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一番话落,吏部主事艾大人脸色灰败,腿肚子直发抖,因为淮州霍家是他夫人的娘家,贩卖私盐一事,他暗中袒护了;太仆寺卿张大人眼神慌乱,手心沁出冷汗,因为越狱的十公子是他最小最宠爱的儿子,他本是安排了替罪羊,已经李代桃僵,自以为万无一失,但谁知竟被魏大人发现,他咬死那替罪羊就是他的第十子,但魏大人不信,这件事就僵持住了;礼部侍郎郑大人浑身僵硬如石,心如死灰,他的罪行很清楚明白——贪污受贿!再扒的细一些,受贿的银子来路之一,就有往年参与科举的人!而那些人后来入朝为官,如今有不少就在这勤政殿中!
捅出这三人罪行的人是谁先不提,因为迟聿听了魏大人的话后,只点了他们的名字。
“艾振、张文杰、郑要,都站出来让孤瞧瞧。”
迟聿低沉磁性的声音毫无起伏,语调冷漠又慵懒,于虚空划开一线凛冽,仿佛寒光岑岑的长刀,不知对准了谁的头!
被点到的三人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脑子里比谁都明白要赶紧站出去,但是双脚却仿佛长在了地上一样,就是不听使唤!
艾大人急得满头是汗!
张大人要哭了。
郑大人觉得殿中炭火太旺,热得他头晕目眩。
迟聿鸦羽低垂,想着下朝后带言一色去哪里玩一圈,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自己的玉扳指,半晌没听见丝毫声响,他眸光一凝,眉眼一抬,暗红如妖的凤眸扫过三人所站的方位,唇角勾起锋薄笑意,“嗯?好大的架子,还要孤在人群中找你们。”
“微臣……惶恐!陛下此言折煞老臣了!”
“陛下,微臣对您的敬畏之心日月可鉴,只是腿不争气……”
“微臣不敢不敢,这就站出来……”
三人慌得六神无主,七嘴八舌地嘴上应付着,然后一个接一个,在中央过道的地方‘咚’地跪了下来。
他们刚跪整齐,就听迟聿的声音响起,好似是从地狱伸出的魔爪,‘嗖’地一下贯穿他们的心脏!
“都拉出去砍了。”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郑大人最先回过神来,猛地磕头求饶,“陛下饶命啊!微臣愿双倍上交所有贪污受贿财物,求陛下开……”
迟聿脸上一片睥睨万物的冷漠,“你,抄家灭门。”
郑大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而正想求情的艾大人和张大人急忙闭紧了嘴!
有候在殿门外的太监走进来,将三人拖了出去。
魏大人亲眼瞧着他们从自己身边被拖出去,心紧张得砰砰跳,脑子一片空白,无意识间咽了下口水,猝不及防听到龙椅上的迟聿开口了,“大理寺卿。”
魏大人面皮紧绷,扯着嗓子道,“微……微臣在……在。”
“孤帮你处理了积压案件,日后清闲度日,安心过年。”
魏大人惊悚了,他可不认为暴君关爱的话语代表关爱的意思,清闲度日安心过年?这……这是让他卸任的意思?
也好也好,总比丢了命强!
魏大人自以为对迟聿的意思心领神会,心中窃喜,扬高了声音叩谢大恩,“微臣谨遵圣谕,下朝后,便去吏部办理卸任相关适宜,绝不耽误。”
迟聿听言冷嗤一声,“蠢货!你从孤话中的哪个字听出了让你辞官之意!”
魏大人一愣,茫然了,“陛下息怒,微臣愚钝,那陛下的意思是……”
迟聿懒得再看他一眼,不耐地挥手。
他只是心情不错,随口一说而已,却被这不长脑子的蠢官曲解!
魏大人恍恍惚惚站回了原位。
难道暴君那句话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也就是说——暴君在体恤臣子?
