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听着马车里面的动静,微勾了勾唇,朗声道:“洛星,虽然天香是你的孩子,但璞儿她……非礼勿视这话,你应该不陌生吧?”
果然,下一刻,洛星冷着脸,几乎是有些狼狈的摔帘出来!
雷诺睨他一眼,继续微笑着喊话:“璞儿,怎么样?是饿了吗?”
璞儿闷闷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好像是的……真奇怪,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啊!”
“大概是之前没吃饱吧!是我疏忽了,我该让乳娘把他们喂饱一些的!”他自责的说道:“这样,也省的你辛苦了!”
“雷大哥你别这么说!”听出了雷诺语气中的自责,璞儿忙安抚道:“这怎么能怪你呢?可能是孩子们一天一天的长大,然后胃口也跟着大了起来……没关系的,我,我还可以撑一阵子……”
放下尚未尽兴的女儿,她伸手抱起嗷嗷待哺的爱恩,因为颠沛流离的关系,她的奶水一直不是很多,连天香有时都得依靠乳娘的奶水,所以眼下,若让女儿吃饱了,天涯跟爱恩就别想吃了!
直到天涯意犹未尽的吮尽她最后一滴乳汁,她才疲累的放好他,拉好衣襟,扣上盘扣。吵了一路的大合唱终于停歇了,她松口气,刚一放松便跌进了梦乡。
“璞儿,醒醒——”迷迷糊糊中有人轻拍她的脸颊:“我们到了……”
她艰难的睁开酸涩的眼,朦胧的视线触及笑的温和纵容的雷诺,孩子气的揉揉眼睛:“呀,我睡着了——”
雷诺伸手助她起身,盖在她身上的薄毯因此而滑到腰间,她惊讶的眨眨眼,随即明白过来:“雷大哥,谢谢你……”
雷诺只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只是唤你起身,需的着道谢吗?来,赶紧起来,我们找到新的安置点了……”
“咦?哦——”雷大哥是在不好意思吗?她明明是谢谢他替她盖了薄毯啊!算了,先看看他们的新据点吧!
但一下马车,她便呆住了,困难的吞了吞口口水,她不安的拉了拉雷诺的衣袖:“雷大哥,你不要告诉我说……我们打算住在这里?”
“所谓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我们住进繁华都市,说不定更安全呢!”雷诺冲她安抚的笑笑,明白她真的被吓坏了:“别担心,快进去看看!”
整洁宽敞的院子坐落在热闹的城东,周边林立许多商铺,独立出来的
院子便显得很不起眼,看来,这的确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
只是——“雷大哥,那……那个人呢?离开了吗?”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他的踪影,忍不住开口问道。
“抱歉得很,恐怕不能如你所愿……”带着薄怒的语气沉沉的响自她身后:“碍了你的眼,我会记得去药铺买能洗眼睛的药给你……”
“你……”璞儿气的直发抖,无法相信,他居然有这么恶劣的一面。眼泪不请自来,她粗鲁的擦去,语气尖锐的回道:“既然有此自知之明,那么请阁下尽量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会刻薄,她就不会吗?从未有过的屈辱蓦的涌了上来,让她的泪水一波一波滚了出来,她转身,不让人看到她的狼狈,低头快速冲了进去!
雷诺不赞成的摇了摇头,扛着行礼追了上去!洛星面上再次浮现出懊恼的神色,他早后悔了,在看见她眼泪下来的那一刻!
但,他就是无法管住自己的嘴巴,尤其看到她与雷诺毫不生分的说笑,尤其看到,她望向雷诺时,眼里的依赖和感激……
“该死……”他低低咒骂。不知是骂着自己,抑或是别的什么人!
“相公……呼呼,我……我跑……跑不动了啦……”连翘气喘吁吁的说道,边跑便回头身后被黑衣人逐渐拉近的距离:“他……他们为什么追着我们……跑啊?”
泠月曦紧紧握着她的手,眉心紧皱:“等甩掉了他们我再告诉你原因,现在什么都别问,留着体力跑啊……”
“……呼呼,可是我真的……跑不动了!”她的腿好酸好软啊!好像从她有记忆开始,便每天都是这样跑给人家追的!
她的体力就算再好,也禁不起这一天三顿还外加宵夜的跑吧?就算死刑,也还得有个罪名呢,她的罪名是啥?她凭什么跟着他这样上气不接下气、饥一餐饱一餐的过着非人的生活?
她决定了,她受够了——
用力挣脱泠月曦的手,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很坚定——打死她也不跑了!
