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喝茶?”我低着头,冲淋着面前的茶具。
“一听说你开了家茶社,我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怎么样,够意思吧,嘻嘻。”来人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坐在我对面,还随手抽了一本书架上的书,《山海经》。
她叫棠,是我的一位老友。
“你有心事吧?”我并不相信她所谓的专程来照顾我的生意。
我了解她。
“还记得政吗?”她突然收起了笑容,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很难过。我很少看她这样子,她一直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哪怕有烦心事,也不会挂在脸上。
“记得,你和我提过。”我冲洗茶具的动作顿了顿,她说的我都记得。
“我听说你这里可以寄存往事,所以我想寄存一些关于他的事。”棠皱着眉头,右手不停地将《山海经》的页脚折起,抚平,如此往复。
“好。”我将本已准备好的“蜉蝣”换成了“韶华”,静静地给她煮茶。而她,则静静地看着我煮茶。
我煮茶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她也还记得。
“这杯茶叫韶华?”她轻轻抿了一口,“味道很奇怪。”
“怎么?”和浮生一样,韶华在每个人喝起来的味道,也不一样。
我很好奇她喝起来是什么味道。
“浓烈如酒,但又泛着一股清新的茶香;令人迷醉,但却也让人神清气爽;苦不堪言,却又让人不敢相忘。”棠痴痴地举着杯中,眼前似乎是那个人。
“你莫不是喜欢上他了?”我很少听见别人这样子评价韶华,倒是多说与浮生。
“没有,”棠回答得很果断,“他对我而言就是刻到心里的好朋友,永远不可能忘记的好朋友。”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喝茶,等着她自己说出想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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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本来是想写一封信,给我最好的朋友,政。
但我不知道寄往哪里。
政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主角光环般耀眼的光芒一直笼罩着他,自其始而至其终。
而我,则一直追逐着他的脚步。
小学的时候,我一直是班里前三名,可以说是很不错了。但在政面前,我却没有丝毫骄傲的资本。那时候的政已经走向了更大的舞台,在我还在班里争取名次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市里比赛,而且成绩总是很优秀。
再后来,他可以跳级了。
我问他,你会跳级吗?
他对我笑了笑,“不跳,就在这陪你。”
他笑得是如此好看,可到最后却是成了遗憾。
我一直在尝试去超越他,小学如此,初中亦是如此。他所参加过的奖项我都会跟着参加,每一次考试我都会和他比较成绩,甚至连吃饭睡觉写作业都要比一比。
这是一种,年少时才有的攀比,年少时才有的要强,年少时才有的,单纯。
但我从未能超越他,和他竞争我往往是输多胜少。他就像是我生命中的领跑者,可能会暂时性地在我身后,但却一直引领着我。
像是出生的朝阳,令人向往。
但他,始终不是真正的太阳啊。
到了初中的时候,我和他分开了,没能在一个学校。但是我们俩还是在竞争,在角力,每一次考试都会互问成绩,生怕被对方比了下去。
他说,他要考这里最好的中学。而我当然不可能输给他,便说着我也会考上的。于是我们两个人约定好到时候高中了还做同学,继续竞争。
但有些时候,人算不如天算,也许是应了那句妄议未来事不吉吧,我们没能一起去到那所中学,也没能继续比下去。
其实,让你赢我一辈子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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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举着杯子,笑得有点苦涩。
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但也是一个很脆弱的人。她会因为一件小事而哈哈大笑,也会因为一点委屈就默默哭泣,但我从未见过她苦笑。
哪怕有时候很委屈,她也能笑得很开心。
但这次她没有。
棠左手搭在桌子上,自然地垂着。右手用三指端着品茗杯,就那么立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它。
沉默比哭泣更让人压抑。
她看着品茗杯,迟迟没有开口。
我看着她,静静地等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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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空空的感觉。
初三那年,我比他放学早一些,于是约好那个星期我去接他。我像往常一样,遮住了胸前的校徽,混进了他的学校。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操场上,我叫了他一声。
他就和往常一样,带着他特有的微笑,跑向我。
但他跌倒了。
我以为他只是不小心脚滑了,所以只是紧张,还没有害怕。
但是他没能站起来,他靠着两个男生拉住他才能勉强站立。
我害怕了。
他把手伸向我的时候,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而是在微笑,虚弱地,微笑。
我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搀着他。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我觉得我要失去他了。
我将会失去,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看着他被救护车带走,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好像,空空的。
我始终没能回过神,我在家等着他给我发消息,告诉我一切都好,我等着他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会在这里陪着我。
我等着他。
可我等到的,却是一个小木匣子,里面装着他。
政的母亲告诉我,政有话想告诉我,只是这些话他没能亲口说出来:
棠,如果我没能走出手术室,那你就带着我们的梦想,考上那所中学吧,去好好完成你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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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哭了。
“可是我,辜负了他。我没能实现他的梦想,我中考考得一塌糊涂,不得不走上了艺体的路。我真的,真的很差劲。”
“可是你已经,很努力了。”我起身到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统考全省第五,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她和普通的茶客不一样,对她,我做不到旁观者那样的冷静、无情。
我知道,她累了。
棠抬起头,擦了擦泪,看着我。突然,她笑了,不是牵强的笑,也不是无奈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痛快。
她只是,太累了。
“没事,虽然我是个特别嫌麻烦的人,也是个特别不愿意带着别人意愿活的人。但是他说的话我都记得,他的意愿我也会帮他承担着。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一直一直的带着他的那一份走下去!”棠从口袋中摸出一个鱼形木雕,悬在手上。“冥,帮我把政记下吧。我会带着他,完成我们的梦想!”
我接过木雕,看了看。
我记得它,棠之前说过是一个好朋友送的毕业礼物,一个,刻到心里的好朋友。
我蘸了蘸韶华,行笔。
“谢谢你啦,下次来南京请你喝奶茶呀。”如果不是脸上的泪痕还在,我甚至不会相信她刚刚那么悲伤。
果然,她还是那个她。
“奶茶我就不需要了,我只希望你下次拿我书看的时候,不要再折我的页脚了。”我无奈地看着她,瞟了瞟我的《山海经》。
“咳咳,不好意思啦,下次不会了,保证不会。”棠悄悄地抚平折起的那个页脚,尴尬地笑了笑。“你在这开茶社,忙不忙啊?我最近没什么事,要不在这给你当个店小二?”
我将《山海经》放回书柜,没有回头,“店小二我这儿不缺,倒是缺个老板娘,怎么,有空吗?”
“嗯?”棠愣了愣,笑出了声。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