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不鬼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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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成精了

陈家所在的城市是冀省的一座五线小城。

陈轩的父母一直都是高压政策,从小到大家里管得严,连手机都没有给买过,所以即便是2016年,他也没有像其他人那般能够抱着手机玩儿的不亦乐乎。

而陈家落得现在这个地步,说起来算是一系列巧合所致。

陈解放12年的时候因为工伤残疾,从工厂办了病退。只靠那点退休金,在这个通货膨胀的年代一家人实在是越过越艰难。所以他之后断断续续当保安,或者干些杂工,努力维持家庭生活,可因为残疾和脾气大,每一个都干不长。到了今年春天时,陈解放因为咳嗽去药房拿了点要吃,结果怎么吃都吃不好。

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一病竟然差点要了命。

陈解放性子拧,觉得是小病就放着没管,结果拖到后来越来越严重,最后高烧昏迷才去了医院,后来查出来是严重的肺部感染,人直接进了ICU呆了三天,病危通知书都下了三次,虽然人抢救过来,可随后导致的并发症依旧让陈解放在医院受了不少罪,后续治疗费用比之前还要高。

没办法的王春梅只得贱卖了村子里那只值九万来块的平房拿来看病。因为即便有医保报销,但极其多的进口药物和各项费用没有在报销范围内,这一病,前前后后两个月花了十六万多,可谓一夜返贫。

而等痊愈后,陈解放为了还债,只得咬牙买了个三轮车,开始试着靠卖煎饼维持家里的生计。

这个行当起早贪黑苦归苦,可是利润也的确不低,春秋冬三季,在这种五线城市每个月能赚七八千,多的时候能上万,比大多数白领都高。

但这终究是无照经营,在外面出摊,总归要小心城管。不过碰过几次之后,陈解放也就明白了情况:大家相互给个面子,查摊子的时候避避风头就是了。

毕竟城管那些人也知道他们这些人度日艰难。

然而陈解放怎么也没想到,几个月前市里城管新换了个领导后,一切都变了。

新领导以前是其他体系的,突然空降后,对“城管”的日常事务基本一窍不通。但新官上任三把火,上来有事没事得烧一烧。

陈解放那天出摊突然碰到了赶过来的城管,往日跑远了对方也就不追了,但这一次因为新领导刚上任,底下人不得不表现一下,所以硬是陈解放拦了下来。

结果车子扣押,还罚了款。

而这件事,让陈解放几乎一夜愁白了头,整个人颓废了下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因为买三轮车等设备本身就是负债情况下的投资,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带来的打击和绝望,直接影响了整个陈家。

陈解放每个月有两千一百块钱的退休金,老婆王春梅在小超市当收银,每个月一千九百块工资。

俩人凑一起,每个月工资正好四千块钱。

而现在他们不但要还七万块钱的债务,还要负担陈轩可能的大学学费,更要让一家三口活下去…所以陈轩知道,此时家里的经济状况,是真的艰难。

小说里面的主角,重生之后赚钱的手段层出不穷,靠着先知先觉,赚钱的速度比割韭菜还利索——然而陈轩呢?作为一个大多数时间无聊站在人间观察世界的鬼,他不需要吃饭睡觉,更不用“钱”去购买什么,因此这十年,陈轩的注意力从来没有放在“赚钱”上面过,根本就不了解怎么赚钱最快。

而且陈轩目睹过各种因为赌博、拆迁等原因一夜暴富的穷人,他们的下场多数都很惨:因为有钱而导致妻离子散是轻的,折腾几年后家破人亡者大有人在。

所以陈轩在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冒险,他并不愿意马上用特殊手段搞来大批钱财,最终那些悲剧发生在自己家。

所以想来想去,陈轩想到的第一个“赚钱”计划非常保守:继续卖煎饼。

之所以这么选择,是因为他知道父亲之前煎饼摊干的熟练,说重新上手根本不需要适应,加上自己帮忙的话,城管想抓也抓不到。

所以陈轩下了公共汽车后没有回家,直接来到了市区的城管大队。

他扫了一眼城管大队院子的里面,此时刚执行完任务的人们多数都在,穿着黄马甲的“临时工”们正聊着闲天,有正式编制的则坐办公室吹空调。

再往里瞧,陈轩能看到院子里面和后院堆放的那些三轮车。

这里面包括但不限于煎饼、灌饼、烤冷面、铁板煎一切和麻辣烫等脏摊儿小吃的灶具。

陈轩拐弯进了旁边的巷子,确认前后无人也没有摄像头后,站在角落里的他身形骤然消失。之后随手一拽,将身上的校服裤子一起“摘”了下来——随便找了个角落塞好,他便穿墙而过,泰然自若的溜达一圈,在“临时工”的谈笑声中,找到了被扔在角落里的煎饼车。

