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
张巡是大二的学生。他没住校,父母为他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其实张巡不愿意这样,太孤独。
这一天,窗外暗下来,台灯光弱弱的。他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翻着当天的报纸:“哗啦,哗啦,哗啦……”
突然,他停下手来,朝电视瞟了一眼。
电视机关着,屏幕黑糊糊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看它一眼,也许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可是,接下来他的心就不再踏实了。他感觉到今夜似乎要发生什么。
他点着一支烟,继续翻阅报纸。不过,那密麻麻的文字已经不再进入他的大脑了,变成了一个个象形符号。
他看到了一个“巡”字,马上联想到了自己。他宽脸,宽身,却瘦骨嶙峋,和他的名字很相似。
接着跳进他眼帘的是一个“死”字。他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丧气的场景——一个人平平地躺着,像枯树一样僵硬,背部沉淤着一片死血。
他又一次抬头朝电视机看了一眼。
这一次,他看到了自己——那个他在黑糊糊的屏幕里朝他怔怔地望着,像鱼一样诡秘。
他低下头,避开这种对视,接着翻报纸。
有人敲门。
那声音很轻,就像不怀好意的悄悄话,敲了三下就停了。
如果敲门声很响,很急,反而显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大不了是警察。
张巡有点害怕了。他放下报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躲在门旁,一动不动地听。
过了好半天,敲门声又响起来,还是那么轻,好像用的不是手指头,而是指甲。是房东吗?
张巡把一只眼珠贴在猫眼上,朝外看去。楼道里竟然一片漆黑,看不到敲门人的模样。
他没有看门,也没有搭腔,继续等待。他希望这个敲门声自消自灭。
又过了好半天,门外的人再一次用指甲敲门了:“啪,啪,啪。”
张巡“哗啦”一下打开门,楼道里的感应灯幽幽地亮了,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穿着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上下都很细,像一根筷子,没有什么曲线。她的脖子很长,令人担忧那颗脑袋的稳固性。她的头发从两侧垂下来,像两扇门拉开一条缝儿,露出一张脸,这张脸几乎和裙子一样白,而她的头发黑得不像真的。
她的一双大眼睛望着张巡,含着深不可测的笑意。
“先生,你好。”她说。
“你找谁?”张巡警惕地问。
她继续微微地笑着,把手伸进她的白色挎包,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金属物。张巡本能地朝后退了退。
她说:“我是开锁公司的……”
张巡马上说:“我没有给你们打过电话啊!”
她把微笑扩大了一些,说:“先生,我来是向你推荐我们公司最新研制的一种钥匙。”
因为取暖费问题,这幢楼的居民和物业公司闹僵了,一直没有人管理。平时,捡破烂儿的,贴小广告的,收旧家具的……骚扰不断,不过,这么晚了上门推销还是第一次。
“对不起,我不需要。”张巡很反感地说。
她左右看了看,神情一下变得鬼祟,朝前跨了一步,低声说:“你听我简单介绍一下。这是一种万能钥匙……”
张巡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他靠着门站了一会儿,悄悄趴在猫眼上朝外看,楼道里又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那个长相古怪的女人是不是还站在门外,轻手轻脚地走回了客厅。
他刚刚在沙发上坐下来,就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女人推销的是万能钥匙!也就是说,他的门根本挡不住他!
他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他梗着脖子静静听了一阵子,门外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把心放下来,又拿起报纸翻看起来。心想,她也许是个精神病。
翻着翻着,他在报纸最后一版的右下角,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不由一下睁大了眼睛:
寻人启事
黄×,女,24岁,身高1。60米,披肩发,穿白色连衣裙,略瘦,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症,但是智力超常,具有强烈犯罪倾向,手段恐怖,难以想像。有知其下落者,请速与吉昌市都邑区松源小区4号楼4单元402黄窕(132000)联系。有重谢!
张巡呆了。
刚才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这个黄×呢?
张巡在西京读大学,离吉昌市几百里,这个精神病为什么跑到了西京?为什么偏偏敲响了他的门?
