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夏叶才开口:“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面对她的质问,秋灵动了动唇,终是点头,“是。”说来,她还是托夏叶的福捡回一条命,纵是之后她在万毒谷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好歹是活着。
“我知道瞒你不对,可……”
“你怎知我知晓后便会与主子生出隔阂?”
秋灵一懵,“嗯?”难道不是么?
夏叶举步走过来,“秋灵,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经历这般多,难道你连我也不信?便是他当年误将你当作我又如何?当初他救你时我母亲也在那院中,而他却眼睁睁看着我母亲惨死而无动于衷。”
“他既已误把你当成我,那他将你带回去后又是如何待你的?”
秋灵一默,她到万毒谷后与其他孩子是一样的待遇,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当年他将我带回万毒谷,已然知晓他认错了人,才将我这个亲生女儿带回。可是你看看,他明知我身份,我在万毒谷那五年又是如何过来的?”
五年的药人……
“所以,便是主子当年未杀他,我也会亲手将他杀了!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是头一次,秋灵见夏叶说如此多话。
“抱歉,我不该不信你。”她就是不想夏叶与主子生出嫌隙而已。
“此事就此作罢,往后谁也莫要再提起。”
秋灵闻言,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夏叶不再看她,而是对顾月卿拱手道:“主子,武阳王来了。”她并未多解释,因她知道没有必要。
自她进来直至说完这一番话,顾月卿的神色都未变分毫,也就是说,她自始至终都是信任她的。
顾月卿点头,“嗯,你先下去休息吧。”
夏叶垂首应声,随后对一旁神色如常、好似未听到她们方才谈话的柳亭行了个礼,这才离开。
却不知柳亭面上不显,实则心中并不平静。
她们所说之事算得上万毒谷的秘辛,谁又能想到万毒谷的左使牧夏叶竟是老谷主夏尧的女儿呢?
不过,最让柳亭震惊的还是,顾月卿明知夏叶是夏尧的女儿,竟还敢如此重用于她。敢如此冒险的,这世间恐也只有她一人了。
“柳二哥来了?”
柳亭收了心绪,面上带着浅笑朝她走去,“嗯,你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昨日那般只是近来未休息好,调息一番便无大碍。柳二哥请坐。”
柳亭在她手边的矮桌另一侧坐下,秋灵上前斟茶,又退到顾月卿身后站定。
随后,柳亭又给顾月卿把了个脉,确定她当真无碍后才放下心。
“天启你不宜久留,回君临吧。”他神色平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这已是第三个人劝她,顾月卿心下一叹,“柳二哥,你知道的,我此番不可能离开。”
柳亭不赞同的看向她,“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便是你不在,我亦能将整个天启完好的交到你手上。”
“我自是知晓柳二哥有这般能耐,只是,不亲手解决仇人我心有不甘。”她眼神坚定,“柳二哥,我准备整整五年。”
“你……哎,你自幼便是这执拗的性子。”他知道报仇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可以说此前她活着,许就只有这一个信念。
“也罢,你若想留也成,但尽量莫要离开碧水苑,寻常若有什么事吩咐旁人去做,勿要总是亲力亲为。”
“我知道的,柳二哥放心。”
“方才我瞧见夏叶姑娘像是受了伤,可是遇着了什么人?”夏叶出院子时又将面纱戴上,是以柳亭并未瞧见她脸上的伤疤,也未看到她苍白的面色,仅是从她不甚稳的气息断定她受了伤。
夏叶是顾月卿最得力的下属,她受了伤柳亭不得不在意,因为稍一不慎,那受伤的人就有可能是顾月卿。
“伤夏叶之人柳二哥昨日在大将军府也见过,就是那夏锦瑟。”提起夏锦瑟,顾月卿的眸色有些幽深。
从未有一人如夏锦瑟一般激起她的杀意,就连曾经的夏尧也不曾。
几次三番伤她的人,还惦记她的夫婿……已成功激怒了她。
她的怒意和杀意并未掩饰,柳亭和秋灵都有些意外,尤其是秋灵,她自来瞧见的顾月卿都是淡雅沉静的,极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
“你想杀她?可要我出手?”