就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追兵已经到了跟前:“请您跟我们回去吧!”
一排人齐刷刷的单膝跪地,语气恭敬却又带着强硬的气势!连翘一边喘气一边奇怪的打量——怎么?他们不是来取他们性命的吗?请他们回去?回哪儿去?回去了再要他们的命?
泠月曦并不理财他们,弯身扶起连翘,让她虚软的身体靠在他的肩上,微喘道:“我不会跟你们回去。你们回去转告我二哥,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的!”
“恐怕由不得您说不——”左手边的黑衣人抬起头来:“爷交代,就算用绑的,也要将您带回去,所以,请您不要为难小的们!”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连翘终于喘匀了气,立马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这样的话,我先走没问题吧?”
她原先还以为,是她失忆之前犯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呢?还害她觉得连累了他而乱愧疚一把的,想不到,原来根本就不关她的事,那她岂不是根本就没理由每天陪着他跑得这么狼狈?
泠月曦被她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伸手抓她入怀,亲昵的提醒道:“连翘,别忘了我们是夫妻,夫妻同心啊……”
连翘很不赏脸的继续推开他,划出楚汉界限:“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相信你听过的吧!那就这样了……”
她扭头,冲黑衣人掐媚的露出一口白牙来:“各位,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后会无期啊啊啊啊啊啊……你拉着我干什么啊?快松手啊——”
她徒劳无功的拍打着横在她腰间的那只大手,咬牙切齿的吼道:“你也差不多一点好不好?我已经陪你亡命了大半个月了……”
她又忽的变脸,咬唇可怜兮兮的望着那张饶有兴致的俊脸:“求求你了,看看我这大半个月来吃不好喝不好更加睡不好的凄惨模样……不然,也请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放过我吧……呜呜……”
她真的好可怜哦,失去了记忆,还没来得及与相公将感情培养出来,现在还要遭遇追杀这种可怕的事情——天老爷也太不开眼了吧?倒霉事情扔给她一箩筐,也该让她尝点甜头才是啊!哪有人一直舔苦胆的?
“少装可怜——”眼圈儿都没红,还敢装哭:“难道抛下与你结发的夫君,独自逃命,你都不会感到羞愧吗?”
她若会觉得羞愧,还会丢下他吗?连翘撇撇小嘴,只差没将嘲弄高挂在嘴角上:“难道连累与你结发却对你一无所知的娘子与你没日没夜的逃命,你都不会觉得不安吗?”
这丫头,嘴儿真是越来越叼了!他忍住笑,努力板了脸,一副教训的口吻:“出嫁从夫、三从四德你都没有学过吗?”
“问得好——”连翘叉腰,理直气壮的朝他吠:“你要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去记住出嫁从夫、三从四德吗?夫君莫非忘了,你根本就‘没时间’教我这些为人妻的道理呢……”所以抛弃你也是活该啦!
黑衣人面面相觑,现在是什么状况?他们是来捉人的,不是来看吵架的吧?但,他们一直这样你来我往的吵个不停,他们根本就插不了话啊!怎么办?是动手还是放任他们吵够本为止?
“是我的疏忽!”泠月曦颔首,赞同她说的话:“那么,我现在教会了你这些为人妻的道理,你没理由抛下我独自逃跑了吧?”
“当然有——”相公很重要,但,小命更重要!她笑咪咪的望着他:“我要跟你离缘,跟你一刀两断……从此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别再连累我了知道吗?”
“原来你……”泠月曦大受打击,捂着胸口倒退一步,一脸痛苦与不甘:“原来你是这么的讨厌我啊……我真是,真是太……太可悲了!”
“喂,别来这一套!”装可怜?他一个大男人家,可笑不可笑啊?她都替他觉得丢脸呢!
跟他在一起的这大半个逃亡月,她的潜意识里对他有一种接近于憎恨的排斥,很怪异,但那感觉却总也挥散不去!这个人,真的是她夫君吗?她常常在想这个问题——因为除了他与她醒来见到的那个冰冷男人,再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们是夫妻!
或许一开始,她因为什么都不记得而选择依赖他,可是现在,他连自身都保不了了,凭什么要求她陪他赴死呢?夫唱妇随?原谅她没有那么高的节操!
“连翘,你不能离开我!”泠月曦不管不顾,大手一张将她抱了个满怀:“没有你我会……唔……”
小腿被踢到,好痛!
“我会痛不欲生……啊……”腰部被抓到!
