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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果真有什么世界级的景观吗?《纽约客》杂志记者何伟眉飞色舞地告诉我,他最喜欢的是成都未完工的电视转播塔,因为未完成,因为好像总也完不成,看着它周身的钢筋骨架生锈,看着日渐变淡长斑的水泥外墙,看着它周围丛生的杂草,看着它毛荒荒地直刺晴天,一个搁浅了的、委泥于地的、坚决不穿现代衣服的大家伙,他心里一下就高兴了,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到成都一趟,为着去看看那东西又变了什么模样。
前不久,我又接到他的电话,让我托人问一问,那转播塔又发生什么变化没有。我突然就有点明白了,这个从美国来的艺术青年想要看的其实是这东西的“生殖”能力,不穿外套,真实意思是要保持这东西的“性”能力,感觉就好像他的能力。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着千万不能满足一小撮美国人的“行为”嗜好,所以,成都的电视转播塔一定要快修、修好。请看到这条消息的人及时把我的意见告诉转播塔,以备我下次回成都时实地考察——就像张恨水记着要考察成都井水中的粪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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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蓉城号为“三多”:闲人茶馆加厕所,常常是全城五分之一左右的人每天在茶馆泡着,甚至就是保路运动全城罢工,独独从府南河往茶铺担水的工人还在工作。
各色人等都在茶馆相聚,商贩、手艺人、卖药的、卖报的、卖针头线脑的、卖各种小吃的、卖根雕木刻的、卖玉器珍玩的、卖真假字画的、唱小曲的、测字算命的、推拿按摩的、修脚擦鞋的、理发掏耳朵的、谈生意的、断公道的,咸集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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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喝茶俗称盖碗茶,为茶碗、茶盖、茶船三件套,最妙的是茶倌的看家手艺,一手提铜壶,一手抱盖碗,有客来临,快步迎前,“当”、“当”、“当”先把茶船撒出端直的一长串,继将茶盖分别置放茶船旁,次将装好了茶叶的茶碗一一置入,接着将右手中的壶把与手腕同时转动,壶嘴由后前倾,一落一起,射出一注水将茶碗冲个正好八分满,遇着高兴,则将壶提至齐臂,老远一个“雪花盖顶”,或从后背伸过长长的壶嘴,照样射出一溜优美的弧线,掺上水,最后是来个“海底捞月”,将茶盖子轻轻一勾,稳稳扣住碗口。整个过程表演性极强,一气呵成,一般不会有半点水滴漏别处。
5元钱泡一天,这就是成都茶客一天的最低消费,但无疑有个底线,吃的东西你要自己带,因此也就常有带了吃食来坐一天的,这就相当于剃头剃光头,剃一个就死了一个生意,因此,到底是否要坐一天就有两方微妙的心理打量。有一次,我碰到一个刚坐下的茶客争执说茶叶少了,结果老板就发毛了,我想了很久,发觉老板很聪明,你争茶叶要多,肯定是铆了劲要久坐,担心茶淡了的,老板就从中想到了你就是成心要来泡上一天的,心里当然就来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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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土着常常把地段好的能起价的房子拿出来租了,自己再去另租一个稍偏远的,差价也就成了生活费,当然,成都人的生活费概念也跟外地略有不同,不是光有菜钱就行了,还必须要有麻将钱。这麻将钱是比伙食费更重要的。
总之,你别指望他们能奋什么斗,去找什么别的过活的法子或路子,要都去想着怎么改善,都去打拼,那就不是成都人了。因为如此一来,一个严重的问题就出来了:打拼的那段日子怎么享受?