顾月卿没想到柳亭会突然这般说,有些诧异。他竟什么也不问,好似连后果都未考虑就直接询问是否要他出手杀了夏锦瑟……
这种被人护短的感觉还真是……有些奇妙。
“这个人我能对付,不必柳二哥出手。若她识相不找上门来,便暂留她多活些时日,君凰到底欠着老药王的恩情。”当然,夏锦瑟若不识好歹,她也不会手下留情就是。
“你既已有打算,那我便不插手,若有需要只管开口。”他倒是再次看出了她对君凰的在意。
如此甚好,若她心中没有惦念,待大仇得报,她的日子怕是会十分难熬。
“嗯,多谢柳二哥。”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他会再次归来原就是要帮她。“对了,经过昨日,你的行踪怕是再瞒不过大燕王和夏锦瑟。”
“无妨,他们知晓我的行踪,我亦能掌握他们身在何处,并不落下风。”
“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小心些,毕竟你此番情况特殊。”
顾月卿手附在小腹上,神色柔和,“我有分寸,断不会冒险,柳二哥放心。”
柳亭还是不大放心,看向秋灵,“秋灵姑娘,寻常时候多加派些人手看护,若无必要,你与夏叶姑娘最好随时留一人守在公主身边。”
“属下明白,天启朝堂上的事还请武阳王多费心,此前属下已传过消息,我们在朝堂上的人可随时听从您的差遣。”
“嗯。”柳亭忽而想起一事,便道:“此前我回柳家与祖父密谈,已将公主身在启宣之事告知祖父,祖父想见公主一面。”
顾月卿并不意外,“待过些时日吧,照理说我该尽快去拜访太傅,但现在,我想再休养几日。”她此番还未养好身子,并不想冒险出门。
柳亭轻笑,又为她这般谨慎而欣慰,“这个公主倒不必担忧,若公主哪日得空,我将祖父接过来即可。”
“哪有让太傅来见我的道理?且等些时候吧,我亲自登门。”太傅是父皇的老师,这点敬重她还是有的。
见她坚持,柳亭也不强求。
“近来好似又有不少人出现在启宣,昨日我的人便瞧见商兀叶家少主的马车进了城。”
顾月卿拧眉,“叶瑜?”
“正是。不过你倒也不必放在心上,叶家本就有不少生意在天启,叶瑜此来又未隐藏行踪,再则,叶家出自商兀,又不参与任何争斗,应不会有什么麻烦。”
“不。”顾月卿摇头,“柳二哥有所不知,叶家虽未参与任何争斗,但叶瑜不同。不知柳二哥可听说过,大燕王身边曾有一得力谋士,乃是女子。”
柳亭微讶,“你说的是那个从不在人前露出真面目,在大燕王身边五年,为其出谋划策无数的谋士流萤?”