“你痛不欲生关我什么事啊?”连翘恶狠狠的挣扎,下了决心要摆脱他:“我告诉你,我受够了,就算你是我夫君,我也决定不要你了……我好累,你就放我安安静静的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好不好?”
软硬兼施?不过根本起不到作用就是了,她下决心要摆脱他,而他,怎会允许呢?“是不是说,只要我解决了这些人,你就能做到不离开我?不再提要跟我离缘这样的话?”
连翘挑眉,使出吃奶的劲儿仰头去看他的脸:“你是说你能做到让他们再不追着我们跑?”
他在开玩笑吗?若他能办到,为什么还要日复一日的上演逃跑记?
“答不答应?”他垂下眼睫,掩了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大力摇着她的肩膀问!
连翘怀疑的眯了眯眼,扁扁嘴巴:“若你真能做到,我可以答应你……”考虑看看,只是考虑看看哦!
我有说,在心里说的,你没听到就是你的事情了,与我可没半点关系哦!嘻嘻……她没有骗人,真的没有骗人哦!
泠月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写着心虚的大眼,长指亲昵点上她的红唇:“这可是你说的,那么,我们……画押吧!”
他话音甫落,温暖的唇便覆上了让他渴望了好久却一直没有机会重温美好滋味的甜美芬芳!微弯的眸将她的惊愕尽收眼底,大手盖住她圆瞪的大眼,阻隔了她的视线……
被自己的夫君……呃,有可能是自己夫君的男人当中轻薄,该是怎样的反应?连翘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啦,反正等气急败坏的她回过神来时,她跨坐在那个轻薄她的人身上,已经打红了眼!
而奉命来“请”泠月曦回去的黑衣人,全体傻了眼,望着面前上演的全武行,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只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呆看着……
许久,终于有那么一个人被泠月曦的惨叫声拉回了神:“统领大人,我们……我们要不要……帮帮皇上啊……”
惨叫声再起:“连翘,住手……快住手,我的鼻子,唔……不要咬我下巴,好痛……”
“痛?”还敢叫痛?“这回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胡乱亲我,下回是不是就要剥我衣服了?”
剥她衣服?这是迟早的事情啊!但——“我不会的,剥你衣服的时候我一定会经过你的同意……啊,我都说了不会胡乱剥你衣服你怎么还……呜哇,不要抓我胸部,住手啊——”
耶?当真住手了?这回怎么这么乖?泠月曦张开眼,撤下防御姿势的手臂,随即跳了起来大叫:“喂喂喂,你们干什么?当她是小鸡吗?还不快将她放下来!”
但,他又忍不住想笑,因为连翘被高高拎起而胡乱挥舞的四肢!
“请您跟我们回去——”统领大人终于有机会开口了:“如若不然,小的们只好将她抓回去交差了!”
“你,过来——”真是的,打扰人家夫妻情趣,有没有礼貌啊?冲拎着连翘的那人勾了勾手指头:“我有话跟你说……过来啊,我会吃了你啊?!”
“喂喂喂,先放开我行不行?”被人像处理麻袋似的甩来甩去很伤自尊耶!“你们不是要抓他吗?他不就站在那里?你们一起扑上去他想跑也跑不了……抓我干吗?我又不认识他……”
“连翘,你这样说就太伤我的心了……我在想办法救你你居然出馊主意让他们抓我?”泠月曦指控般的跳脚:“而且,什么叫做你不认识我?我们刚刚还‘画押’来着,这可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喂,你们说是不是?”
“你还敢说?!你快放开我,我一定要将那混球揍成肉干……”连翘恼羞成怒,挣扎的更加厉害,只可惜——她能期望一只被制住的螃蟹除了张牙舞爪之外还能有什么作为?
“皇上……”统领大人耐心尽失,但又不敢真对他抱怨,只得忍耐着开口!
“嘘——”泠月曦忙捂了他的嘴巴,警惕的往徒劳无功的连翘那边望了一眼,拉了他走到一边去:“朗王爷除了交代你们必须将朕请回去,还说了什么?”
“回皇上——”统领大人习惯要跪,泠月曦忙架住他的胳膊:“出门在外,繁文缛节便省了吧!”
统领大人几乎要喜极而泣了,眼前这个才是他们熟悉的面目严肃、气魄凛人的皇上啊——方才那个,几乎没吓掉他们的魂!
