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第三天,所有锦衣卫和禁军都在院子里,严阵以待。
梁帝看到这些,脸色稍稍好了些,只是看向皇后的时候梁帝还是觉得不是滋味。今日皇后穿着宫装,也要一直陪在梁帝的身边,帝后两个人面和心不和,在皇极寺住持的陪同之下走向大殿祭台。
有一个和尚路过司徒雪衣身边,忽然抬头迅速朝司徒雪衣望了一眼,然后就低下头快步走过去。
但眼神已经被看的分明,他传递的消息让司徒雪衣嘴角上扬。
“你今天只需要让锦衣卫寸步不离跟在陛下和皇后的身边,守到大典结束,不要再节外生枝。”司徒雪衣警告梁辉。
“等祭天大典完整地过去,我就送夙夜一份大礼。”他意味深长,“夙夜想在祭天大典搅一手,我又怎么能不回报一二。”
若在平时梁辉听到这些定然觉得胜算已然在握,而现在他却一声不吭,只是应下了司徒雪衣。
司徒雪衣眸子一深,梁辉此刻的表现在他眼中全是破绽,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这时钟声敲响,所有皇极寺的僧人都朝这边看过来,锦衣卫和禁军都瞬间被驱散开,只有梁帝携着皇后的手,庄重肃穆步入大殿中的祭坛。
今天一天都是在这祭台祈福,帝后的周围都会被幕布围遮住。
司徒雪衣无暇再管梁辉,他立刻退出人群。
幕后操控的人并不会自己动手,哪怕到现在,如果一旦幕后站着主使都需要晒到阳光底下,那才是到了没有底牌无以为之的时候。
梁辉亲眼看着司徒雪衣走开,目光极冷淡漠。人人都骂他梁辉是给锦衣卫带来不幸的灾星,实际上把锦衣卫当手中自己玩物的一直都是这个叫司徒雪衣的人。
随着日头升高,会有一些僧侣把一些冰盆摆在幕布的周围,确保帝后不会受到酷热的影响。
梁辉也看着日头,如果按照纸条里约定的时辰,他也该走了。
可梁辉压抑着自己没有动。
直到他旁边伸过来一张冰凉的手,递给他一样东西。
梁辉瞳孔骤缩,这是一件女人发髻的钗环,是赵娘赵雪云的钗环。
梁辉下意识就去看是谁递了这个东西给他,可四下一望,遍地不是禁军就是和尚,都在冷漠地看着他。
他努力想寻找一张假冒的脸,但什么也找不到。
这么多人,就算是鱼目混珠,想找到那一颗混入的鱼目,简直难于登天。
握着这钗环梁辉手剧烈的抖,赵娘,赵娘也是你的女人,难道你真的会用赵娘来威胁我?
可软肋之所以会是软肋,便是触及到的时候,所有的思想理智都不再管用。
这一次只是过了半柱香,梁辉就像刚才的司徒雪衣一样,选择最悄无声息的方式退出包围。
刚才递了钗环的方隐见状幽深一笑。
——
对于已经全部集中到祭台前、其他地方基本空置的皇极寺,梁辉要离开基本自如。
只有一个守着门口的锦衣卫见到他十分吃惊:“大人,您要去哪儿?”
祭祀期间离开,这可是大罪,身为锦衣卫的指挥使,梁辉这是要明知故犯?
