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珏沉默片刻,然后道:“我早年便想向小师叔讨教几招。”
有那么一瞬间,就算是燕浮沉,看着他的眼神都透着无语。他口中的小师叔不就是君凰?
所以他千里迢迢将倾城公主劫持过来,其实是想与君凰打一架?
燕珏并未避开燕浮沉如看疯子一样的眼神,“劫了倾城公主,依照小师叔的脾性,纵是最后答应了我的要求,也不一定会放过我。是以我便借大燕的名头一用,怎么说我也挂名大燕王室,小师叔再如何生气愤怒,动手时应也会有所顾忌,不会对我下杀手。”
燕浮沉嘴角一扯,“君凰自来行事随心所欲,不给任何人面子,若谁惹怒了他,他断不会手下留情,就算会与整个大燕为敌也一样。”
换而言之,就是君凰不会将大燕放在眼里,就算大燕可与君临匹敌,甚至兵力在君临之上。
这件事莫要说君凰,便是他自己也一样。若谁敢这样劫持他的妻子,就是拼着国覆他也要出这口气。
燕珏自是赞成他的话,“大燕王不必担心,若小师叔当真要计较,大燕直接将我交出去就是,总归不会连累到大燕。”
这话他其实说得并没有底气,所以这一路他才会尽可能的对顾月卿好,好叫君凰到时见着她无事,又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不会直接灭了他。
说来,燕珏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但此生若不与小师叔打一场,会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要怪就只能怪早年在药王山他多次寻小师叔比武,小师叔都从不搭理。之后小师叔回到君临,他也没少送去“战帖”,但都无一例外都没有任何回复,这才让他不得不行此险招。
夏锦瑟那所谓的武功秘籍能吸引到他?当然不可能。
燕珏会答应夏锦瑟出手,不过是恰巧有机会能接近顾月卿而已。
倒是瞧见顾月卿那般利落杀伐的招式后,燕珏便动了要与她打一场的心思,只是她如今情况特殊,是以他说的那番待她将孩子生下,再与她打一场的话其实并非玩笑。
燕珏痴心武学,自也敬重高手,是以这一路他对顾月卿的优待,实则也不全是因着君凰。
“你觉得君凰真会因此不计较?王兄若是想寻人过招,可寻自己人,作何要去招惹君凰?孤自觉自己的武功不逊色于君凰。”
当然这不是说燕浮沉怕君凰找大燕的麻烦,左右早晚有一日会对上。只是在当下,麻烦能少则少。
他还不想现在就与君凰对上。
不过若实在避不开,对上似乎也没什么。
“便是寻了旁人过招,与小师叔讨教也是夙愿。”意思就是,即便他和燕浮沉打了,不和君凰打一场他也不会甘心。
燕浮沉看着他,不由想到当初去药王山寻燕珏时,因着他要闭关练武的关系,他寻了借口在药王山上足足等了半个月才见到他。
分明师出药王山,却半点药理医理不懂,只醉心武学……
可叹他资质一般,这么多年的专研也只到这个地步而已。
“王兄当知,你并非君凰的对手。”
听到两人这一番对话,管家方全的心情有些难以形容,总归担心是有的。
为一场比武,同时开罪两个大国,这种事怕是这世上也就王爷一人会做了吧。
他想劝诫,但他不能。王爷本就与他有隔阂,若再在这件事上阻挠,王爷怕是永远都要与他如此生疏。
再则,就算现在劝也来不及了。
压下心底的各种复杂,垂首上前给两人各斟了一杯茶。
燕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试一试,怎知结果?”其实他很清楚他打不过小师叔。
*
彼时,顾月卿从前厅出来。
从珏王府的前厅到燕珏给她安排的院子,约莫要走一刻钟。此间会路过珏王府中最大的花园。
花园这种地方,最不缺的便是花草树木。虽是深冬方过,诸如这种的大府邸,并不难寻寒冬不凋零的草木花朵。
待走到花丛间的石板小道上,顾月卿突然停下,问身后的婢女:“你叫什么?”
婢女没想到她会突然与自己说话,想到她的身份,有些惶恐,忙垂下头,“回、回倾城公主,奴婢冬雪。”
“好,冬雪,你去给本宫备好膳食送到屋中,本宫瞧着这里有不少盛开的花,想采些放到屋子里。”
岂料春雪“扑通”一声又跪下,“倾城公主,万万不可!”
生怕顾月卿生气,她又忙道:“公主身子重,这两日又方落过雨,路上滑,若公主出什么意外,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公主若喜欢这里的花,待奴婢将您送回屋再来给您采……”
骤然对上一双好看却清冷的眸子,冬雪的声音便卡住了,心下一惊,“是,奴婢这便去。”
这种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不自觉屈服的气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冬雪甚至忘了燕珏此前的交待,道是无论何时都莫要让顾月卿单独一人。
待话不自觉的出口,冬雪才心惊。
然话已出口,无法再收回,“……路上滑,倾城公主小心些。”
倒是个聪明的丫头,顾月卿淡淡看她一眼,微微颔首,“嗯。”
冬雪离开后,顾月卿在花园里停留了好一会儿,回到屋中时手里拿了一大束花,品类繁多。
冬雪见她捧着花走进屋来,只觉不愧是倾城公主,分明花园里的花儿就开在那里,由倾城公主采来却格外的好看。
迎上前,蹲身见礼,“倾城公主,花可要奴婢帮您插到瓶中?”
“不必。”就这样往桌上一放,很是随意,让冬雪拿不准她是否喜欢这些花,却也不敢多问。
“奴婢已着人备来膳食,倾城公主可要先用膳?”