手段残忍,难以想象……
他警觉地抬眼看了看。防盗门关得严严实实。落地窗帘静静垂着,纹丝不动。
他站起来,走过去,突然把窗帘撩开,什么都没有,只有窗外一片明朗的夜空。
他回到沙发上,再次阅读这则《寻人启事》,越琢磨越觉得奇怪:
首先,启事上没有黄×的照片。这让他无法确定刚才敲门的女人是不是她。另外,这则启事对黄×的描述又过于简单——身高1。60米,披肩发,穿白色连衣裙,略瘦——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大部分的女人都符合这种描述。还有,别的《寻人启事》都有联系电话,而这则《寻人启事》只有一个通信地址。
张巡看来看去,总觉得几个字触目惊心——“白色连衣裙”。
他决定给黄窕写封信,向她提供这个重要线索——有一个很像黄×的女人,在西京出现了。
他之所以写这封信,还有一个原因:他对黄窕这个名字很熟悉。读高中时,他们班有个女孩就叫黄窕,很漂亮,她家就是吉昌市的。后来,她没有考上大学,回吉昌市了。张巡不知道这个黄窕是不是那个黄窕。
当年,向黄窕献殷勤的男生多如牛毛,只有张巡躲得远远的。直到高中毕业时,他才在她的留言本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我像****爱搞阴谋一样爱着你……
写完了信,张巡打开抽屉拿邮票。
自从有了电子邮件之后,他几年都没有写过纸信了,竟然不知道要贴20分的,还是50分的,或者是80分的。最后,他贴了一张一元的。
他在信中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如果这个黄窕正是他大学的那个同学,那么她一定会打电话过来。
接着,张巡就躺下了。
大约半夜的时候,他隐隐又听见了那鬼鬼祟祟的敲门声,一下坐起来,心中的愤怒陡然覆盖了恐惧。
她又来了!
张巡披衣起床,轻轻走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然后又轻轻走到门口,静静地听。
“啪,啪,啪。”那长长的指甲又敲了三下。
张巡横下一条心,猛地把门拉开,却一下傻住了——光线幽暗地楼道里,只有一条白色连衣裙,像人一样站着。
他手中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时候,他“忽悠”一下醒了过来。
贰:奇巧的缘分
一周后,张巡收到了黄窕的回信。
她正是张巡的那个高中同学!
这是张巡第一次见到她写的字,和她的人一样,很漂亮。
想起来,张巡和她已经好久没见面了。黄窕告诉他,父亲把她安排在电视台工作。她说,黄×是她的妹妹,她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前段时间因病走失了。
张巡见过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她,因为黄窕的妹妹脖子并不长。
张巡感到,他遇到了一份奇巧的缘分。说不定,通过这一则《寻人启事》,他和黄窕之间还会发生一点浪漫的事情。
有一点很奇怪,黄窕在信中依然称她妹妹为“黄×”。也许她是不想让张巡知道她妹妹的真实姓名吧。
从此,两个人开始了书信往来。
黄窕的回信总是显得迟缓一些,因此,每次张巡接到黄窕的信,都十分激动。
在通信中,张巡一直在追忆高中时代的趣事。而黄窕似乎不喜欢怀旧,也不关心现实,她更愿意说她的妹妹。
渐渐的,张巡开始若隐若现地向黄窕表达爱慕之情。
黄窕没有阻止他。这是一种暗示,至少证明她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张巡的热情喷射得越来越猛烈,同时,他对回信的盼望也变得如饥似渴。
有一点很奇怪,黄窕一直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也一直没有把她的电话告诉他。
三个月之后,放暑假了,他给黄窕写了一封信,只有一行字:
黄窕,我要去看你。
叁:402
从西京到吉昌市,信两天就可以寄到。张巡是两天后出发的。
他估摸,信到了,他人也到了。
他坐的是长途汽车。窗外是广阔的田野,一片碧绿。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
张巡这是第一次来吉昌市。
车上的人不太多,没有坐满。其中有个女孩,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她就坐在张巡的前面,隔着一排座位。不过,她肯定没什么问题,因为她是和男朋友在一起,两个人紧紧互相依偎着,一直在亲密地聊天。
她始终没有回一次头。
张巡盯着她的长发,心里又不再踏实了。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黄×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呢?还有,假如未来他和黄窕真的在一起生活,是不是还要照料她的妹妹呢?
黄×这样的精神病,害了人不负法律责任。和她在一起,那多恐怖啊。
张巡还意识到,他应该谨慎从事,不能冒昧闯到黄窕家里去,万一黄窕有男朋友,那将多尴尬啊。
到了吉昌市,张巡坐公共汽车找到了松源小区。
他来到四号楼前,在四单元里转了一圈,又走出来,坐在了楼下的花坛旁,静静朝上望。
这时候已是晚饭时间,楼下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孤独地玩着水枪。他的胸前挂着一串钥匙,看来他的爸爸妈妈还没有下班。
张巡的眼睛找到了402房间。
黄窕家没有开灯,窗子上挡着帘子,是一个黑色的帘子。
张巡想不明白了:黄窕这时候就睡觉了?不可能,天还没有黑呢。难道她不在家?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玩水枪的男孩面前,蹲下身,对他说:“小朋友……”
男孩警惕地看着他。
他掏出一支精致的圆珠笔,递给他:“归你了。”
男孩没有接,他很成熟地说:“你要我干什么?”
张巡笑了,说:“麻烦你,到四单元402室帮我找个人,好不好?”