按规定这玩意是不会归还的,但要说处理也没地方处理,这边的规矩是隔几个月集体拉走处理,陈轩运气好,父亲的车虽然锈迹斑斑,但饼铛什么的倒是还保存完好,拾掇一下就能用。

于是等城管下班、院子里的人陆续离开后,陈轩毫不犹豫的踏步飞起,抬手将院子里监控器的线拔掉,大摇大摆地将那台三轮车翻了出来。

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保证吓得魂飞魄散。

因为这就像三轮车自己“成精”了一样,自己从一堆废铁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陈轩看左右没人,扛着三轮车一步踏上墙头,随后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在了隔壁的巷子里。

呼,搞定。

自顾自把校服重新套好,陈轩骑上三轮,在“嘎吱嘎吱”的声音中,慢慢悠悠把三轮车骑回了家。

陈轩一家就住在城区最外面廉租房的一片红灯区的里面,因为这里的房子最便宜,两间瓦房一个月房租只要二百三十块钱。

走到门前,陈轩还没来得及琢磨自己该怎么开口,里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很快,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从屋里伸了出来。

“你他娘的还知道回来?!他妈的考砸了还有脸出去浪?还敢偷你娘的钱跑出去——你知不知道现在家里什么状况?!”

陈解放怒骂着一瘸一拐的冲到陈轩面前,但抬起手后,最终没有像以往那般抽在陈轩脑袋上…

因为他看到了陈轩被雨浸透的衣服,还有那辆三轮车。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你去工商局要车了?”

后面跟着出来的母亲王春梅个子不高,身材微胖,此时目光却是没在车上,冲过来便道:“儿啊,你跑去要车干什么?我跟你爹上次去的时候,差点和那群人骂起来…你没被打吧?你上午淋雨了?怎么跑去淋雨呢…没发烧吧?”

满是茧子的手按在了额头上,王春梅觉得不烫,甚至有点凉,她没多想,松了口气:“饿了没?我刚做了粥——”

“先说明白了,你哪儿找来的车?不是偷的吧?”

陈解放有些蛮横地打断了王春梅的话,好似陈轩犯了错误似的。

陈轩早就想好了理由,装出回忆的神情:“下午出去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一辆卡车拉着这堆车子停在路边,那司机是下来买烟的,我就过去看了看,发现这车在里面。然后我就去跟那个司机说这上面有我家的三轮,问他能不能给我,哪怕我花钱买也行。”

这行为傻愣愣的,但却很符合陈轩一贯的书呆子形象。

王春梅不太敢信:“人家这就给你了?”

“没有,司机死活都不同意,还骂了我好几句。但我后来跟他说…说了我爸的事——那司机一听,啥也没说就给我弄下来了,还给了我个新的煎饼铛…”

末了陈轩加了一句:“我身上带了几块钱,想给他买瓶水他都不要,那司机就那么直接开车就走了。”

“这、这可真是好人啊!”

王春梅顿时无条件相信了陈选的话,但陈解放却盯着三轮车看了好久。

陈轩知道,他爹心里其实怕得很。

“爸,咱就在附近卖煎饼吧!城管还从来没来过这边,明天开始我跟你一起出摊,有啥事我帮你望着风,如果城管的车真来了,大不了车不要了,我背着你跑,怎么也不会被抓住!”

陈解放原本神情迟疑的望着车把,可是听到儿子说要一起出摊后,这位父亲顿时眼睛一瞪,脖子梗起来:“老老实实念你的书,出摊子有你什么事?!”

说完他便推着车就往里走,声音闷闷的:“我算明白了,这几十年老子什么破事没赶上?几个狐假虎威的狗崽子还能吓到我?春梅!家里还剩下五百多块钱,去买面和鸡蛋去!”

纵然只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准备卖煎饼,但陈解放也仿佛在一瞬间年轻了许多,黝黑的脸上不再有半分萎靡。

王春梅本身在小超市工作,附近卖材料的她都认识,此时就算有的已经关门了,照样能把门敲开买好了料。

陈轩想要帮忙,但被父母推去吃饭,他根本就不用吃饭,但为了不漏出破绽,扒拉几口后趁父母在前屋忙,自己把衣服撩起来,伸手从胃部把吃进去的饭掏出来,倒进了屋后面的下水道。

有些浪费粮食,但这也是没办法。

陈轩无声无息的往回走,可是没等回屋,他听见前屋有动静。走过去后,他见到父亲蹲在墙角,正认真地把三轮车的链条用不知哪儿找来的机油擦拭后,小心翼翼的挂了上去。

他驼着背,拽着扶手用了好大力气才站起身,伸手掏出了兜里揣了一星期的烟盒。看了三四秒,终于从里面拿出一根,用火柴点燃后狠狠吸了一口。

随后,陈解放忽然就哭了起来。

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使劲用小臂堵着嘴巴努力不发出声音来,过得好久,深吸一口烟,抹去眼泪,继续修理起了三轮车。

陈轩站在那里望着父亲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