不享受就绝不是成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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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人到底想休闲到什么程度?我想了很久,只有一个办法能满足他们,那就是直接把钱送到他们手边,当然最好直接送到茶铺边或麻将桌旁,还要一份一份地分好以备支付“点炮”的钱。我估计领低保的人这样想的也不在少数,而且因为想法齐整,所以,也总有人就立即不高兴了。有一阵子,低保什么的又扩大了一批名额,好像人人都有了一份,有人就是这么不高兴的,便提出要办卡,好像他有着很多积存,不急于等着支现,这就使得一部分麻将低保人不高兴了,于是,报纸上就讨论,到底办不办卡。
等这个讨论完了,又过了不久,发现有人开着宝马领低保,又闹得不可开交,总之,事情只要涉及到几个成都人,都不好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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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风景区、各类休闲场所,没有麻将是要死人的——憋死人,急死人,当然,有了麻将照样死人——怄死人,累死人。凡人都有自己的死法,为麻将而死,死得其所。林语堂说了,麻将之妙,就在于一张一张地摸将起来,永远不知下一张是什么,永远都有不断变化,不停的组合,这大概就是“创造”。
博彩是临时运气,打折是日常便宜,只有麻将才是一天三顿。公厕里争论的,公车上议论的,只有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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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南河的某一段修了一个音乐广场,几年了都没有真正开过音乐会,出来几个热心人,组织了社区演唱团,又有几个地下乐队,都跃跃欲试地想来此地公演一把,还没有把台子搭好,收钱的人就来了,一来还不是一拔儿人,而是有好几批,于是,谁也不敢擅自“丰富群众业余文化生活”,但气势已造,政府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来“丰富”,少儿合唱团、老年合唱团,什么都试过了,无奈就是没有人气,因为,人们还是宁愿打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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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王大娘去世,我难受之极,跑去帮忙。
王大娘的儿子二毛子殷勤地招呼邻居屋里屋外随便坐,屋子窄,进屋去的看一眼王大娘马上就退了出来,不进去的劝也劝不进去。不一阵子,屋外空地里便搭起几张桌子,铺排些水果瓜子香烟糖块出来。
大伙儿闲得无事,有人提议不如凑个麻将场合摸几把,主意一出,立即有人响应,有一桌还差人,都来招呼袖手的我。
我掉头走了,烧了两壶开水提下楼来,一看平地又多出几桌麻将,心里更气,不想其中一人叫住了要我掺水,一喊都要掺,好不容易掺完一转,前边掺过的又喊没水了,远远近近又围过来一圈人,分明看出了今天的场合不收茶钱,几凑几凑,又齐了一桌,一桌还挂零,马上又有人叫,我就气得差不多想把打麻将的人杀了!
守灵几天,打麻将的照打,欠账的照欠,没人理我。直到追悼会开了10分钟了,有几个家伙还在一起逗账,扯不清输赢,一位眼尖的妇女实在憋不住了,对着身旁的我说:你看,那个骨灰盒盒,要是弄来装麻将,保管在我们这小区数一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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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剧有所谓帮腔,就是前台人唱,后台人帮着腔,而且多半是凄苦类的高腔或哭腔,像是怕前台人唱得没劲上不去了,又像是怕前边人忘了哭,也像是凑热闹,还像是添乱搞破坏——比如前台人最后一个唱词是“苦”,帮腔的就拖了长音帮一个“真苦哇”。总之,都认为这是川剧灵魂一种,可我只要往场子里一坐,就开始担心——要说川剧也叫艺术,别的我不太知道,但首先要把帮腔这种玩意儿搞掉——不老老实实地用表演本身表现,搞一个“说明文”式的懒办法糊弄人,君不见,领导讲话中的自夸自骗,小说中作者自己跳将出来发议论,广告中不断地说东西就是好,都是一类的弱智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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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要不要刘德华学变脸?
这是个问题,这个问题讨论了十多年,讨论的步骤是这样的:十多年前,刘德华第一次到成都,经过层层严密挑选的歌迷组成了隆重的机场欢迎团,就从机场一直排到其下榻的宾馆。刘从飞机上下来了,人民的喉舌某电视台女主持(那时在民间的说法是猪饲料电视台)激动得语无伦次地问:请问刘德华先生,以前到过成都没有(明知别人没有到过)?答曰:没有。再问:那你了解成都吗?再答:以前不了解,来的时候了解一点点啦!知道了成都是在四川的啦。
和熊猫照完像,吃过火锅,刘德华就被请去看川剧。也许看得都快睡着了时,突然,他被台上一个不停变化的花花脸吸引住了。咦!那是什么?变脸。
刘德华从此就被这把戏迷住了。
又过了几年,刘德华又来“演唱会”,这次来的“亲切”程度就要比第一次紧密得多,有新闻为证:一个妇女被一队豪华车队撵过去的泥浆溅了一身,十分生气,一问是刘德华的,更加生气了。
再后来,突然就暴出刘德华要学变脸的消息。又一次来,刘德华就专门来“磕头拜师”了。不知又过了几个回合,正要学了,突然就泼出冷水:这把戏是那么随便就可露出底儿去的?搞不好是属于国家保护对象,不能外传的。于是,去问有关部门,答说:那当然是受保护的了。
于是,刘德华至今也还没有变脸。但这变脸的消息并没有就停了,你道为何?原来刘德华不知怎么拜上的那位师傅据说不是最好的,另一位“正宗”的老老师正跟他争得不可开交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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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一环路小公共跟大车抢生意,白天抢不过,夜里勤着跑,边跑边看时间,晚十点一到,开收加班费,价涨白日的一倍,这样,你常常就可在晚十点左右遇上这样的扯皮,乘客都说还差一分钟才10点,车主和卖票的就说早就到了,迫不及待地要收加倍钱。只有一次,遇上一个年轻乘客,正当两方又为一分几秒扯皮时,他说:可能开车师傅的表是对的,你们想啊,这时间依的是北京时间,北京那里打铃最后一响了,传到成都不知就过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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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成都是最值钱的,当然又是最不值钱的,又记起了一则体育新闻,说的是成都的什么男子篮球队在与外地球队比赛中眼看要输了,就把时间拨快了三分钟,可惜又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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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我带一外地诗人到一新建高档小区,费尽口舌,想进去看一看,保安坚决不让。诗人大为生气又大为惊奇,气的是,他刚和成都一个女诗歌爱好者商量好了,为肚子里的孩子找个出生地,而惊的是,这家商品房公司居然想放跑他这样一个潜在的顾客。