秋灵微微挑眉,果然不愧是柳二公子,竟连那流萤的存在都知晓,要知道叶瑜有陈天权帮着掩护,连万毒谷查了许久都只查到“流萤”这个名而已。
顾月卿点头,“正是,流萤便是叶瑜。”
柳亭了然,“原来如此,叶家少主师出廖月阁,是陈家大公子的掌心宝,有他护着,难怪这些年我一直查不到那流萤的身份。”
“柳二哥连这个都知道?”这就让顾月卿有些意外了。若非偶然撞见,连她都不知叶瑜与陈天权有关联。
“我曾与陈天权有过几面之缘。”
顾月卿却知,柳亭这样隐藏行踪将近十年的人,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定是有着极深的交情。
想着,不由多看柳亭两眼,陈天权和柳亭有交情,倒是叫她很意外,要知道陈家的规矩可是轻易不得出廖月阁。
“可是好奇我与陈天权何以会多番见面?”柳亭轻笑着问。
顾月卿心里有些古怪,看他一眼,“并未。”
柳亭轻笑,倒也未多说,只道:“既然叶瑜有这一层身份,我便多派些人盯着,你也多加留意,”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柳亭起身离开。待走出碧水苑坐上马车,对驾车之人吩咐:“让在君都的人给君临帝去一封信,勿要多言,只让他尽快安排好手上之事赶来天启即可。”
“可是公子,君临帝与我们素无交集,怕是这番传信,他不仅不会相信,许还会顺藤摸瓜将我们在君都为数不多的眼线都拔掉。”
柳亭:“……”他没见过君凰,也查不到君凰的具体消息,但就那些传闻来看,这种事君凰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方才还高兴公主能有个惦念的人,这番想着这人是君凰,他就有些心累。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能耐在传出嗜血食人狠辣残暴如妖邪转世的名声后,世人分明惧怕却还是对他无比尊崇。
仅拿此前林浅云在君临的遭遇来看,就知君凰是个做事随心所欲不顾后果的人。
按了按眉心,“直接表明身份,就说本王不忍公主一人在天启独自面对复仇这般大事,他身为丈夫理当陪在身侧。”至于怀有身孕这样的惊喜,就让他们夫妻之间自己去说。
“是。”
*
又过两日,夜半时分。
一道身影在夜空中跃过,跳过几处房顶,最后落到某处院落,人刚一落地,面前屋子的门便打开,原本黑暗的屋子亮起一抹烛光,隐隐能瞧见屋中坐着一人。
黑衣斗篷。
那落在院中的人看着屋中的斗篷人,顿了顿举步走进去。
“深夜冒昧叨扰,请阁下见谅,在下此来有一事想与阁下请教。”不待那人开口,他又道:“阁下究竟是谁?”
斗篷人抬眸看向来人,昏暗的月光下,举步走进屋子的正是着了一袭锦袍的陈天权。
“你既已寻来此,不是早便猜到我的身份?”
陈天权拧眉,“当真是您!您究竟要做什么?”
“我自有我的打算,不必与你交代!”
“您做事自不用与我交代,可您怎能与大燕王合作?您莫不是要站在倾城的对立面?难道您忘了您的职责?”
自前两日在樊华楼看到斗篷人,陈天权便一直追查,查了整整两天两夜才查到些眉目。在寻来之前他还有些怀疑,哪承想竟真是如此。
斗篷人一怒,“本座如何做事还用不着你来教!”
“可那是倾城啊!不说其他,单就身份而言,您原该效忠于她!”
斗篷人轻嗤,“效忠?顾氏皇族早已是过去,而今天下还有几人记得?更况倾城一个女子,又如何掌得这天下?”
“您当真觉得倾城没有这个能耐?”
斗篷人沉默,而后冷哼,“有又如何?女子终究是女子!”
“好,就算倾城是女子不能掌天下,如今她已嫁与君临帝,将来他们会有孩子,您便是要出手也该与君临合作,待将来君临帝位传到倾城的孩子身上后再尽心辅佐,而不是站到君临与对立的阵营。”
“谁告诉你,本座要辅佐顾氏皇族?”
陈天权惊疑的看向他,“您、您竟……”
“本座的事不需你插手,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就当今日你未见过本座!”
“可您怎么能?那可是倾城啊!她这些年过得何其艰难,您怎……”
“离开!别逼本座对你出手!”
陈天权双拳紧握,眸中情绪复杂,有难以置信也有受伤,“我绝不会让您伤害倾城分毫!您既要站在对立阵营,那我便去助倾城!”
“你非要与本座作对?”
“不是我与您作对,而是您不该如此对行事!”语罢,陈天权转身离开。
斗篷人看着他消失在夜空中,沉默片刻,然后冷哼一声:“蠢货!助他人终究要屈居人下!胸无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