男孩说:“我不去。”接着,继续玩水枪了。
张巡又掏出一张五元的钞票,递向他,什么也没说。
男孩迟疑了一下,把钱接过来,老练地捏了捏,似乎在检验是不是伪钞,然后小心地装进口袋,说:“男的女的?”
张巡说:“女的,黄阿姨。”
男孩拔腿就朝四单元跑去,很快消失在黑魆魆的门洞里。
张巡突然意识到,他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应该告诉男孩,找黄窕。万一黄×在家……
现在,402室里很可能只有黄窕的妹妹一个人在!不然,为什么白天挡着黑帘子?
张巡惊慌起来。他四处看了看,想找一个藏身之处,却没有。他紧紧盯着四单元的门洞,心猛跳起来。
门洞里死寂无声。
他等待着,那个男孩领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走出来,她面色苍白,两眼僵直……
男孩一个人跑出来。
张巡松了一口气。
男孩跑到他的面前,说:“402室没有人。”
张巡突然后悔了:应该和黄窕提前联系好再来。现在,他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马上返回西京市?
在旅馆住下来?——说不定黄窕十天半月不回来呢。
男孩嘟囔道:“刚才我把拳头都擂肿了……”接着,他担心地问了一句:“你不会把钱要回去吧?”
张巡心不在焉地说:“不会。你去玩吧。”
男孩马上跑开了。
这时候天色有点暗下来。小孩子说话毕竟不牢靠,张巡决定自己再上去看看。
他走进四单元的门洞,顺着幽暗的楼梯爬到四楼,停在402室门口,深深吸口气,然后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声。
他决定放弃了。离开之前,他又用力敲了几下。
楼下那户人家打开了门。
张巡不再敲,走了下去。
三楼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站在门口打量他。张巡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你敲好半天了吧?”
张巡想,一定是刚才那个男孩敲门的声音太大了,引起了楼下人的恼怒。他马上说:“哦,对不起。”
“你找谁?”那男人又问了一句。
“我找402室的人。”张巡只好停下来。
那个男人的眼里一下就闪出了一种异样的光,他愣愣地看着张巡,说:“你是谁?”
“我是一个学生,从西京来。”
“你是她……”
张巡想,这楼里的人一定都知道402室有个恐怖的精神病,于是他立刻补充道:“我找她姐姐。”
那男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姐姐?”
“怎么了?”张巡也警觉起来。
“你找的人叫什么?”
“黄窕啊。”
“你是不是找错了?”
“松源小区四楼四单元402室,没错吧?”
这时候,三楼的女主人也走了过来,她站在丈夫身旁,怀疑地看着张巡。
“你以前……见过她吗?”那个男人问。
这句话一下就让张巡感到不对头了。于是,他把他和黄窕相识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那个男人听完后,和妻子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他指了指楼上,低声对张巡说:“这房子有问题!”
张巡一惊:“什么问题?”
那个男人说:“我们刚刚搬进这个楼的时候,有几天半夜,楼上好像夫妻吵架了,又叫又骂又哭,还摔东西跺地板,吵得人根本睡不着,我们一直忍耐着。后来,他们终于不吵架了,半夜又有人弹钢琴——可能是他们的小孩。要是弹得好,我们就当做是催眠曲了,可是,那个弹钢琴的人好像是刚刚学,总是练音阶,断断续续,忽高忽低,更让人无法入眠……”
张巡傻了。
看来,黄窕不但结了婚,还有了小孩!
那个男人接下来的话,一下就扭转了张巡的思路,把他的心掷进了黑暗的万丈深渊……
他说:“前些日子,我们两口子实在受不了了,只好上楼去交涉,可是,不管我们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出来。没办法,我们就找到物业公司投诉,让他们管一管。可是,物业的人告诉我们,402室根本没有人,空了一年多了!”
张巡的脸色一点点白了。
他寄信的地址就是这个房子啊!如果这个房子真的没有人,那么,这三个多月来,他写的那些信都寄给了谁?又是谁在给他写回信?!
“你们问没问物业公司,这房子的户主是什么人?”
“问了,他们说,好像叫袁什么,是个老太太,一年前死了!”
阴森森的鬼气从张巡的头顶一点点渗透下来,渐渐蔓延了他的全身。
这时候,那个小男孩从楼梯走上来。张巡挡在他前面,问:“你干什么去?”
男孩说:“找402室的人。”
“不要找了。”
“这次是另一个人让我来找的。”
“谁?”
“对不起,保密。”男孩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一张十元钞票晃了晃,显然是刚刚得到的小费,然后,他机灵地从旁边钻了过去。
张巡快步走下楼来。
有个人正站在花坛前等待。他大约五十多岁,精瘦,干练,目光锐利,精力充沛,穿一身挺括的灰色西装,皮鞋铮亮,看上去是一个很讲究的老头。
“你找402室的人?”张巡友好地问了一句。
老头的眼神里立即有了一种敌意,他低低地说:“你干什么?”