“皇上,自从您出走后,虽然不敢有人公开发出质疑,但欲蠢蠢而动的大有人在,朗王爷压住了一时,但……”统领大人斟酌着用词:“您若再不回去,朝中恐会生变……”
“你当我三岁小孩子吗?”泠月曦双手负于身后,傲然而立,斜睨着他:“朝中若要乱,百姓会先不安!你有听说哪里闹灾了哪里民反了吗?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在位的是谁有差吗?”
“皇上,话不能这么说的!就怕有心之人会借您来中伤朗王爷而发起政变……”统领大人苦口婆心的劝道:“您若再不回去,朗王爷只怕也撑不住了,现在朝堂上,质疑声浪越来越大,甚至还有人敢直言皇上您已经被朗王爷给……”
“如此看来,倒真是伤脑筋了!”泠月曦拧眉沉思,半晌,才在统领大人忐忑的等待中开了口:“告诉朕,你们是效忠于朕还是效忠于朗王爷?”
嘎?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回答是效忠朗王爷,皇上会不会当场扔把刀给他让他以死谢罪?左右权衡了下,他才如丧考妣的回答:“小的,自然是效忠于皇上您的……”
很好,他已经能想像得到,回去后朗王爷会怎样收拾他了!唉,做人难,做个两面都想效忠的人,更难!
“好,笔墨伺候——”
“笔墨?”统领大人的眉角抽了抽,低头咬牙道:“皇上,此地如此荒郊,小的无法变出笔墨来——”
“差人去买啊!”他是皇上,他是老大,他说了算——
挥下最后一笔,他拈起纸张轻轻吹了吹,拍了拍临时‘书桌’,示意他可以起身了:“这两封信,一封交给朗王爷,另一封给老丞相,记住了?”
“小的记住了!”连忙慎重的将信封收拾妥当!
“朕会记住你的功劳,放心吧,朗王爷不会怪罪你们的失职,朕在信里说的很清楚,你们回去复命吧!”泠月曦挥挥手,转身要走,忽又回头:“还有一句话,你帮我带给朗王爷……”
“他们……就这样走了?”连翘犹自不敢相信,这群人个个牛高马大、彪悍凶狠的样子,害她提心吊胆了半天,想着如何脱身呢,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就这样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不然,你还想送送他们不成?”泠月曦好笑的斜睨她目瞪口呆的表情,牵了她的手往转身!
“喂,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怎么会这么听话的放过你?”她好好奇,方才隔的好远,其间又有浓密茂盛的荒草挡住她的视线,她听不到也看不到……
“很想知道?”他故意拽拽的说道,吊足她的胃口。
“当然……快说!”她也不负他所望,几乎是猴急的挂在他胳膊上,就要知道答案是怎样?
“亲我一下——”别想他会干脆的托盘而出!他,爱极了她气鼓鼓的模样,她的表情,总让他无法遏制的回想起他们初遇的情形——
“你找死——”连翘阴恻恻的瞪着他:“本姑娘手痒得很,你若真想死,我会大发慈悲的成全你……看你是想一刀两断还是千刀万剐,本姑娘奉陪到底!”
“连翘丫头,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呜呜……这才多久没见啊,你的性子怎么变这么多?我乖巧可爱的丫头到哪儿去了?”装腔作势的哽咽凭空响起,须臾,一坨全白的‘东西’出现在两人面前……
连翘眼一花,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那‘东西’抱了个满怀:“唔唔唔……”他是谁啊?
“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爹爹师父?不会知道他们正在找他,所以送上门来了吧?
“我估摸着,丫头也该犯病了……”白老头口齿不清的说道,双手依然紧紧搂抱着不断挣扎的连翘:“果然,没吃解药居然连我都不认得……”
被泠清若吓得他溜到深山老林里,成日与毒虫猛兽在一起,倒也自在。若不是忽然想起丫头来,他绝不会下山,天知道,他好怕再碰到泠清若那家伙……
“前辈,你知道她的身体是怎么一回事吗?她就忽然……那样晕厥过去,然后醒过来就什么都忘光光了……”泠月曦一边奋力帮助连翘从魔掌……呃,从包老头的怀里挣扎出来,一边扬声问。
白老头抱够了,这才心满意足的松开憋红了一张小怜的连翘,放她一边去喘个够,席地而坐,摸出小包袱,亮出里面的东西来:“那就是她之前中毒太多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两个月发作一次,醒来后谁都不记得,但是,除了我——”因为他有解药!
“除了你?什么意思?”泠月曦一边拍抚着连翘的背脊助她顺气,一边分心询问。只要一想起她一个人跑去土匪山,身重许多种毒几乎死掉的情形,他觉得连呼吸都疼痛难忍!
