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文相不在府中,更是令她手脚身心一皆活络开些了,其实她并不太愿意见文相这个大官儿,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万一她那几两轻重,被活生生瞧出来了,那她还怎么敢在关公面前班门弄斧,自圆其谎呢?
她打算着:目前府中这位管家老姆,虽说掌着全权,毕竟也还是虚的,做不得主。自己倘若看看治不了,那便推脱自己医术不精,至于为何竟还斗胆敢揭告示,她便多下些糊弄功夫,推脱毕竟术业有专攻,这相府里没的平白还要她的性命来吧?
方才城门底下,白纸黑字前头,不也听得这许多城里人各在前议论纷纷,纸上明白写的求医问药,人们提得最多的反而却是文相的为人。
即闻得此人是儒身,佛心,兼道性,想必不同那等凶神恶煞的滥杀伐之人。搏一搏,倘若看看居然能治,那便是另一番好光景了,只不过她现在还没敢太存此念就是了。
况且,如今已是官僚主义的天下,换了个时代背景,沈习暗自琢磨着,她也得认清楚局势,共产主义接班人那套,倒不是说绝对不可行了,只是目前暂时得先把它放在一边的好。
不然的话,一味狂妄自大的人,无非是对自身的无能没有清晰的认知到,要不然就是对人类的局限性没有深刻的体会到罢了。正所谓:凡夫之于蒲芦,一如墙头草,该往哪倒往哪倒。
沈习跟随在管家与文虹身后,几个一径儿自去文公子的处所。
三人左拐右弯,匆匆越过一堵影壁,跟着便穿过一道垂花门,又直下了抄手游廊,迂回曲折的行过一座廊庑前…看官别看说的轻巧,面对一堆串成一气儿的房屋,沈习着实开始有些晕头转向的了。因为走路也不仅仅只是走路,还有别事可做的。
比如无处安放的眼睛:且看那琉璃瓦上霜,青石苔下痕,雕梁画柱沿廊走,楼阁台榭穿堂过,乍一看去,更有娇艳欲滴的杜鹃花,清翠朦胧的云松盆景,十步一柳的绿荫道,荷花池里的锦鲤群,但闻鸟语花香,绿瓦青砖铺石路,万语千言,只叫它怎能尽数这俗世门庭里竟有如此的洞天风光。
这些相横交错的建筑景致与绿植花卉,在她脑子里不断同步,并适时转换成了一句句读过的小诗,仿佛还有点小意儿在心头,却才只一泛起,便犹如浮光掠影一般,随着眼前一幕幕往后移动的景物,逐一略过去了,不留痕迹。
就这样,来而不拒,去而不留。她看过了,又忘了,记忆只有短暂的容量。
后来,她始终觉得相府这个地方其实并不适合匆忙而过,它须得慢慢行,或得同她一样,是个初来乍到的人,才能够领略到这些风物的那种沉甸甸的美。而毁掉一处景致的最快方法,便是日日与它相对,长久与之相处,就像人的每一段关系一样,总在确定了关系后,就开始少了那么一点味道。
翻回头讲,沈习还是有点懵,她只知道刚刚来时隔着不远那面朱红高墙的另一头,似乎便是一连到尾的倒座房,有点像是老北京四合院的那种传统合院式的建筑,但又不太像,它仍存有一些碉楼风格的奢华楼阁,这是长婴遍地可见的具有民族风建筑的韵味。
然而目前为止,她都瞧见了两个紫竹梅的大花圃了,怎么还老看不见那文公子庭院的所在?照格局来讲,庭院就是四合院建筑围绕着的空的中心,还是说,她都走了大半会儿的,居然还没走到这相府的中心地段…不是吧?
好在沈习差不多已把前路忘光时,终于来到一处静谧清幽之所,停在一扇镂空木门前。
管家止步敲门,连扣三下,不多时,便见一侍童打扮的小少年把门去栓,前来瞧看。原是那文公子的贴身侍儿文意。只闻他道:“管家阿娘来了。天寒地冻,公子闲居意懒,却才小憩片刻,嘱咐下府中琐事管家阿娘做主便可,无须禀过的。”
“些须分内之事,本不该搅扰小主子来,而今府中,堪堪只这一件事,却不成的。”管家道。
在相府中办事的仆从,哪个不是精细伶俐,惯晓得言外之语的。当下文意听了管家的话,便通了一窍,让出来道:“敢是为的哪桩!管家阿娘稍候,文意且去禀与公子,这厢失陪。”
“缓些,多带话与公子道:大夫今已在门外,主子虽未归来,月前早有百般嘱咐。我等须省些叫她操心。公子意懒,你巧言多下心思劝得他来,好歹问一把平安,费不下多少时晨的,且莫烦它这个,也好叫主子心安。”管家压下声道。
文意应声去了。有一会儿后才复回来,大开门扇道:“管家阿娘,公子应下了,只是烦得起身整装,因嘱咐:既是医者,本也无须避嫌,只管叫医女径入外室,隔桌屏号脉便可,却得利落些才好。”
“这个自然。”管家面上露出笑来,只拿眼相送沈习进去后,便同一路跟随而来的文虹,双双退下了。她心想:只要小主子肯配合,那余下的事自然叫那年青人好生伺候便是。成也好,不成也罢,只要小主子身骨暂无大碍,主子图个心安便得,指望这跑江湖的赤脚大夫能胜过宫廷御医,怕不是牵强过些。
沈习被侍童文意领进外室坐定后,他便径去了内阁,似要去请那文公子出来。
只是这一来一往的传话,着实又让她好等一遭。沈习心想,不过几句话就能完的事,堪堪居然能整出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刚刚在门外头,她看着管家和那侍童说话,嘴里不断呵出白气儿的模样,在一旁干瞧着,只能暗自背过手去胡乱猛搓了一通,没敢吱声儿。可也没办法呀,见怪不怪了,古往今来,有那么点儿身份的人,屁事肯定也要成正比的…
只在凝神间,忽听得那头珠帘儿脆生生响,一阵香风儿沉郁郁绕,沈习随声望去,但见一少年,人物风流,一袭云鹤锦绣大氅,墨发半拢,间系羊脂玉莲花垂佩宫绦,翩翩行来,右掌下虚握的,环一串水头长砗磲念珠,一身清白,天璞风姿,矜贵不染尘埃。公子不紧不慢,行至乌木翘头案前,与她相对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