张巡说:“啊,我跟你一样,也来找402的人。”
“我不是。”老头说完,转身就走。张巡看见他钻进一辆半新的灰色富康车,很快就开出了小区,不见了。
这时候,那个男孩跑了出来。他四处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人呢?”
肆:原来如此
张巡连夜返回。这个暑假,他决定不回家了。回到西京之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黄窕写信!
想了半天,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却涌上了一阵委屈,一阵悲伤。他对黄窕投入了太多的感情,就像一根根炽烈的火炬,纷纷投进水中,都被淹灭了。那水冰冷无边、黑暗无边、邪恶无边……
最后,他终于动笔了。
他记述了他的吉昌市之行,最后他问她:你到底存不存在?
第七天,他收到了黄窕的信。
黄窕说,她早就不在松源小区住了。那房子是她寡母的,一年前她死了之后,黄窕就搬到了北郊。她母亲姓袁。
黄窕说,母亲死了,妹妹走失,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因此,她在那份全省发行的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时,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骚扰和麻烦,她没有留下电话,而且登的是她家的老地址。她有个高中同学在邮政局工作,男的,正好负责松源小区这一带的邮件投递,只要有黄窕的信,他就会给她打电话,让她来取。
黄窕说,她母亲很善良,死了也不可能闹鬼吓人,那吵架声和钢琴声是五楼的。过去,她家就受尽了折磨。因为那幢楼一点不隔音,所以,三楼一直误以为是她家。
黄窕说,那个瘦老头也许是她父亲。她五岁的时候,她父亲就抛弃了她母亲,跟一个唱二人转的女人跑了。后来他回来过两次,想看看她和妹妹,每次都被母亲拒之门外。他不知道她母亲已经死了。
黄窕说,她收到他的信之后,专门跑到松源小区那个房子住了两天,可是一直没有把他等来……
从日期上看,她是第三天才收到他的信的。
张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所谓恐怖,就是一系列的巧合凑在了一起。
可是,张巡的心里又有些不自在——为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到了这一步,黄窕还不告诉他电话号码?难道她还防备他吗?
而且,他早就告诉了她自己的电话号码,她却不曾打过一次。
想了想,张巡又理解了她。
她从小父母就离异,一直跟随母亲生活,一定在心理上渐渐产生了对男人的敌意。另外,现在她家中只剩下了她和一个疯妹妹,而她是疯妹妹的保护者,必须时刻警惕着……
两个人的通信又开始了。
渐渐的,张巡发觉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缓慢的交流方式,每当他在夜深人静时,面对洁净的纸笔,一下就变得才思泉涌,感情丰盈,幸福如梦。他竟然不想得到黄窕的电话了,甚至一想到通电话,他就感到紧张。
和从前一样,他在信中更多的是倾诉他对她的爱。而黄窕在信中更多的是倾诉她对她妹妹的爱。
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和想念妹妹,心急如焚地盼望她回来,哪怕被她害死。为此,她经常一夜一夜失眠……
黄窕是张巡心爱的人,他不忍心让她这样被煎熬,他要为她分担,他要帮她解决这个问题,不管这个女疯子有多么可怕。
伍:小旅馆
这天,张巡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黄窕打来的。
张巡一下慌乱起来。
“我刚刚接到一个人的信,他说,在西京市西郊如归旅馆,发现了一个疯女子,穿白色连衣裙!我现在赶不过去,你帮帮我,立即到那家旅馆盯住她,我明天就到!”
说到这里,黄窕迟疑了一下:“……你敢吗?”
“没问题。”张巡毫不犹豫地说。
停了停他问:“你妹妹叫什么?我到了那家旅馆,我得先查查她在不在,还有她住在哪个房间。”
“她离开家的时候,拿走了我的身份证!”
“噢……”
“你千万要小心,她得了精神病之后,经常莫名其妙地叫一个人的名字,还戏腔戏调的,那个人叫什么三郎,谁都不知道这个三郎是谁。有个法师说,她被一个女鬼附身了。你千万小心,她叫谁三郎,接着就要害死谁!”
