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
响马把所有的窗帘拉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立在房间一角的塑料人,抽烟。
他有点后悔把它抱回来。
在温和的灯光下,它简直栩栩如生。它的头发和眉毛和真人的一模一样,它的眼珠甚至有点晶莹,它的肌肤纹理清晰,似乎都有弹性……可是,它是塑料人,响马把它抱回来的时候,就像抱一幅画那么轻。像画一样轻的人怎么可能是真人呢?
它似看非看地与响马对视。
响马越看它越觉得像那天夜里跟他聊天的人。
在这个深深的夜里,响马跟它主动地笑了笑。
它没有反应。
响马掏出一支烟,递向它:“抽吗?”
它还是没有反应。
响马低低地说:“……我知道,那天跟我说话的人就是你。”
它木木的。
“现在,就剩下咱们两个人了,你继续说吧。飞天小区到底怎么了?”
它还是木木的。
“我不关心别人,我只关心我自己——跟我有关系吗?”
响马观察着它的脸。
表面上,响马很镇静,其实,他的心里恐惧至极。假如这个塑料人突然开口说话,他一定当场昏厥。
突然,塑料人的大檐帽掉了下来。
房间里没有风,它的大檐帽怎么会掉下来呢?不对!
响马直直地盯着它的脸,过了好半天,没见什么异常,他才试探着一点点蹲下身,伸手去够它的帽子。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它的脸。
终于,他成功地把那顶帽子拿到手了。
他站起来,慢慢走近它,小心地把帽子放在它的脑袋上……响马的手无意中碰到了它的头发!——那绝对是人的头发。响马的心猛地抖了一下。
那顶帽子又一次掉在地上。
响马这一次不敢弯腰捡了。他死死盯着这个塑料人的眼珠。他感到,它是在试探他的胆量。如果他不敢捡这顶帽子,那么他就输了,它摸清了他的根底之后,会加倍吓他。漫漫长夜,响马实在承受不住这种恐怖的煎熬了。
他必须把这顶帽子捡起来。
他后退一步,一边盯着它的眼珠,一边慢慢弯下腰去。
就在他要摸到帽子的时候,塑料人突然直挺挺地朝他扑过来!那一瞬间,响马看见它的表情依然是木木的,双臂依然贴在身体两侧,像一具尸体。
响马惊叫一声,就地一滚,窜到沙发前,惊恐地回头看去——那个塑料人“吧唧”一声摔在了地上。
它倒了。
塑料人没站稳,倒了,仅此而已。
响马惊惶地看着它。他认定,它是故意倒下来的。
响马定定心神,慢慢走过去,把帽子踢开,然后,小心地把它扶起来,立好。它的个头跟响马一样高。
“别演戏了。否则,我就把你扔出去了!”响马近近地看着它,突然说。
墙上挂着石英钟,眼看就到零点了。小区里彻底宁静了,远处高速公路的车声也渐渐消隐,梦在夜空中飘荡。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震动,响马看到这个塑料黄减的两个眉毛一先一后掉了下来。它没有了眉毛,变得更加恐怖,鬼气森森。
响马正惊怵着,它的头发也一片片地掉了下来,很快就掉光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
响马咬着牙关,鼓励自己挺住,挺住,挺住。他低低地说:“你用这种方式说话,我听不懂。”
塑料人光秃秃地看着他,还是一言不发。
响马不再说什么了。他忽然想到:如果让它一下就变成一个活人似乎不太可能,应该给它一个台阶。于是,响马看着它的眼珠,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有点饿了。”
塑料人木木地看着他。
响马又说:“我得去吃点东西。”
然后,他一步步后退,终于退进了厨房——他想,他再次回来的时候,也许就会看见活的黄减站在他的房间里了……他不饿。
他走进了厨房之后,总得干点什么,他轻轻打开酒柜,拿出一瓶洋酒,猛灌了几口……这时候,四周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停电了?
响马傻在了那里。哪有这么巧的事!
此时,他不敢走出这个厨房的门了。他在黑暗中静静地站立,聆听那个塑料人的动静。
突然,他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响马,你来。”
他哆嗦了一下,大声问:“你是谁?”
“我就是黄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