我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诗人说,那要什么才奇怪?我说,只要是说到房事,没有什么奇怪。诗歌爱好者不是给你租了个地儿吗?那地方说好晚十二点锁门,但到十一点五十五一定就先锁上了,然后就是比谁的表更像北京时间。诗人不理解:他一个守门的,能不让我进去吗?我说,不是刚好就有一个守门的把你拦了吗?北方诗人一下就傻了:那,那还没个讲理的地儿去了?有的,有的,我立即回答说:直接跟老大爷商量就可以了,他的条件也不苛刻,晚十二点至一点,花一块钱就可以进大门,每多一小时多加一块,以此类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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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块钱的事最容易看出一个城市的“市民性”,比如,你上了成都的公交车,售票员一般都会立即跟上来卖票,你说等一等,你说下车时再买,都没有北京好使。有些线路也有月票,但仔细观察,只要上来连续有五个乘客都是持着月票上来的,没见着现钱的售票员就多少有些不高兴,问什么就不答什么。而同样的情况在北京则是,你持月票,他落得不走两步来卖你的票,我估计,在他们心里想的是恨不得所有人都去买了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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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多趴耳朵,过去叫全频道,因为黑白电视不是奢侈品了,所以改称的。意思都是耳朵好拧,拧,又是由掐转变来的,因为要把挣不到钱的男人叫死人、死鬼,或者床上好使,又带点骂俏的意味。
趴(pa)耳朵靠什么来自我取乐?只有球,因而成都球市好得出奇,每逢球市如同过节,或披五挂六,或全家出动,或动辄包机,看球就是发泄,文革术语“踩扁”,教师口号“下课”,春宫用语“雄起”,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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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成都时有一个我很不喜欢的同学圈子,当然,我的态度对他们很重要,他们也都认我,有一次的话题是,近几年来吃婚宴酒席时总有人借口送钥匙、打电话半途开溜,希望我想想法子。
我素来没有参加任何人婚礼的恶习,但我还是附和他们说:白食酒席是风气不好,你们以后就把收银台从宴席大门移到大门通道吧,交钱发纪念品,门口再派专人留守,含笑目送顾客过关,并致谢意。
就这样,我的好些原本都说过很多遍不结婚的同学都纷纷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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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情色电影往往选取成都做首映式,“首映”用成都普通话讲出来就是“手淫”;另一个好往成都扎堆的首发式是壮阳药,只要是能补那个地方的药,一般都能有大批的热心试用者。早几年数千人排队等待壮阳药公司派发免费药品的新闻就是这里搞出来的,这药在哪里都是先送后买,为什么在成都成了新闻?一,因为来的多是老头大娘,二,因为派送得太少了,从四五点就来排了队的老人大都没等到,而且哄抢时还挤坏了不少人。
后来的同类药品越来越多,于是,派送队伍中又来了很多小流浪儿,也不乖乖地排队,而是强行索要,据查,说是竞争对手搞的鬼,当然,这也是听另一个竞争对手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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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水好花多,因而女人美。水是千古都江堰,花是遍地芙蓉花,最多时在五代十国之后蜀,蜀主孟昶于城墙上遍植芙蓉,“四十里如锦绣,高下相照”,所以,成都又名蓉城。
美人就更多了,花蕊夫人、薛涛都是,这美人的特点也很鲜明,从君王之妇,到妓女之身,都写一手好诗。仅仅只是想到这一点,天下的男诗人也会春梦四起,辐辏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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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少帮三个外地大名人在成都找过“粉子”,没办法,人家就看上成都姑娘了,而且天远地远地跑来,总不能不帮着点吧?我现在当然可以交代,我经手的大部分都“玫瑰之约”成功了,只有一个老大哥,有点笨,女孩见面叫他一声老师,他就立刻失望到极点——他跟我说:只要开口叫老师,肯定没戏。
然后,我就在朋友圈子里到处发起不准无故叫老师的倡议,到后来吧,几乎就没有一个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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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有好些女主持人都可说得上漂亮,可是,到她们25岁以后,晚上就不太能约到这些人单独出来了,经过很长时间的统计,我发现主要原因是她们后来都跟房产大亨或是什么策划人跑了。当然,这也比那种一味地嫁给媒体老总的窝里斗强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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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的经验,在成都你最好不要结交10个以上的女性——当然这很容易——否则你就忙不过来,而且那忙吧,总是添乱添出来的,比如,一个女人给我买了两条裤子,另一个女人立即就去给我买4条,代价是非得要我穿,我穿谁的呢?