张巡有点毛骨悚然,嘴上却说:“你放心吧,我没事儿。”
他问清了如归旅馆的具体地址,然后,试探地说:“你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明天我们联系起来就方便了。”
黄窕说:“对不起,我没有手机……”
张巡想了想,说:“那好吧,咱们在如归旅馆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张巡穿上黑风衣就出了门。
他打了个出租车,直奔西郊。
这是一个十分简陋的旅馆,两排平房,看起来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房顶上冒出高高矮矮的茅草,在夜空中静立,黑糊糊的。
总共有二十几个房间,所有的门窗都一模一样,都被风雨剥蚀得掉了颜色。窗子里挂的帘子也都是相同的图案。
除了第一个房间亮着电灯,所有的房间都黑着,不知道是客人睡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客人。
第一间是登记室,兼小卖店。它对门是公共厕所。
院子里的半空中悬着几根长长的铁丝,用来晾衣服,晒被子。夜里如果不小心,很容易刮在额头上。
院子里安静极了。
张巡走进登记室,一个肥胖的女人正在看电视。
他登记了一个房间,是五号。
那个胖女人拿起一个像盘子一样大的铁圈,那上面密麻麻挂了一圈钥匙:“走吧,我给你开门去。”
张巡没有动,他说:“请问,有没有一个叫黄窕的女人住在这里?”
胖女人放下钥匙,翻了翻登记簿,说:“有,她住在六号。”
“六号在哪儿?”
“在你隔壁。”
张巡的心一冷。
接着,他跟随胖女人走出了登记室,来到了五号门前。旁边那个房间就是六号。现在,它黑着。张巡朝它看了看,门板紧闭,挡着窗帘。
胖女人打开五号的门,见张巡贼眉鼠眼地盯着六号看,就说:“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谢谢。”
胖女人离开之后,张巡赶紧进了屋,把门锁了。是那种很古老的插销,门板和门框有点错位,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插上。
房间里有两张简易的床,窄得不容易翻身。
张巡把黑风衣挂在衣架上,轻轻躺在了挨着六号房间的那张床上,就一动不动了,聆听六号房间的动静。被子散发着浓郁的低档旅馆的那种汗臭味儿。
一直听了好长时间,没听到六号房间有一点声音,好像根本就没有人。
也许,她出去了。可是,这么晚了,她能去哪里呢?
张巡轻轻坐起来,把衣服脱了,钻进了被窝,等她回来。不知不觉,他竟然睡着了。
他是被尿憋醒的。
睁开眼,他竟然半天没想起这是什么地方。终于,他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六号房间还是无声无息。
他慢慢坐起来,穿上拖鞋,出去撒尿。
门上的那个插销找上了他的麻烦,他用了全身力气才把它打开,“啪”的一声巨响。
他哆嗦了一下。
屏息听,六号房间依然一片死寂。
他慢慢打开门,差点把魂儿吓丢——那条白色连衣裙站在门外,无头,无手,无脚。
他摇晃了一下,这才看清楚,它挂在晾衣服的铁丝上,微微地飘动着。
张巡探头朝六号房间看了看。
月亮移到了一个古怪的方向,昏黄的月光静静地照下来。厚重的屋檐下黑魆魆的,窗子里更是深不可测。
白色连衣裙滴着水,看来,它是刚洗的。
铁丝有弧度,它最初可能不是挂在这里,而是被风吹过来的。可是,它为什么偏偏就停在了五号房间的门口?
还有,原来这根晾衣绳上并没有衣服,是谁深更半夜洗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又把它晾在了院子里?
张巡的尿实在憋不住了。
他跨出门,朝厕所跑去。
厕所里连灯都没有,一片漆黑。他在门口停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时他看到的应该是那条连衣裙的侧面,扁的,可是,它却跟着他的背影转了过来,好像远远地看着他,无头,无手,无脚。
他把头转过来,摸黑走进了厕所。
他隐约看到两扇门,却看不清上面的标志,不知道哪扇是男厕,哪扇是女厕。假如闯进了女厕,撞上那个登记室的胖女人还没什么,万一……
他凭着男左女右的老规矩,走进了左边那扇门。
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过,直觉告诉他,里面没有人。
他用一只脚探出茅坑的位置,匆匆撒了尿,一边系裤子一边跑出来,赶紧回房间。
白色连衣裙依然挂在那里。
他溜着墙根,快步走到五号房间门口,一闪身进了屋,转过身就插门。这一次,他的手颤得厉害,费了更大的劲儿才把门插上。
他走向床铺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刮了他的肩一下,他“刷”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马上意识到,那是他挂在衣架上的黑风衣。
他摸到床上躺下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仅仅是窗帘上有一点暗淡的夜光。
这条白色连衣裙的突然出现,让张巡断定黄×就在隔壁!
他的心里,又恐惧又兴奋——黄窕终于找到她的妹妹了!