她会这样,都是他害的!因为对他绝望,所以才会离开,所以才会不要命的单挑土匪山……都是他的错!
白老头翻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来:“因为是我将她救活我将她唤醒的,她自然只记得我一个咯……给,让她把这些药丸吞了……”
“等等!”泠月曦并不接手,只狐疑的瞪着他:“这些药丸是做什么用的?”
白老头双眼一翻,恶狠狠的吼道:“臭小子,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她的爹爹师父,我会害她吗?”
泠月曦理亏,但,不弄个明白他是绝对不会随便喂她吃药的:“我要知道,这些药对她会有怎样的影响?前辈,这要求并不过分……”
白老头跳将起来,怒发冲冠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虚张声势:“你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走开,把连翘还给我啦!”
他的大掌倏的探来,泠月曦迅速挡在连翘身前,冷笑一声:“前辈莫非忘了,你已经将连翘‘托付’给我了,怎么?想要耍赖?”
“哼哼——”白老头双手叉腰,学他冷笑:“我是将她‘托付’给你大哥‘照顾’的,可不是你——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耍赖,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他怕泠清若那小子,可不是怕所有姓泠的人!哼,这一点是有必要澄清的!
“这样的话,我只好请我大哥再跑一趟了——”泠月曦笑得很奸诈,吃准了他怕大哥这个弱点:“你知道,我是他最疼爱的弟弟,我的要求他总能替我办到……”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臭小子,我今天……我,我非活剥了你不可……”杀人灭口算了!
“两个大男人吵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太难看了点?”连翘的声音介入,发表她的浅见!
说实话,他们互相吠来吠去——脸红脖子粗,真的很难看!尤其是这个看起来年纪很大了的老人家,他额上的青筋都快断掉了!
“你看吧你看吧,连翘嫌你这个样子很难看——”泠月曦拽得很,将自己从‘两个大男人’中剔除出来,他不难看,难看的是白老头!
“连翘是在嫌弃我吗?她明明就是在嫌弃你……”白老头不服气的吠过去:“别忘了,我可是她的爹爹师父!”
“哼,我是没忘……”泠月曦哟个更加讥诮的语气说道:“但令人高兴的是,连翘她自己忘记了,哈哈哈……”
仰天长笑,嘿嘿,他赢!
疏忽就在那一瞬间,白老头身形奇快的越过忙着得意的泠月曦,一把擒住无聊而打着呵欠的连翘,闪电般的将手中药丸丢进了她大张的口中,使力合上她的下颌:“哈哈……”
风水轮流转,换他大声笑了——接下来,那小子就该哭了!想想都觉得好过瘾好开心哦!
泠月曦果然笑不出来了!由于他的疏忽导致连翘被强行灌下了药丸,然后她双眼一闭,晕在了他的怀里。
就见白老头在一旁得意的大笑,几乎岔气,眼神是不怀好意的,让他忍不住心里发怵:“你你你……你到底喂她吃了什么?”
“别急,你马上就会知道了……”白老头笑的异常猖狂与得意,伸手摇了摇好似睡着了的连翘:“丫头,该醒了……”
泠月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丝毫不敢大意的看着连翘,只见她皱了眉眼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澄澈的视线对上他的焦虑,打量着他的眼里茫然一片!
“不会吧?”泠月曦被这熟悉的景象弄得头皮发麻:“不会又来了吧!”
“你是谁啊?”连翘迷茫的问。
果然——泠月曦好想哭,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当她是最初认识的那个连翘时,他好不容易才与她有了进展,还来不及展开蓝图幻想,她晕倒了……然后重新开始,当他们终于摆脱恼人的事情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不怕人追了,该慢慢培养感情了,她她又……
“丫头,赖在陌生人的怀里都不会觉得羞吗?”看着那张垮下来的脸,白老头真是畅快极了!
“爹爹师父?!”连翘惊呼,倏的跳起,犹如乳燕投林,扑进白老头的大张的双臂中,小脑袋亲昵的蹭着他长长的胡须:“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泠月曦垂头丧气的呆愣在一旁,好嘛,他再度成了“陌生人”,这感觉,真他/娘的难受!眼红的看着白老头赢得了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他真想立刻掐死那张得意的老脸!
“对了,他是谁啊?”连翘指了指沮丧的想要哭出来的泠月曦,他看起来好失落好难过的样子:“他是不是生病了?然后求你看诊,你拒绝了?”所以他才会想哭?