成都就是这样一个情感消费城市,比如,一个女人刚喜欢上了我,立即就有另一个也要喜欢,常常都要“打拥堂”,我真的说不清楚有两个女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以及有一个女人为什么要把我堵在电梯里,我索性就把早年女人给我买的裤子穿出来以损自己的形象,可她照样不以为意,反倒引得她又想给我买一条什么新时代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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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麻烦的是,要是你取得了一个女人圈子的信任以后,你就有义务要帮她们找到婆家,一个一个地找,因为她们得一个一个地把你盯着,隔一段时间就问帮她找到男朋友没有?
这个遍地美女的城市,为什么要找个男友就这么困难?因为大美女要名人,小美女要好男人,而因为家庭等额外原因,有些有情人要反复个至少两次才成得了眷属。总之,空出来的、调整出来的机会就多些,这样,成都的情色市场也就比别地繁荣些,但天下道理都一样,在这个市场上剩下来的终是些高不成低不就的老男生或是硕博连读的老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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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要说到耍朋友的具体地方,我在成都考察来考察去的,只有华西医大的荷塘是最好的消磨贞操的地方,此地浓阴匝地,曲里拐弯,前有钟楼,让人觉着浪漫,后有荷塘假山上的流水,让人舒缓,最里边则是随处可坐的回廊台阶,台阶上写满了留言,其中最有名的一首我至今记得:身向华西落红塘,残花败柳排成行,但看鸳鸯一对对,都是野鸡配色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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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此地耍朋友的经验是,千万别靠近钟楼旁边的一栋解剖大楼,无论你们的关系到了何种程度,一旦让女人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去看了一眼正解剖着的尸体,我估计关系就要打几个寒战,当然,只有一个例外,就是,你的女朋友就是华西医大的——可是,这所学校的着名之处在于,它的女生1.6米以下的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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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说完,这里最绝的是里边有一个工会的茶摊,景色清爽,是成都最便宜的茶,收费1.5元,也可只要白开水,价1元。当然,收费在同样价钱的还有宽巷子中部的一个街边,晚6点一过,也只同样的价钱,那可是把一整个宽巷子的风景都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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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成都最沉默寡言的一个朋友——见我的面也要脸红的——都有一个情人,当然不是他自找的,只是因为他偶然走入公共场合,被人盯上了,强行就上了手。
我也不是不喜欢婚外恋,我只是不喜欢那种没有铺垫的,碰上就顺手收割一把的廉价方式。当然,又必须是以我为主,像那种跟踪我几年的女孩,哪怕她肝肠寸断,也不会引起我的思念,我思念的女人中从来就没有被感动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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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像没事,没事生出事,一副圆规,圆心固定,反复划圆,仿佛不停下蛋的母鸡,仿佛可无限向下细分,仿佛可不断重新组合,方式不外就是一个个大小不等的聚会,按当地一个散打艺人的说法:没事开开同学会,整垮一对是一对。光整垮还不算完,一对夫妇,结识了另一对,按刚说完的规则,首先是好得像一家人,过上一段时日,于是其中一对离了,原因是其中一个跟另一对中的一个更相配,死活要结婚,剩下的一对倒不会互相结,但会照此规则向下推演,于是,结来结去,都是熟人,想想原来之所以要互相熟悉,不过为多条路,不过为守一个互相吹捧互为利用的小集体,这就是成都的文人圈子。