魏大人顿生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摇摇头,甩出脑中荒谬的念头,不不,不可能,一定还有别的意思。
但话说回来,暴君消失一段时日今日突然露面,虽然气势狠戾,依旧恐怖,可似乎比以往淡了许多!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么狂躁凶煞了!
魏大人到底是大理寺卿,心思细腻敏锐,眼下危机解除,冷静下来,智商上线,结合自己掌握的情况,试着探寻了下迟聿产生此等变化的原因。
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闪,听说言妃娘娘被暴君找回来了?难道……
魏大人正在无限接近真相,而迟聿威严冷漠的声音再次在殿中响起,“退朝!”
这两个字听在众人耳中,无异于天籁之音!劫后逢生都没此刻这么喜悦过!
“陛下。”
忽地,一道清雅绝伦的声线飘到每个人的耳中,似如皎白月,暖春水。
工部尚书杨大人眼皮一跳,侧目一望,就见开口叫住迟聿的果然是慕子今!
他眸光凝了下,眼底飞速闪过什么厚重沉暗的东西。
杨尚书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众人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不请自来的慕子今,虽心思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直觉告诉他们,一定有大事发生!
出身慕王府的世子慕子今,不仅背景雄厚,权势滔天,更是才智绝艳得到先帝赞许之人,值得他们太多人期待!
一时间,慕子今身上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
迟聿还坐在龙椅上,修长双腿交叠,手指撑在太阳穴上,容色惊艳霸道,仿佛敛尽日月星辰之浩瀚,神情似笑非笑,暗红的眼眸里潜伏着阴暗凶残,“今世子有事?”
慕子今长身玉立,俊脸上的笑意如微风和煦,不卑不亢道,“陛下,我想举荐三人接手艾大人、张大人、郑大人的职务。”
众人面露惊诧,同时既兴奋又紧张地期待着慕子今与迟聿的交锋!
杨尚书神情冷静,肃容屏息,一副支持慕子今、决定严阵以待的样子。
许丞相脸色深沉,审视着慕子今,若有所思。
苏玦眉目温和,面容清绝俊朗,犹如一副意蕴深长的水墨,笑望着迟聿。
迟聿睨了一眼慕子今,眸光意味不明,“今世子说来听听。”
慕子今道,“肃州知州易长初,淮州知县荀佑,都转盐运使司运使朗澈。”
知道内情的人明白,这三个人都是年轻俊杰,也是慕子今的好友,原本都是在京任职,但在迟聿登基后没多久,便申请调外,因这三人家世都不俗,又有慕王府暗中帮衬,所以离开得很顺利。
而此时此刻,慕子今在朝堂之上突然开口举荐他们,企图将其调回……他到底,意欲何为?
慕子今说得爽快,迟聿回得更是毫不迟疑,“准!不过是补上几个来孤面前被摧残的位置,要求不高,会喘气即可!这三人既然是今世子举荐,就要负责到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散朝!”
迟聿话音未落,便站起身,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众人惊诧,因为他们想象中的针锋相对并没有上演!
慕子今有些愣神,因为迟聿答应得太轻易了!
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他唇角浮现浅笑,笑意不达眼底。
慕子今转身离开,吏部尚书走到苏玦面前,邀请他去茶楼一叙,准备仔细打探一番迟聿的意思。
许丞相伫立原地,扫视几眼慕子今、苏玦的背影,一甩袖,也抬脚离开。
几位重臣大员紧随其后。
其他人面面相觑,见大权在握的大人们都走了,便也不再停留,怀着今日没被暴君处死的庆幸,一窝蜂地散了。
……
迟聿最终选定,派到言一色身边的人是一个有着面瘫脸的女子,样貌周正婉约,皮肤细腻,气质娴静,堪堪步入美人的门槛,也就是说,并没有美到哪里去。
女子叫盼烟,寡言少语,刻板沉稳,她来言一色这里报道两个时辰了,没有主动说过话,只默默做事。
一看就是只干实事不废话的那种婢女,让人安心,踏实,不过相对的,性子很是单薄无趣。
言一色穿一袭水芙色广袖宫装,抱着兔兔斜靠在软榻上,两腿并拢曲起,踩在塌沿,睁着一双剔透如琉璃的眼睛,看着盼烟将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一一摆放整齐,然后用棉布擦第五遍!