六号房间一直安静无声。
张巡想,这一夜她不会跑掉,他应该睡觉,不然,明早起不来,就可能把人盯丢了。这样想着,他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似乎有动静,一下就竖起了耳朵。
声音不在隔壁,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他的头皮一下就炸了,猛地转过头,朝旁边看去——借着幽幽的夜色,他看见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脸朝上躺着,平平的,直直的,像一具死尸。
她的脸比连衣裙还白。
“谁?”张巡颤巍巍地问道。
那个人没有答话,身子慢慢地升起来,直撅撅地悬浮在半空中,慢慢向张巡移过来。
张巡全身骨头酥软,慢慢转着脑袋盯着她,已经傻了。
那个死尸一样僵硬的人悬浮在张巡上面三尺高的空中,脸依然朝上,双臂贴在身体两侧,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垂在张巡的脸上,他闻到一股干枯的味道。
突然,她的身子一下就翻过来,依然直挺挺地悬浮在半空。
张巡看到了她惨白的脸,一双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光,始终斜视着张巡脑袋旁边大约一尺远的地方……
张巡猛地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眼前黑魆魆的。
四周静极了,像坟墓。
这时,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从另一张床上传过来:“三郎……”
张巡“扑棱”一下坐起来,两眼就直了——旁边的那张床上真的有人!
房间里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他死死盯着那张床的方位,大脑在飞快地旋转,猛地意识到:他撒尿回来的时候,走错了房间!
这个旅馆的房间太相似了,一扇门挨着一扇门。
他走进了六号房间,和那个恐怖的精神病同居一室!
可是,张巡又感到不对了,他想到刚才他进屋时曾经被衣架上的黑风衣刮了一下,这说明,他没有走错房间——那个精神病趁他上厕所的时候,钻进了他的房间!
刚才,他偏偏把门牢牢插上了。该死的插销!
现在,他必须打开灯,看清对方的脸。
他记得,电灯开关在他的床头,一根长长的线绳在墙上垂着。他伸出手,摸到了它,轻轻拉了一下:“啪嗒!”
灯没亮。
这声音刺激了精神病的听觉,她似乎抖了一下,马上又叫了一声:“三郎!”
张巡要崩溃了!他趁黑一点点移到床边,伸出脚,插进鞋子里,然后,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他的双腿抖得厉害,心脏似乎都不跳了。
终于走到门口了,他摸到那个插销,憋足一口气,用力一拉,它“咔吧”一声开了。接着,他猛地回过身,防备那个女人扑过来。没想到,她已经站在了他背后!
她影影绰绰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又极其悲伤地叫了一声:“三郎啊!……”
张巡拉开门,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大街上,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气喘吁吁地说:“朝朝朝前开!”
天亮之后,他又回到了如归旅馆。
院子里十分安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晾衣绳上那条白色连衣裙不见了。不知哪条胡同里,有卖豆腐的吆喝声,远远地传过来。
胖女人起床了。她说:“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
“我们?”
“是啊,另外那个客人比你更早,退了房,走了。”
张巡怔了一下,快步来到五号房间,朝里面望了一眼,首先,看到了衣架上的黑风衣。接着,他把目光射向了另一张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昨夜他刚刚住进来看到的那样,似乎从来不曾躺过人……
张巡回到家中,刚进门,手机就响了,吉昌市的区号。是黄窕打来的,她低声问:“你见没见到她?”
“见到了。”
“我现在在长途汽车站,马上就上车去西京!”
“她已经走了!”
“走了?”黄窕的口气一下变得急躁起来。
“走了。”张巡抱歉地说。接着,他把昨夜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黄窕久久没做声。
“你怎么了?”
黄窕恼怒地说:“这个混帐!算了,她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再也不找她了!”
张巡听得出,她的话语中透着哭腔。
“别这样……”
黄窕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你受惊吓了。谢谢你啊。”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陆:黄×出现了
张巡和黄窕继续通信。
与过去不同的是,偶尔黄窕也打一个电话过来。不过,他们在电话中都显得很拘谨,而且通话时间很短,互相客气地问候几句就挂了。
他们只有回到文字中才变得从容和欣喜。
终于有一次,黄窕在信中隐隐约约表达了对张巡的爱意。
她坦言,读高中时,张巡在她心中没留下多少印象,她对他的好感是后来在通信中产生的。
张巡激动极了,他立即把电话打了过去。
“黄窕,我们见一面吧。”
“见面?”黄窕犹豫了一下:“什么时候?”
“我现在就动身!直接到松源小区,你在那里等我。”
张巡赶到吉昌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穿着黑风衣,把皮鞋擦得像新的一样。他的手里抱这一束红玫瑰。
来到松源小区,他站在4号楼4单元402室门前,心“怦怦怦”地乱跳起来。好像不仅仅是紧张,他隐隐约约预感到某种不祥。也许,这都是因为黄窕的背后挡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人……
“当当当。”他敲响了门。
门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
张巡的心猛地一缩。这个女人穿一套粉红色的衣服,软软的,有点像睡衣。她的头发很长,头顶斜斜地插一枚粉红色的卡子。嘴上涂着粉红色的唇膏。她显得很瘦弱,一双大眼睛却炯炯有神,她盯着张巡,微微笑着。
张巡一下不知所措了。
“你就是张巡?”那女子先说话了。
“我是。你是……”
“我是黄窕啊。”
张巡彻底蒙了!
