来,不过还是一场可笑乃至可悲的徒劳,他也全然不在乎。
事实上,他压根不会想到这一点。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是会看淡一些虚无,更专注于当下一些具体的行为。不取悦他人,更不为赢了谁,就像地球上最早出现的单细胞动物草履虫,虽然只有一天一夜的寿命,它也只是有条不紊地摆动绒毛,吞食碎屑,缓慢消化,排出气体,繁衍生殖……..而这些行为只是为了活着。
雷振东没想过这些,虽然他的所作所为都印证了这种规律,可他却从不多想,更不会想那么远。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活法。他不会刻意去投机,顶多在智力取巧几把。而他所擅长的取巧,不是避重就轻,也不是钻营附会,只是专注,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做事儿就是他取巧的手段。看似笨拙,却是捷径。也是凭借这个,他才一步步地走到现在。在这个过程中,智商自然是必要的,情商也发挥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虽然明面上,每个人都将投机取巧看作贬义词,可私底下,谁都不会放弃任何捷径的可能性。而高技能的取巧,只有高双商的人才能拿捏到位。从本质上来说,取巧就是智商或情商超人的一种表现。只是,有些人倾向于在做事儿上钻研,而有些人却更愿在做人上下功夫。
雷振东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突然,一盒精美的点心落在了他面前。他吓了一跳,赶紧起身,笑着说:师妹,你今天也来这么早啊?张媛媛淡笑如菊:那也没有你早啊,还没吃早饭了吧?雷振东是吃了的,可看着师妹那粉面含春的关切神情,只得就势下坡地感激一下:老是吃你的东西,都不好意思了。下回我从家里来,也给你带点我们那儿的特产尝尝。张媛媛狡黠一笑,问道:好啊,你老家是哪儿的啊?雷振东笑呵呵地答:河南云成县的。师妹的眼里挂着掩饰不住的揶揄:那就不用带了!雷振东惊讶:怎么?你都吃过啊?张媛媛娇嗔地说:那也是我的老家啊。雷振东一愣:我是看过你的入学登记表,不过倒没注意过户籍。张媛媛羞涩一笑:上大学就来北京了,一直念书到现在,户籍上没填。
雷振东顿时对师妹生出一些亲切感,高兴地说:那咱们也算是老乡了呢,真没想到啊。张媛媛柔柔一笑:我早就知道了,就你没在意过。雷振东尴尬一笑:我是没太关注这些。张媛媛却皱着眉头说:师兄,你每天都坐在这儿不烦么?咱们院里不是发了很多电影票么?你怎么不去看呢?雷振东挠挠头,苦笑着说:这不是忙么?!顾不上啊,天天想着早点毕业,赶紧回去啊。
张媛媛一愣,神色淡漠了下来:原来你一直想着回去啊?还真是难得!雷振东惊诧:怎么?回去不是应该的么?张媛媛似笑非笑地说道:师兄,你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啊?你也不看看,从咱们那儿出来的人,籍贯那一栏不都空着?!但凡有点出息的,谁还回去啊?!又穷又破不说,还被全国人民鄙视,好不容易考出来了,哪个不是求爷告奶地要留下?!就你一个人说回去!雷振东呵呵一笑:我这不是有家有口的么?跟你们比不了。张媛媛神色一凛,眼神儿转冰,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这时,雷振东的手机响了,他赶紧出去接了。晓佳大喊:老公,你在干嘛呢?不知为何,雷振东突然有些生气:还能干嘛啊?跑程序呗!晓佳笑嘻嘻地说:真是三好学生啊,昨天董舒见了我还说呢,说两地分居的不少,可像我这么开心的还真是少见呢。我还怼他呢,说我们家雷振东是什么人我清楚的很…….
雷振东默默地听着,心里越发烦闷,忍不住低吼一声:你到底有没有正经事儿啊?没有的话我就挂了。晓佳赶紧叫嚷道:有,有!老公,我听说要放开二胎了,有这个事儿么?雷振东越发暴躁起来:你咋成天都操心的啥啊?放不放开跟你有啥关系啊?有那么多闲心就去学习写论文啊。
晓佳不悦地辩解道:昨天我看同事们在那儿讨论嘛,还听说别的学院已经有人都开始偷偷怀了呢。我就想着,要是真的话,我们也…….雷振东彻底爆发了:你有完没完?!是考虑这个事儿的时候么?我还没毕业呢,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到正经事儿上去?!
晓佳立马吓了一跳,赶紧又说:对了,学校最近开会了,教工代表大会,听说在会上发生了可刺激的事儿。啥事儿啊?雷振东稍微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晓佳的声音也低了八度,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好几个老师跟领导吵起来了,就是那种破口大骂的吵,最后被保卫处拉出了会场。因为啥啊?雷振东惊问。
晓佳小声地说:提意见呗,那几个老师指责学校奖金分配不公,说有些人不上课也不搞科研,就占着个领导的位儿,年终奖能分好几万。可一般老师呢,每天上课上到累死,年底却分不了几个钱儿,要求提高课时费呢和科研奖励力度。雷振东叹气:这事儿都吵吵几年了,提了也白提。
晓佳又一本正经地说:还有呢,关于教工餐厅,也提好些意见了呢。教工餐厅咋了?雷振东惊讶地问。晓佳也怨气外溢:上周的粥都熬糊了,还拿出来卖。炒的菜都是后勤上卖剩的烂菜帮,还死贵,老师们都受不了了。雷振东听了,淡淡地说:没用,都是领导一锤子敲定的事儿,除非换领导,否则吵翻天也没用。你啊,别瞎操心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还得跑程序呢。
好吧!晓佳不乐意地挂了电话。雷振东叹了口气,走了回去。看着再次空无一人的实验室,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