她觉得这姑娘可能有点洁癖,就家政的业务能力来说,岂止达标,都超标了。
言一色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笑眯眯开口,“盼烟,帮我拿本书过来。”
盼烟停下手中活计,面无表情开口,“娘娘想看哪一本?”
言一色嘴巴一咧,露出珍珠般的贝齿,语速极快道,“小柱有本小书,书上画棵小树,树下有头小猪,小路撕破小柱的小书,撕坏了书上的小树,没撕坏树下的小猪,小柱要小路赔小书,小路对小柱说——我赔你的小书,赔你书上的小树,不赔你树下的小猪。”
盼烟发愣。
言一色莞尔一笑,“你跟藏书楼的管事嬷嬷重复我这段口令,她自然会把我要看的书给你,来,你先重复一遍,我看你记住没有!”
她话音才落,盼烟便一板一眼复述了出来,咬字清晰,语速很快,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有节奏,就是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和感情。
“哈哈哈……”
言一色笑开,她很欢乐,紧接又道,“你会说西地方言吗?再用那里的话说一遍。”
盼烟点头,正要张口说,就听迟聿寒凉冷漠的声音传来,“说什么?”
盼烟是个素质极高的姑娘,她没有愣神没有迟疑,抬脚向一侧退开,很快,迟聿走进来的身影便显露在言一色眼前。
“绕口令。”
迟聿哼笑一声,“无需技巧没有挑战的东西,乏味,无聊。”
言一色挑眉,‘挖苦’道,“谁让你是天才呢,唉,就是要承受这种‘日子没意思’的苦恼。”
她说罢,忽地笑脸一扬,话锋一转,开启了自夸炫耀模式,“我就和你不同了,虽然也是天才,但亦不失对生活的热爱之心,简直就是上天眷顾,第一宠儿!”
“你想多了,这只意味着,你还不是真正的天才。”
“哼,那我绝对是最有人情味的天才!”
“你这副‘我是天下第一好’的自负样子,很不错,有孤年少时的风范。”
“嗯……你要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沧桑?我这么年轻的绝色美人,配你好像很吃亏!”
“你一婚过。”
“你不止一婚,后宫美人多少个了,你数一数。”
“孤指的是明媒正娶大婚,以前没娶过夫人,至今没立过皇后……”
“呵,你早干什么去了?谁让你不娶不立了?这个亏你吃定了。”
“孤找人算个黄道吉日,娶了你怎么样?”
“你如果非要娶,我没什么意见!不过……你介意我嫁给你、有了孩子,最后却还负了你吗?”
“你敢,孤掐死你!”
“哈哈哈,黑脸了?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唉呀,你认真啦?我随便说一说,你求娶我的那句话都不认真,我也就不认真地逗逗你咯。”
“……哼,若真有那一日,与你有关的所有人,孤会送他们下地狱。”
“我好怕怕哦,你真凶残!小心吃方便面没有调料。”
“孤不吃方便面。”
“呵呵,你想吃也没有!”
……
盼烟低垂着头,虽然没看到迟聿和言一色的神态,但他们的对话,她一字不差都听进了耳朵里,外表一派淡定,但其实心惊肉跳!
比她在刀光剑影中游走还刺激!
这就是陛下和娘娘的相处吗?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亲眼见到,打死她也不敢想,这天下间竟有和陛下斗嘴还能活着的女人!
……
言一色是怀着独占千御宫的美好愿景住进来的,但她没想到的是,接连七八日过去了,迟聿每日清晨都上朝,都夜都回隔壁寝殿,比太阳东升西落都规律,他和她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古代版同居!
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困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