梁辉盯着那人腰间的刀:“把你的佩刀给我。”
这些是守在皇极寺最外层的锦衣卫,他们的佩刀并没有被梁帝收缴。
那锦衣卫却有些惶恐,颤抖解下佩刀递过去,想问又不敢。梁辉在锦衣卫中的作风一向不是什么温柔善人,他也不需要为他的所作所为做半点解释。
梁辉看着这位锦衣卫很是熟悉的面孔,认出他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一个人,他掂量着佩刀,慢慢道:“本大人临时有事,你记着,若大典即将结束的时候我还没回来,就到护春河来找我。”
护春河……锦衣卫念叨着这个地名。
梁辉会咬牙决定冒着风险也要离开一次,不仅是这钗环的力量,还有就是,护春河真的是距离皇极寺很近的地方,因为都属于城郊,所以赶得及的话,半个时辰足够。
这让梁辉心起一丝侥幸。
也许他把一切处理好,便像当年那样动作快,神不知鬼不觉。
把该说的话交待了锦衣卫,出了皇极寺后,梁辉就马不停蹄朝护春河赶,他迫不及待亲眼见一见,到底是真的地狱的人归来了,还是有人故弄玄虚,不管哪一种,他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护春河边上,荆无常盘腿而坐,用手绢仔细地擦着刀身。
那个钗环是上次见面的时候,赵娘交到他手里的,他知道用这个东西,可以把梁辉诱骗出来。
曾经他也是被梁辉诱骗,今次,就是曾经的血债偿还。
比起梁辉的一脸阴沉,荆无常反倒平静多了,他发现和那位夙夜公子战了两日棋局,自己的心境好像也发生了变化。
梁辉盯着河边那个十年未见的面孔,昨夜做的种种预设和准备,到了这时原来都没派上用场。他开口口气平平:“居然真是荆大哥。”
荆无常慢慢把擦拭刀身的手绢折叠起来,看着梁辉说:“是啊,梁贤弟别来无恙吧。”
没什么比别来无恙更合适的了,荆无常心里想。
梁辉的手一直警惕地握在刀柄上,因为荆无常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苦熬了十年的男人,活在地狱里,怎么能见到他第一眼好像毫无仇恨之意。
当然梁辉也用了“好像”。
荆无常慢慢握着擦拭干净的刀,从地上立起了身,他等了这一天等十年,的的确确也算郑重。只是夙夜公子说,所谓的恨不一定要刻画在脸上。
所以荆无常再抬起眼的时候,已经是冷漠的看着梁辉。
这样表现的荆无常让梁辉更加捏紧刀,若真是愤怒失控之人,必然会有破绽,由此也可知道,前一晚上故意到锦衣卫院子里叫嚣的,甚至故意使出疏影横斜招数的人,并非眼前的荆无常。
这才更是步步为营,让梁辉明白了。
他忽然出言讥讽:“想不到从前标榜正义刚正的荆大哥,居然也会沦落到与人合谋算计了。”
这些事情荆无常一个人做不来,这是严密地算计了锦衣卫和大典的种种漏洞,乘虚而入。除了是另一个权势之人。
从前的荆无常听见这种话自然要愤怒至极,可现在荆无常的眉头都没动一下,有权势又如何,如夙夜公子那般,越是希望所有权势都能握在他手里,或许这样就少了一些心术不正的野心奸臣。
荆无常扫了一眼梁辉,看到他手里还紧握着钗环,目光幽深地说道:“十年时间自然足够改变一些,比如梁大人这样,不就是如那山鸡脱了毛,又假穿成了凤凰的外衣么?”
梁辉听出这是在讽刺他,顿时脸一沉:“废话不用再说了。”
荆无常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梁辉一直观察周围有没有埋伏的人活着提前设的圈套,和荆无常对话时候都保持着警惕。
荆无常也淡淡告诉他:“不用看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选这个地方找你见面,就是希望你我单独把恩怨解决了。”
梁辉手腕一松,那钗环被他拿在手里。他发觉荆无常终究还是荆无常,骨子里还是会讲究那些“君子”的褥节,不过,他又何乐而不为这种细节。
梁辉终于露出了堪称笑的一个表情:“看来荆大哥是要动手,那让人给我送来一支赵娘的钗子,难道是荆大哥已经见过自己昔日的妻子了。”
荆无常没有想到他这时候又会把赵娘拉出来说事,心内正要起伏,想起夙夜的话又压了下去。这些都是小手段而已,梁辉十年没见到荆无常,突然见到一个死去归来的人来找他报复,梁辉心里早就不安的很了。
只不过十年锦衣卫指挥使,面不改色的城府会伪装的比较像罢了。
荆无常也无暇再去废话,直接了当告诉梁辉:“动手吧。今日谁死在这护春河边,都是老天的命。”
梁辉就等这一刻,之前废话种种早就压抑不住,此时直接爆出来。
两人刀刃相击,只是一瞬间。
——
孔玲珑在祭天大典结束前,不被骆从容建议去别的地方。但任何时候都已经说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尤其是万变不离本相。
孔玲珑自己提出,去城中最大的永平楼看看,让骆从容陪同。
“我要去送别一位夫人。”
骆从容本是不答应,他想起少主的嘱咐一切以稳妥为准,那最稳妥的就是孔玲珑哪都不去留在此地。
“什么人小姐非得今天?”
