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黎王府书房里。
“王爷,属下觉得有几件事有些不同寻常。”
禾均身着一件内衫再披了一件外衫,就这样坐在桌前,手中执着笔像是在批阅东西。
闻言停笔抬头,“说。”
“郡主已在您安排好的院子住下,但此前您着去伺候郡主的那些人,郡主一个都未留,只留下她带回的那五六个婢女,因您有交代,一切按照郡主意愿来,是以管家未敢多言。”
禾均的神色看不出喜怒,“郡主久居太庙,习惯了清静,不愿院中烦杂也是寻常。”
侍卫低声应是。
接着又道:“还有一事,得知郡主将归,王爷特让属下安排人混入百姓中传出有关郡主的消息。属下有分寸,纵是能让人很快便知黎王府有一位风华郡主,却断不会造成今日这样全城百姓相迎的场景。”
树大招风,尤其是在公主殿下归来的当口,时隔半个月又闹出一场举城相迎,很是有打公主殿下脸的嫌疑。
侍卫尚且有如此顾虑,禾均又岂会不知。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另有隐情?”不知是早便知晓还是觉得无所谓,禾均的表情并无多少意外。
“属下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禾均敛下眼帘沉默片刻,才道:“许是禾术太久没有新鲜事,郡主突然归来方引得如此大的关注,不必大惊小怪。”
“退下吧,此事不得再提。”
他都这么说了,侍卫哪里还敢多言,应声退下。
待侍卫离开,禾均便放下了笔,没了再继续批阅的心情。
*
翌日,早朝过后禾均便回府带着禾风华进宫。
御书房。
禾胥坐在主位上,阮芸坐在下首位,顾月卿和千流云隔着一个摆放茶点的矮几坐在左侧。
“黎王到!风华郡主到!”
一声通传,几人抬头往御书房大门看去,入眼先是禾均,接着便是落后他一步的女子。
所有人将视线定格在那女子身上,顾月卿也不例外。
许是因着进宫面圣,她特着了一身清雅却不失华贵的衣衫,梳了个好看的发髻,发上首饰不多,却都很精致。
再看她的样貌。
不看不觉得,这一看,便是顾月卿的眸子都顿了一下。
绝美的容颜,张扬艳丽。
这不是让顾月卿最在意的,她最在意的是,她从这女子的眼底看到了睥睨,对一切人事物的睥睨。
就在顾月卿看向她时,她也抬眸朝顾月卿看来,唇角微微一勾,那是一抹挑衅的笑。
顾月卿淡淡挑眉。
这样公然与她挑衅,不得不说,禾风华很是有胆。
想想也是,敢几次三番刺杀她的人,胆子又岂会小?许久不曾遇到可用心一斗的对手,难得的,顾月卿来了几分兴致。
禾风华给顾月卿那个挑衅的笑很快便收回,是以除了顾月卿,便只有千流云一人瞧见。
千流云微微拧眉。
这个禾风华好生张扬,竟是半点也不掩饰她的野心。
看来,她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已被他们知晓,便不再打算遮遮掩掩。
“臣携妹妹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禾均说着便跪下,看得禾风华黛眉深蹙,她可不觉得这世间除了母妃和师父,谁人受得起她的跪拜礼。
禾均跪下,她却还站着,显得尤为突兀,所有人包括跪地的禾均都齐齐看向她。
“妹妹,给陛下和皇后见礼。”语罢看向主位上的禾胥,“陛下和娘娘恕罪,这些年妹妹都与母妃待在太庙,不甚懂这些规矩,昨日方回府,也未来得及请嬷嬷教习。”
提起黎王妃,谁也不知禾均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听到他提到黎王妃,禾胥和阮芸面色都是一顿。
当年杀了那多人,却独留下黎王,并许他亲王之位还让他留住云河之巅,并非没有缘由。
黎王曾救过禾胥一命。后来也主动从皇位之争中退出,或者可以说,黎王打从一开始其实就不想要禾术的江山,只是不知为何,他又卷进了这场斗争中。
“不过虚礼,无妨。今日无外人,黎王也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陛下。”头微垂着,旁人瞧不见禾均的表情。
只是他无意间扫过一旁的顾月卿和千流云时,眼底带着深深的恶意。当然,也许他看着禾胥和阮芸时也有这般眼神,只是在顾月卿和千流云的角度看不到而已。
总归,这兄妹二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不然当初千流云也不会被禾均的死士所伤。虽则千流云晕船落了下风,然禾均若不是有点真本事,也不可能伤得了他。
禾均五岁便接管黎王府,继任黎王爵位。
这么多年过去,黎王府不仅屹立不倒,还在禾术愈发有存在感,谁又能说这不是禾均的功劳?