那女子笑着闪开了身子,说:“你进来。”
张巡不敢越雷池一步,僵在门外,愣愣地看着她。
这个人当然不是黄窕。别说分开才两年,就是两百年,一个人的长相也不可能变化这么大。
那么,她是谁?
张巡猛然想到:她就是黄×!她冒充她姐姐,把张巡骗来了!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替换了黄窕呢?或者说,一直和自己通信的人,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
张巡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里,走不出来了!
那女人见他满脸恐惧,就说:“其实,我根本不是你那个高中同学。收到你第一封信之后,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一个人和我同名同姓——这个名字很少见的。于是,我将错就错,和你开始了书信往来——”
张巡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他觉得这个女人长得不算漂亮,但是也不算难看,只是,只是她的眉毛长得似乎有点怪……
“对不起,我骗了你……”她继续说:“不过我这样想,如果我真的是那个黄窕,那么,报纸就是我们的缘分;而我不是那个黄窕,那么,那个黄窕就是我们的缘分。你不这么看吗?”
这个现实让张巡一时难以接受,他一直呆愣着,终于不自然地笑了笑,把怀里的红玫瑰举起来,说:“送给你的,喜欢吗?”
黄窕接过来,嗅了嗅,柔声说:“谢谢你。”
张巡走进屋,在客厅里坐下来。
黄窕把门关上,说:“我沏点茶。”
然后,她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张巡借机打量了一下四周。这个客厅不大,只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和三把椅子,都是透明的。桌子上有一只细长的黑色花瓶,闪着晶莹的光泽。黄窕把那束红玫瑰插在了那里面。
客厅一角有个庞然大物,好像是一台什么机器,罩着一块巨大的白布,挡得严严实实。
窗子上挡着帘子,张巡上次来见到的就是这个帘子,黑色的。
还有两个房间,都关着门。
张巡又警惕起来。
过了一会儿,黄窕拿着两个玻璃杯走了出来。
“你和我想像的不一样。”她说。
“是吗?”停了停,张巡说:“你和我想像中的你妹妹一样。”
她笑了笑,说:“嗯,大家都说我和她长得特别像。”
“这里有她的照片吗?”
黄窕愣了一下,这个神态让张巡的心一沉。
“没有。”黄窕说。“这房子一年多不住人了,这桌子椅子都是我今天临时搬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这茶是湖南均山出产的,是一种观赏茶,味也很好。”
张巡看了看那茶杯,茶叶竟然直挺挺地悬浮在杯子正中间,十分神奇。这情景一下让他想起了在如归旅馆做的那个噩梦——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悬浮在半空中……
黄窕在张巡对面坐了下来,依然笑笑地看着他:“喝呀。”
“谢谢。”
张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际上,他对她一点都不了解。
“你妹妹……”
“今晚,我们不谈她。”黄窕说。
张巡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问:“这桌子椅子都是你今天搬来的?”
“是啊。”
他看了看那把空椅子,说:“你为什么搬来了三把椅子?”
“啊,因为还有一个人。”
“谁?”张巡一惊。
黄窕没有回答他,她竖着耳朵听了听,突然说:“他来了。你等一会儿。”然后,就出门下了楼。
本来,张巡以为这将是一个风花雪月的夜晚,现在他才意识到,他错了。趁她下去接人,张巡疑神疑鬼地把茶水朝花瓶里倒了一半。
几分钟之后,黄窕带着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正是曾经找过黄窕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这个人应该是黄窕的父亲。他见了张巡,眼神里立即出现了敌意,什么话都没有说。
张巡怯怯地叫了一声:“黄叔叔……”
“我不是黄叔叔。”对方生硬地说。
黄窕一直在防盗门那里捣鼓着,终于走了过来,笑吟吟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从西京来的张巡,这位是周老板。”
张巡是个单纯的学生,他一听“老板”两个字就没有好感。他站起来说:“黄窕,太晚了,我得出去登记旅馆。我明天再来吧。”
黄窕说:“你们两个人都是我的朋友,今晚我们要在一起好好聊一聊,谁都不能走。”
然后,她指了指那把空椅子,对周老板说:“你坐,我给你去倒茶。”
周老板就坐下来,眼睛一直看别处。张巡看得出来——自己的存在,也让对方很意外,很尴尬。这至少说明,周和黄不是一伙的。
黄窕端了一杯茶走出来,放在了周老板的面前,又说了一遍:“这茶是湖南均山出产的,是一种观赏茶,味也很好。”
周老板亲密地朝她笑了笑。
黄窕说:“你俩先聊一会儿,我去冲个澡,很快就出来。”说完,她莞尔一笑,走进了一扇门,把门关上了——那扇门应该是卫生间。
客厅里只剩下了两个相斥的男人,别扭地坐在了一起。
周老板低下头,不停地喝茶。
张巡则站起来,在地板上踱步。
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
张巡停在了客厅一角那个庞然大物前,端详了一阵子,伸手把罩在上面的白布撩开了一角。
这一撩,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白布下是一架老旧的钢琴!