的确没什么人重要到非得今天见的,何必选在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候。
孔玲珑说道:“是之前光顾过绸缎庄的一位客人,她今日便要离开京城了,永远不会回来。”
这实在叫人为难的很了,怎么偏偏就要今天走,而孔玲珑还要去送别。
而送别这样的事又实在超过情理之外。
可孔玲珑强调说:“你跟着我。”
因为那里是永平楼,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半个时辰都会有官差巡逻,没有人愿意在那里闹事。
可以说,暗箭伤人很容易,但在永平楼那种地方,就算有人想对孔玲珑做什么,都没办法众目睽睽达成目的。
孔玲珑还叫了两个丫鬟,说道:“我们速去速回吧。”
骆从容也只能跟去永平楼,四周围,他给埋伏的暗卫们打了个招呼。
这一趟虽然的确不像是会有什么事的样子,可骆从容多年训练的谨慎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马车浩浩荡荡就去了,永平楼所在的是皇城街道,虽然人来人往,可秩序井然,这是皇城内街,来这里首先就要比别处更放心。
而到了永平楼之后,孔玲珑就吩咐骆从容:“先找个雅间,你去问问老板,可有空余。”
看起来孔玲珑等的那位夫人还不曾来,骆从容向永平楼老板要了雅间之后,就迅速将雅间查了一遍,确保无误让孔玲珑进去。
因为暗卫们只能在暗中,所以骆从容先兼顾着酒楼上下,并没有发现异常的,连之前那些闹事也没来。
骆从容头一次有点违背他的名字,有些从容不起来。而偏偏里面坐的是孔小姐,他不能说什么。
玉儿和茯苓也一头雾水,但出于对小姐绝对的自信,和骆从容在身旁的盲目信任之下,竟然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而且就算有什么意外发生,她们也一定会挡在孔玲珑的面前。
有人扶着一位夫人上来了,就在雅间门口,和骆从容一照面。
骆从容没觉得有不对,便对那夫人谨慎点了点头。
那位夫人被一个丫头搀扶,头上戴着薄薄的帷帽,也就这么在骆从容注视下走进了雅间里。
孔玲珑站起来迎接了这位夫人。
骆从容对着雅间扫了一眼,也没发觉问题,就继续在外面守着。
孔玲珑吩咐两个丫头:“把壶里的茶水倒掉,茯苓,你去用方子泡一壶药茶,烧好让玉儿送来。”
酒楼里的茶的确不干净,有讲究的人家都不会沾口。雅间里都自备了茶具,所以茯苓立即就去角落里生炉子。
这时那位夫人拿开了帷帽,和孔玲珑对面而坐。
孔玲珑看着她,也谈不上是意外还是什么,“的确想不到,会是夫人。”
对面的人一笑,脸上皱纹其实已很明显,但雍容不掩:“你也的确很聪明,看到我也并不惊讶。”
孔玲珑默默看着对面女子,当初派去咸阳刺杀夙夜的人有幕后黑手,这个黑手想过朝中很多有权势的人,甚至梁帝皇后都曾经被过滤一遍,最有过结的梁贵妃也被怀疑过,可谁能想到,是眼前这个人。
尤其是,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宫中权贵大半倾巢而出,不管帝后或者贵妃,此刻都身在皇极寺里分身乏术,留在京中的还有哪些剩余的人,就是夙夜这一次排除法的关键。
但只怕夙夜见到此人时,也要诧异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