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我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合上书。
心太乱。
“天之道利而不害?”我看着眼前的《道德经》,有些茫然。如果说自然的规律是有利于万物,无害于万物。
那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天道无情?
“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我走到门前,看着灰暗的天空,愈发烦闷。
我烦闷于人性。
近日来总是能看到关于“少年跳江”事件的讨论,总会有一些人自以为是地胡说八道、夸夸其谈,去批判少年的行为,然后再有一些人去批判他,于是开始各自为战,互相贬低。
所以,这到底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说服别人?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个字,“争”。
有人说男孩太娇气,被说几句就想不开;也有人说男孩受了太多的委屈,所以才会想不开;更有甚者觉得男孩该是死了才好的。
我有些不明白。
庄生曾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知道那个男孩是为何呢?感同身受,不过是妄言。
我拍去台阶上的尘土,直接坐了下去。
有些颓圮,有些放肆。
我于之入她眼,她于之我身前。
“没想到掌柜的也会有烦心事。”来人毫不客气地坐到我身边,偏着头,带着笑。
笑靥如花。
“是啊,我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没有烦心事呢?不过倒也还好,问题不大。”我无奈地笑了笑,甩了甩头,悠悠站起身,背向她。
“来喝茶吗?”
“嗯啊,想来杯蜉蝣。”女孩没有站起身,而是就这么坐在庭前,“但是,能不能就在这里喝呢?房间里,太小了。”
太小了?
我笑了笑,为她取出蜉蝣。
如果有人能看见这一幕,应该是滑稽可笑的了:两个人就像门神一样坐在门口,中间支着一口炉子。
“先生,你有特别恨过一个人吗?”女孩看着茶炉,不再笑了。
但也说不上忧愁。
“有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我没必要知道。
每一个茶客,都会有她们自己的心结。我做不到感同身受,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但我可以做一个倾听者。
“你会原谅他吗?”
茶水开了。
“不知道。”我想到了那个人,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原谅他了。
“嗯。”女孩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
我为她奉上蜉蝣。
-
我叫与,我恨一个人。
她不是什么迫害我的后妈,还是背叛我的挚友,或者说毁我家庭的小三。
她是我奶奶。
奶奶在我父亲很小的时候便抛弃了他,因为只有他一个人不是爷爷亲生的。
那时候村里还有过继的习俗,可以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兄弟。而我的大爷爷一直没能有一个儿子,于是我的父亲便被过继给了大爷爷。
其实这样子倒也不差,至少比起被丢弃来说,已经好上不少了,我也不至于会这样子怪她。
可是都说造化弄人。
父亲从小便是一个满身傲骨的人,他曾因为在学校被人戳脊梁骨便回了家,不愿意去上学。而再到后来,甚至是他死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一直怨着奶奶。
我想先生您可能有点不能理解吧,毕竟是母子。但是我却很赞同父亲的所作所为,我也觉得,不值得。
父亲本不愿与奶奶再有任何接触,他始终怨着奶奶。但是母亲却劝说父亲放下过去,劝说父亲和奶奶和好。
毕竟是咱妈啊。
-
我怔了怔,想到了姥姥经常劝我的话,“毕竟他是你爸,血浓于水啊。”
但是,他配吗?
-
父亲倔不过母亲,便只得与奶奶和好了,但却也只是见过一面而已。
直到父亲去世。
我高二那一年,父亲被查出来患有肝癌,已经是晚期。
那是一段很模糊的回忆,因为我的脑海里至今是一团浆糊,我有点接受不了父亲逝去。
但是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片段,却是如此的清晰。
明明该是模糊了的。
父亲住院的时候,我不顾学业繁重,请了假陪在他身边,每天念书给他听。
我知道,他是喜欢听的。
除我之外,和我一起的还有十岁的妹妹,还不算到了懂事的时候,却是很懂事。
而后还有父亲的同学、朋友,纷纷从千里之外赶来,陪着父亲。
整整一月。
有一位约莫是父亲生前挚友,更是在父亲的床边摆了一张折叠床,方便他陪着父亲。
可以说,该来的都已经来了。
包括奶奶,也是来了的。
但却更是让人心寒。
其实我很想问问她,父亲同样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为什么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她也不愿意陪一陪父亲,哪怕是每天三个小时?
但我没有问,而之前发生的事也让我觉得没必要问。
其实爷爷对父亲当真是很好的了,虽然不是亲生儿子,有所隔阂,但也绝对是无所亏欠了。
父亲尚未离开的时候,奶奶便闹着与爷爷分房子,爷爷觉得他送小叔出国,供姑姑读书,唯独没有好好照顾过父亲,房子该是留给父亲的。
但奶奶不肯。
她一直闹,一直吵,更是说我妈不要脸,说我妈在父亲还健在的时候便领着别的男人回家。
世上最难听的话语,莫过于此。
我该是恨她。
-
“有时候,恨一个人,只是怨。”我等候女孩说完,开了口。
“是挺怨她的,我一度觉得父亲的一生是被她毁掉的。”女孩轻轻饮下一口蜉蝣,叹了口气。
但她却是笑着的。
“这样子的恨,如果不放下,只会折磨了自己。”我也轻轻抿了一口蜉蝣,感受着其中的苦涩。
女孩嘴角的弧度又弯了弯,扬了扬头发。
笑如朝阳。
“既然今天说出来了,就决定是忘记了。我挺庆幸,至少我还能放下。”女孩将品茗杯举到我面前,扬了扬。“干一杯?”
“干!”我感受着女孩上扬的语调,嘴角竟是也扬了起来。
“恨一个人,不如忘掉一个人。何苦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呢?”女孩一口饮尽杯中的浮生,望向天边。“有些事啊,先生您大可甩到一边,乐得逍遥。”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天边,厚重的云影之后,是若隐若现的太阳。
我看着女孩嘴角的弧度,突然想起了那句话:“反正不论你怎么样,这辈子终还是要过的。那么相比于哭着过,为什么不笑着呢?”
“呵,真有道理。”我看着空空的杯中,嘴角也多了几分笑意。
“其实我之前经常会被一些人说我没良心,说我不应该这么对待我的奶奶。但是我知道,有些事不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总会说的很好听。
人啊,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女孩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轻轻拍去上面的污尘。
何为感同?何为身受?
我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女孩躬了躬身,目送她远去。
看着地上的两个空杯,我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天地于我一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