“他啊——”白老头意味深长的看过去:“别管他了,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已……我们走吧!”
“别想走!”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泠月曦发誓,这死老头的脑袋他要定了!
“面对事实吧!”白老头笑得幸灾乐祸,一点都不掩饰他心里的得意:“她永远不可能记得你……”
“可是她该死的记得你——”只这一点,他就该千刀万剐、永不超生!
“很公平!”白老头继续显摆他的一口白牙:“因为伤害过她的人,不是我!而被她永远摒除在记忆之外的,也不是我……小子,我劝你最好死心,不要浪费时间与精力在她身上!”
“呵——我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她总有一天会将我刻在她心上……”再也忘不掉!“你告诉我,你该死的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礼?”连翘跳出来维护白老头:“你对我爹爹师父凶什么啊?”
“连翘……”他恨极了这种滋味,被她遗忘被她排拒在记忆之外!
那是,被遗弃的失落和恐慌!他一心幻想能够与她重新再来,可是,老天爷似乎太吝啬了……
“小子,我虽然不喜欢姓泠的人,不过,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不妨告诉你……”唉,老人家心肠就是软啊!“就算丫头对你有了好感,进而喜欢上你,但都不会超过两个月……”
“为什么?”这是什么说法?
“两个月,是她发病的时限,当她晕厥过去,她的记忆里便不会再有你这一号人物存在!”所以他才会好心的劝他说不要浪费力气了啦!事实都摆在这里了,他不接受也没有办法!
泠月曦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他紧握了拳头,极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从牙缝里硬挤出一句话来:“为什么她独独不会忘记你?既然你有办法令她记得你,那么应该也有办法让她记得我才是……”
白老头难得笑得这么悲悯:“她记得我,是因为当初我替她解毒时,用了我的血作药引……”所以她可能忘记全世界的人,却永远不会忘了他!
“你的血?”泠月曦失神的呢喃,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塌:“那么,求你,用我的血替换掉你的,求你……”
白老头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小子,你可别跪我……快点起来啦,被别人看见就糟糕了……”
尤其是不小心传到泠清若那小子的耳里,他就真的该死了!“不要折我的寿,快点起来——”
“除非你答应,把我的明珠还给我……”
“爹爹师父,现在到底是怎样?他怎么一会儿凶你一会儿又跪你?”而且,她若没看错的话,爹爹师父竟然在发抖耶!
“丫头,我们……我们赶紧上路了!”三十六计,溜为上计!
“可是他……”不管可以吗?他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哦!
“不管了,我们也管不了,快走——”可惜慢了一步,裤管被人抓住:“松……松手!再不松手我踹你哦!”
“爹爹师父?”连翘狐疑的盯着他慌张的好似心虚的模样:“你不会偷拿了人家的东西吧?他刚刚说,把他的明珠还给他——你是偷拿了人家的珠子吗?在哪里?快拿出来——”
“泠老爷、我的活祖宗,我去哪里找‘明珠’来还你啊?”被抱住了两条腿,他想溜都溜不成了:“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我无能为力嘛!”
“爹爹师父,他还跟着我们呢!”连翘第一百零一次的回头,瞅着一路跟着他们的泠月曦,他的状况看起来很糟糕,脸色发青,气息不稳:“再跟下去他一定会倒下去的……”
连她跟爹爹师父在这海拔极高的天山上都只能靠着药来维持,但他完全倚靠自身的毅力,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爬上了冰天雪地的天山!
“不要管他,他受不了自然不会跟了……”白老头头痛的嚷道,这家伙,跟他大哥一样讨厌一样让人……心生畏惧!
原以为恶劣的气候会逼退他,结果呢,恶劣的气候几乎将他这把老骨头给逼退了,他还是坚定的跟在他们身后……都跟他说了,没用没用,他怎么就听不懂呢?
“这话十天前你就说过了,结果呢?”连翘毫不留情的拆他的台:“你瞧他的样子,再跟下去他真的会死……”
她跟爹爹师父裹的这么严实,连狐裘都披上了,依然冷的受不了,但他身上那套衣服还是上山前的那一套薄衫……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活活冻死的!
“如果你没有偷偷塞给他驱寒药,他早就熬不住下山去了……”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偷偷摸摸做的好事!呼,好喘!
“哼,如果我不给他药,他早死了。他死了谁负责?你吗?”他还敢数落她?若不是她,那个人早就死透透了啦!