“嗯。”走过去坐下,“先寻纸笔过来。”
“是。”她不敢问她要纸笔何用,只转身去寻来。
她将纸笔寻来没一会儿,顾月卿便写好了两张药方,“照着方子帮本宫将药抓来。”
冬雪躬身上前,双手接过,“是。”心里却惊艳于方才倾城公主落在纸上的字。
她早年也习过些字,虽只是皮毛,却能看出倾城公主的字颇具风骨,娟秀中透着杀伐,断不是寻常人能写出。
转念一想,能做到连女帝之位都不要,却执掌一国的女子这世间恐也只有这一位而已。
自此,她对倾城公主是打心底里的敬佩。
“倾城公主放心,夜幕之前奴婢会将药抓回。”不过药方却是要给王爷过目的。
倾城公主是万毒谷谷主,毒术天下无双,寻常药材到她手里许都能有大效用。
顾月卿当然知道药方既交到冬雪手里,必躲不开燕珏的眼睛。不过,她会蠢到在药方上留下痕迹让他更防着她么?
自是不可能的。
这不过是寻常的安胎和调养身子的药方罢了。
想着,瞥一眼那边随意放在桌上的花,好看的眸子微深。
坐以待毙可不是她的作风。
*
珏王府仆从不多,婢女只有几个,大多数还都被安排到厨房等地,伺候人的就只有冬雪一人。
所以冬雪将顾月卿出手的药方给燕珏,燕珏请来大夫看过确定没有问题后,便遣了府中其他下人去抓药,让冬雪又回到顾月卿身边寸步不离的看着。
想是考虑到可能会出现顾月卿故意支走冬雪的情形,燕珏又给她指派了一个嬷嬷,如此一来,就算有一人被支开,另一人也能守着。
倒是冬雪将药方送过去再回来时,看到顾月卿拿了两个竹篮子坐在院子里拿出她采回的花一朵朵摘了扔在篮子里。
莫不是这些花也能入药?
不怪冬雪草木皆兵,而是倾城公主的本领实在太大,她不得不处处留意。
鼓足勇气上前,“倾城公主,您这是在……”
顾月卿停了手上动作,淡淡看向她,“制胭脂。方才本想将这些花插进花瓶中装饰屋子,闻着味道不错又恰无事可做,便打算将它们都做成脂粉。”
“公主您会做胭脂?”眼底有惊诧也有崇拜。
“嗯,不过多年未亲自动手,有些手生。这些花怕是不够,你再去帮本宫采摘些回来,待本宫制好赠你一盒。”
冬雪一喜,“多谢倾城公主!奴婢这便去。”不说胭脂质地如何,就说这是倾城公主亲制,世间有几人能拿到?
看着她欢快跑出院子的背影,顾月卿将手上的花放下,再一次挽起袖子,轻点在小手臂上。
那三枚银针又从手腕上缓缓弹出,用手绢将其包好。而后从竹篮子里挑捡出六种不同类别的花朵。
不多,仅一样一朵。
将其握在手心,眨眼间原本躺在手心的六朵花便化作粉末状,抬手往半空一挥,由一股劲风带着飘散开去。
*
冬雪将一大束花抱回来时,愣在了当场。
同时愣住的还有先她三步踏进院子的燕珏。
院中,常青的桂花树下,女子坐在石桌旁,石桌上摆放着两个竹篮子和一堆花,女子的四周则飞满了蝴蝶蜜蜂……
夕阳斜下,晚霞漫天。女子一袭红衣,侧颜绝美倾城,垂下头细致的摘着花,周遭蜂蝶飞舞。
分明身处凡尘,却又好似立于世外。
出尘绝艳。
就连自来只对武学感兴趣的燕珏都想到了这么个词。
待回过神,心下不由感叹,难怪就算已嫁作人妇,燕浮沉都还对她如此上心。
倾城公主的确有令世间男子痴迷的资本。
又不由得庆幸,幸亏他素来只对武学感兴趣,若他稍稍对女色上些心,这番一颗心怕也要落在她身上。
“我、我是看到仙女了吗?”冬雪惊得完全忘了她前面站着何人。
在这样深冬方过的时节,想瞧见蝴蝶蜜蜂都不易,她竟看到这般多!还如此色彩缤纷叫人眼花缭乱!
关键是坐在那里的女子委实太美。
不过,见燕珏回头看她一眼,她就被吓得一个哆嗦回了神,忙垂下头降低存在感,但在燕珏收回目光后,她又偷偷瞄向顾月卿的方向。
太美了,这样的景致简直是她平生所见。
“倾城公主好雅兴。”燕珏也不是傻的,震惊过后便很快反应过来这场景的不寻常,当下时节,无故怎会飞来这般多蝴蝶蜜蜂?
探究的目光落在顾月卿还在摘的花束上。
“珏王有事?”只抬眸看过去,手上摘花的动作却是没停。
她的不闪不躲让燕珏有些意外,难道是他想多了?
“无事,只是想来问问倾城公主住得可还习惯,没承想竟叫我撞见这样震撼的场面。”
“不知倾城公主做了什么,竟引来如此多不合时节的蝶蜂?”
“珏王如此着急作何?难道它们还会是本宫故意引来的不成?本宫如今被困于这珏王府中,便是要引也该引些于本宫有助的东西,引来蝴蝶蜜蜂有何用?”
燕珏一愣。
是啊,她引来蜜蜂蝴蝶有何用?便是要传信也该引来些信鸽之类,就算蜜蜂和蝴蝶亦可传信,它们能飞多远?关键是蜜蜂和蝴蝶如此小,又如何能藏信笺?
万毒谷以蜜蜂一般大小的毒虫传信,外界之人并不知晓,就连君凰都是亲眼看到才知,燕珏会这样想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