他转过头,看了周老板一眼——他正不满地看着张巡,似乎觉得张巡的举动很不礼貌。
张巡快步走到他跟前,低声问:“你了解这个女人吗?”
对方冷冷地说:“什么意思?”
“我觉得她不正常……”
“不正常?为什么?”
这时候,卫生间里的水声突然停了。房子里一下变得十分宁静。
“来不及细说了!你快告诉我,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周老板迟疑了一下,说:“通过《寻人启事》……”
张巡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
就在这时候,卫生间的门开了,黄窕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张巡和周老板都瞪大了眼睛——她换上了一条白色连衣裙!
她的头发湿淋淋的,眼睛上面竟然没有眉毛!可以肯定,她的眉毛是画上去的,现在洗掉了。
她嘴唇上的口红也洗掉了,露出了本色——那嘴唇毫无血色,十分苍白!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停在了两个男人面前,冷不丁笑了出来。
接下来,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发展:
周老板盯着黄窕,突然站起来,捂着肚子说:“我肚子疼,先走了……”一边说一边踉踉跄跄走向防盗门。
黄窕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做了个兰花指,戏腔戏调地叫了一声:“三郎!”
周老板一哆嗦,停住了,愣了几秒钟,撒腿就朝防盗门跑过去!没想到,他的手刚刚碰到防盗门,就好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惨叫一声,猛地缩了回来。
他慢慢地转过身,痛苦地看着黄窕,“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脸部在一点点扭曲……
张巡一直傻着。
黄窕低头看了周老板一会儿,转过头来,盯着张巡,又做了一个兰花指,戏腔戏调地说:“三郎,你是我的三郎啊!”
张巡的眼睛越瞪越大,身体向前缓缓倾斜,终于直挺挺朝地上摔了下去,砸出一声巨响。他在地上蹬了几下腿,终于不动了。
——平时,张巡一点都不会表演,但是这一次他演得很逼真,他摔倒的时候,根本没有伸出双手支撑,鼻子直接磕到了大理石地面上,血流如注。
接着,他听见那个黄窕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那声音极其惨烈,她一边哭一边怪腔怪调地嚎叫着:“我就是黄×啊!!!我一直在找我自己啊!!!”
柒:解释一下
警察是从窗子爬进这个402室的。
楼下那户人家被楼上的哭喊声吵得睡不成,报了警。
警察赶到之后,敲402室的防盗门,结果敲门的警察被电击倒在地。
黄窕被抓走了。
周老板中毒身亡。
张巡被带到公安局录口供。他是受害者,也是目击证人。
他面如死灰,前言不搭后语。
黄窕的母亲死了之后,她确实搬出了松源小区,住进了北郊的一个新房子。不过,她每次犯病都悄悄溜进这个老房子来,半夜时装神弄鬼,天亮之前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住在如归旅馆的那个女子当然是她。
她把张巡引到那里,吓完他,立即打车返回吉昌市,再给张巡打电话……
一直过了三个月,张巡才慢慢恢复过来。
这一天,张巡吃过晚饭,闲闲地翻报纸,又看到了一条有关黄窕的报道:
……经过权威检测,黄窕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无行为责任能力。她有两重人格,犯病时,她的主体人格完全丧失,精神被另一个神秘人格所控制。
她的肉体一直在寻找她丢失的魂儿。
日前,她已经被送进精神病院……
这三个月里,很多的媒体都在报道黄窕这个案件,当然张巡也被写进了其中。
张巡那个叫黄窕的高中同学也看到了这个报道,她从报社问到了张巡的电话,给他打了过来。她说,实际上,她回到吉昌市,在一家幼儿园当老师。最后,她以老同学的身份约张巡到她那里玩。
几天后,张巡赶到吉昌市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他爬楼来到黄窕家的门前,掏出电话,拨通了黄窕的号:“我到了。”
黄窕惊喜地问:“你在哪儿?”
“就在你家门外。”
很快,张巡就听到房间里有人朝门口跑过来。这个人停在门口,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然后,“哗啦”一下把门拉开……
张巡又看到了那个精神病黄窕的脸!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脏兮兮的,一双眉毛依然缺失。
她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我的三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