“放心啦,这种祸害很难死透透的!”白老头没啥良心的挥挥手——泠家的祸害都会遗千万年的!
不过,他若真有什么不测,到时候他就算将自己挖坑埋起来请罪,也一定会被大祸害挖出来鞭尸的……一想到这个可能,他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冰天雪地里,举目望不到半点人烟,除了雪白,再没其他颜色!泠月曦艰难的挪动脚步,凛冽的风打在脸上好似刀子在割一般,长发和灰布衣衫在空中疯狂飞舞……
他的视线模糊了好几回,但,闭上眼睛后,也许再也见不到她的念头迫使他努力睁开眼睛,循着她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跟着。
原本认为,她失忆也许是一个契机,一个能够与她重新来过的契机,是老天给的机会……可是现在,他多么希望,他面对的,是那个对他绝望的明珠!
他伤了她的心,他可以用一生来疗她的心伤……可她给他的惩罚竟是,一辈子将他阻隔在她的记忆之外。他的任何努力都只是徒劳,因为两个月后,她会再一次忘记他!干干净净的忘记他,用令人心痛的迷茫神情看着他问:你,是谁?
他受不了,可是,却又没办法掉头离开!他无法离开,更加没办法放手……他愿意接受一切她加诸在他身上的惩罚,只求,她不再遗忘……
“喂,你真的别再跟了……”连翘好不容易滑回他身边,正好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触手的火热几乎烫伤了她的手:“爹爹师父,你快来啊,他烧的好厉害……”
他笑了,就算以后,她会一次一次的将他忘记,他也无所谓了——只要还能听见她的声音,还能看见她的笑靥,他就再不贪心的要她将他刻在心头了!他会知足,告诉自己,这样已经很够了……
可是,真的够了吗?心里有道小小的嗓轻声问着!陷入黑甜梦乡时,他的手,牢牢握住了她的……
“丫头,他还没醒过来啊?”白老头钻进暂时搭建的棚子里,厚厚的布帘掀开时,带进来一股沁骨的寒风。
连翘正忙着替昏迷中的泠月曦擦汗,一只手显然忙不过来,只好叫道:“爹爹师父,你帮我换一条湿巾帕……”
白老头不满的嘀咕:“臭小子,都昏倒了还不忘占便宜……”握着连翘的那只手手,掰都掰不开!
但不满归不满,他还是得尽心尽力的照顾这个讨厌的人,原因无他——依然是惧怕姓泠的大祸害!
“爹爹师父,他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啦!”连翘抬起头来,光秃秃的山上没有药材,只能用续命丹续命,靠雪水来降温。她怕这样下去,他不死也会变成白痴呢!
“而且续命丹也所剩无几了!”这才是令她着急上火的原因,一旦没了续命丹,依照他目前的状况,恐怕撑不过三天!
“但,我们好不容易才等到雪莲花开,难道就因为这臭小子,我们就要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怎么想都划不来!不甘心不甘心!
“可你都寻了好些天了,连雪莲花的影子都没看到……而且,到底是你的雪莲花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她噘嘴问道,神情严肃!
当然是他的雪莲花重要,好几十年才开一次耶!这次寻不到,他还有命等下次吗?可是,他若回答雪莲花重要,宝贝爱徒一定会跟他翻脸。
“可是,宝贝丫头,你忍心让我再等十年二十年吗?我一把年纪了,万一等不到下次花开,我会死不瞑目的……”他哭丧着脸,企图扮可怜:“而且,你的命也要雪莲花来续你忘记了?”
“没有雪莲花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连翘反驳:“大不了一辈子只认得你,有什么关系?”
“真的没关系?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了一个男子,却因为你每两个月就会发作一次的失忆而忘记了他,怎么办?”眼前就有个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他这样说可不是可怜他哦,他只是怕,若有一天他的时限到了,她一次一次的发病却再记不得任何人甚至连自己都会遗忘,那时候她要怎么办才好?
连翘噤声,随即大叫:“忘记就忘记……反正我不记得,也不会觉得难过觉得心痛……”
而且这样也不怕会受到伤害,再也不会受到伤害……再也不会?瞬间袭上脑海的念头令她一怔,难不成,她以前被人伤害过?
“可是被你忘记的人,他会多难过多心痛你也不在乎吗?”白老头难得如此严肃的与她讨论这个话题:“丫头,你这么年轻,我却已经老了,我若不行翘了,你怎么办?”