要知道五岁的禾均便失去父亲远离母亲,一人扛起整个黎王府。
“你便是风华吧?”阮芸浅笑着开口,很是端庄娴雅,皇后的风仪尽显。
“回皇后娘娘,是的。”他们对她不见礼之事的宽容,禾风华并不觉得感激,反觉得这才是理所当然。
“多年不见,再见你便长这般大了,你与你母妃很像,都是顶顶的美人。”
阮芸这话并非恭维,早年谁人不说黎王妃安荷是禾术第一美人?她的堂妹安青在她面前完全不能看。
不错,黎王妃安荷是安家人,是安青大伯父的嫡女。
据说安荷的父亲原是安家当家人,只是后来一家人遇害只留下安荷一人,养在其叔父也就是安青父亲膝下。
至于当年安荷在安家都过的什么日子,只有安家人知晓。而安荷与安家的关系如何,也只有他们知道。
还有传言说,安荷成黎王妃不久,安家当家人就病逝并非巧合。
当然,这些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禾风华和禾均两人都不关心,顾月卿等人更不关心。
只是阮芸觉得禾风华和安荷像,不止是相貌,还有她们眼神里的那股子张扬,简直一模一样。
“皇后娘娘谬赞。”微微垂下头,看着像是谦虚羞涩。
见此,顾月卿便知,禾风华这是不想这么早便撕破脸。
转念一想,她一个十七年都不曾露面的郡主,骤然回来,禾术上下都还未完全承认她的身份,她若此番便撕破脸,也未免太过愚蠢。
“既然来了,便坐吧。今日没有外人,不必在意那么多规矩。”说着,阮芸看着顾月卿和千流云,“对了,风华,那两位是养在本宫膝下的皇子公主,流云是禾术丞相,玥儿是储君。”
养在膝下的皇子公主?
嘁!
不过是些外人罢了,也妄想占着禾术皇族的名头!
心中轻嗤,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昨日回府,哥哥与风华提过。”转向顾月卿二人时,眼底的张扬凌厉全然不再掩饰,微微拂身,“见过公主殿下、见过千丞相。”
照理说,郡主不必给丞相见礼,但千流云并非只是丞相。
她这番样子,让禾均眼神一厉。不为其他,就为他黎王府的郡主本该是高高在上,凭什么要给两个外来人行礼!
阮芸和禾胥对视一眼,两人皆面露疑惑。
禾风华虽然眸中有着与她母亲一般的张扬,但就她这副柔弱的身姿及不惜放下身段的姿态来看,真的值得玥儿和流云如此谨慎对待?
甚至为了对付她,玥儿特赶回禾术。
当然,想是这般想,禾胥和阮芸也不是蠢的,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便会被禾风华的表象欺骗。
毕竟,通常隐藏得最深的人,最是能屈能伸。
对上禾风华那般张扬的眼神,顾月卿算是看明白了。她这番佯装,并非为着他们,而是为着禾均。
禾风华好似并不想禾均知晓她的真面目。
这可真是个意外的发现,即便不知道禾风华为何不想让禾均知道她的真面目,也能好好利用利用。
“风华郡主不必多礼。”她唇角勾起一抹细微却邪肆的笑,让禾风华一愣。
果然,他们的公主殿下面上瞧着清雅出尘,实则骨子里是个冷戾杀伐又张扬邪肆的。
禾风华和禾均落座。
禾胥问:“你母妃还是不愿回来?”不管真的关心与否,现在还没撕破脸,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多谢陛下关心,母妃说过,她此生都会留在太庙为禾术百姓修行祈福。”
“你母妃有心了。这些年在太庙,你和你母妃都受苦了。”
“能为禾术百姓出一份力,母妃甘之如饴,风华能陪着母妃,亦是心甘情愿,并不觉得苦。”
“你是个好孩子。”
“你自小便离开云河之巅,对云河之巅许有陌生,正巧你与玥儿年岁相当,便多多相处。朕和皇后都有些乏了,便由玥儿带你在宫中随处转转吧。若觉得皇宫闷,也可出宫去走走。”
“谢陛下。”禾风华看向顾月卿,“有劳公主殿下。”
“无妨,左右本宫也无其他事。”
禾胥的目的是让顾月卿多和禾风华接触,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顾月卿和禾风华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于是,四人一道离开御书房。
待出御书房,禾均便恢复以往的姿态,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收敛?
看向千流云,“听说千丞相未过门的妻子已到云河之巅?”
一句话,让千流云变了脸色。
不是怕他,而是禾均这轻挑的语气让千流云非常不喜。
他可没忘记当初在君临,禾均企图掳走茯苓!
回到禾术,他没少给禾均找麻烦,但黎王府根基算得上深,并不好动,是以他做的那些最多能给禾均找些不痛快,还动不了其根本。
“黎王消息倒是灵通!”
“这是自然,毕竟那可是我们禾术未来的丞相夫人,本王自然得上些心。”
那时在君临,他要掳走周茯苓就是想给千流云点教训,让千流云颜面丢尽。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捣乱的坏了他的事,此后又再寻不到机会动手。
正愁没地方入手呢,那君临郡主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在禾术,君临郡主可没那么难动。
不过……千流云似乎很是在意他这个未婚妻,在她身边安排了不少人。禾术是他的地盘,更是千流云的。
周茯苓不难动,却也不好动。
“本相未来的夫人,便不劳黎王多费心了!黎王当知道,茯苓郡主不只是本相的未婚妻,还是禾术和君临达成友盟的关键。”
变相的警告,禾均又岂会听不出来。
不过他既然在君临都敢动心思,更况是在禾术。
“本王自然知晓,千丞相不必紧张,本王又不会真做什么。”
转向一旁戴着面纱的素衣女子,眼底闪过一抹别样的情绪,“倒是公主殿下归来至今,本王一直未有机会与公主殿下单独叙话,不知公主殿下这些年在行宫,身子养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