被她忘记的人?“师父你忘记了?我是你捡来的孤儿,除了你,本来就没有其他亲人,那么,忘记了又有何妨呢?”她无所谓的耸耸肩!“再说,您老再活五十年都没问题啦!”
怎么会真的无所谓呢?那些原本认得的人忽然间变成陌生人,亲切的与她打招呼而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对方是谁的尴尬……
她与爹爹师父每隔一两个月搬一次家,她当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算了算了……”白老头郁闷的冲她挥挥手,顺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巾帕:“不然你先带他下山,我留在这里继续找雪莲花!”
连翘想了想,又数了数瓶中的续命丹:“眼下也只好如此了!爹爹师父,你也别在这儿呆太久,千万要小心,你可别忘了这里很容易发生雪崩的……”
她细心又认真的叮嘱:“我们就在山下的镇上等你,十天之内你若还没下山,我一定会回来寻你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白老头一边往外跳一边大声嚷道:“我去绑个木排,方便你拖他下山……”
被她这样一直叮嘱下去,他的耳朵一定会犯疼的!
干净优雅的包厢里,两张不起眼的脸意尽阑珊的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半晌,模样清秀托腮凝目的小姑娘忍不住开口:“相公,我好无聊——”
被她称为相公的男子,身形瘦削了些,模样看起来也平凡的紧,属于丢在人群中间很难再找得出的那种普通人种,但他身上却散发着沉稳舒雅的气息,令过往的人忍不住侧目!
“厌倦了这里?那我们明天启程离开好了!”只消一眼,他便明白了令他爱妻颇觉无聊的原因,淡笑着问道:“接下来想去哪里?”
清秀小姑娘将头枕在手臂间,大眼无神的闪啊闪:“暂时没想到!最近大家都很忙还是怎地?”
“怎么了?”男子优雅的提了茶壶,为自己续上茶,浅啜了一口,露出极满意的笑容来:“想念他们了?”
“昨天雷诺捎来的书信让人又上火又着急……”她嫩嫩的唇儿噘起,自然流露出娇俏的模样:“小猩猩也真是笨,两个人僵了这么久没有一点进展,你说急不急人?”
“说明雷诺做得还不够!”男子淡淡做下结论:“所以我会心时才会嘱咐雷诺再加把劲!”
“若不是顾忌璞儿心里介意,我真想立刻冲过去,直接将她们送入洞房……”她坐直身子,一扫方才的郁倅无聊,眉飞色舞的说道,那双大眼立刻被注入了活力,熠熠生辉!
“依照洛星的性子,这事儿,只能慢慢来,你再着急,也帮不上任何忙。”男子实事求是的说着,顺便安抚的拍拍她搁在桌面上的手背:“喏,蒸笼螃蟹,你不是很喜欢吗?”
“没胃口啦!”她不雅的翻了个白眼,继续无病呻吟:“我好想天涯和爱恩……他们有没有长高一点?会不会喊爹娘了?”
“你想太多了……”男子忍不住摇头:“他们现在不过七个月大小,大约再两三个月才会喊爹娘……我答应你,到时候不管他们那边状况如何,我都会带你过去,好吗?现在,请将你的注意力,完完全全放在你相公我一个人的身上,行吗?”
小姑娘眯眯大眼,笑的很是开怀,伸出尾指横在他面前:“相公,说话要算数哦!拉钩盖章吧!”
“幼稚!”男子微笑着摇头,却又拒绝不了的伸出尾指,勾上她的!
“对了,最近怎么没有收到泠月曦的信件?他跟明珠两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不会是被泠月朗给抓回去了吧?”她又想起一桩来。
那男子蹙眉思索了下,直觉摇头:“若被抓回去了,他一定会让我们知道,目前我们听闻的仍是朗王爷代为执政,所以我认为,他们被逮回去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已经半个月没他们的音信了,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清秀小姑娘面上立刻拢了担忧:“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动身去寻他们?”
“再等等,若还没有消息传来,我们即刻动身北上……”男子快速做出了决定,这下子,两人似乎都没了游兴。携了她的手往楼下走去,他颇有感触的说道:“比起曦弟,我想,我真的很幸运!”
“是啊,任何处境之下,我都没有将你排拒在记忆之外!”被最爱的人一再遗忘,那种感觉,不会亲自体验,也知道会是怎样的痛不堪言:“其实有时候我常常在想,明珠她只是看起来很坚强,其实,她是一个懦夫,她的潜意识里,一定非常抗拒关于泠月曦的一切……”
“这大概,就是人的本能——”男子耸耸肩,漫不经心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