圈圈里边名堂多,不是好不容易经过了多重反复才结成了新的家庭吗?所以,小集体顺理成章地又走向保守,每个人又找到了新的互相吹捧互相利用的利益守衡机制,当然,不能再去原来那个小集体还有一个原因是,那里有自己的“原”丈夫,或是,自己的情人是跟自己不愿看到的另一个人牵着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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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当然也有一个小圈子,主要是打牌。其中有一个胖子王跃老张着嘴乱说话,我们都怂恿他写一本说说成都的书,这就有了《成都批判》,我们都没想这书会有什么动静,可没过多久,王跃就被有关部门封杀了,我们一帮朋友一下就呆了:你是怎么遭封杀的呢?快给我们说说?王跃打死不说,我们都差点不再跟他玩牌了:到底说不说?肯定是你行贿了的!谁不知道这年头被禁一下就坐上火箭了,你以为有关部门傻B到这种程度?王跃还是不说。算了算了,捞着这么大个便宜也不给我们指个门子,算什么朋友啊!从此,我们打牌必联手对付王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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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打牌兼喝茶的主要地方是大慈寺,10年前我在这个地方碰到一个来自杭州越剧同乡会的美丽少女,当时胆小,只想法让她给我看了看她笑起来露出的小虎牙,到后来想到这个笑容可能跟我的睡眠以及一辈子的情欲有关——再去找时,哪里还找得着?于是,只好一遍遍去那里喝茶,到处盯着看是否有一个长虎牙的姑娘走过。这事我可是第一次在这里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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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大慈寺喝茶的人杂色得很,就我所知的,许多写诗人就在这里聚会,选斑竹啦,规定你一定要写篇我的评论啦,总之,我就给自己下了死命,一定要找到这个文学之城的葵花宝典,后来真就叫我在大慈寺找着了——是在最里边的一个“玩泥巴”里,那里至少放了三个成都本地人的泥塑头像,为什么要给这三人塑像呢?因为这几人很不简单,他们中的一个或两个坚定地说,他们中的另一个“就快要得诺贝尔文学奖”了,“早就该得诺贝尔奖”了,所以,他们每年都要在这大慈寺里搞一场隆重的“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其影响也早已从一环路蔓延到二环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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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石山还有几句说“四川鬼才”魏明伦的话,我以为也是要记在这里的:“过去是越有文化的人越像个文化人,到了魏明伦这儿,成了越没有文化的人越像个文化人了……如果四川再不出一两个像样的文化人,只出魏明伦这样的伪名人,不管西部开发有多热闹,我的眼角都不往那边瞥一下。”这话至今也还在给我以激励,只是不知当事人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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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就在大慈寺碰到我的两个色友,一个的主攻方向是媒体里的各色美女,一个的主攻方向是外国留学生。至于我,很长一段时间就主要是在当和事佬,比如看某一对快成了,就跟两个色友打招呼,让他们别再踩只脚进来什么的。总之,我一直都是唯愿别人好,希望所有的人都有异性朋友,至少晚上不那么寂寞,当然,也正因为我的这些脾性,总是有着太多的女孩想方设法地都要从我这里来找男朋友,这可真是让我为难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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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云飞老师也常来大慈寺喝茶,一摇一拽地就来了,坐在松树下,从春天坐到秋天,一片一片的松针就往下掉,有一次就掉到了他头上,身边一个朋友说:冉老师头上好多银针。另一个就笑着补充:要是这东西再粗点儿,就叫淫棍了。
冉老师不算我的色友,因为我喜欢的第一个女人是他家的保姆,再说,我们的女人圈子交集很少,我喜欢这人是因为他有一个极其珍贵的崇高品德,就是不当众讲文学。
我们主要是损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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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当众讲文学是一个十分高贵的品质,也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凡开口讲的都要收钱,作协就有专门办的这种班,可是看着从这里出来的太多作家神经兮兮的,都像是诺贝尔,我和另一个好朋友老卢就曾商量过也要办一个班,一个叫作彻底解除文学毛病的短训班,专门医治那些出门撞电杆的、偷老婆私房钱订杂志的、跟文学女青年私奔的……我们都想好了,准备聘请冉云飞当名誉教授,把他拉来讲学,我们另外再培养一些人学讲,培训班就可以永远地办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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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云飞必须要多写两笔,写少了他不高兴,再说除了写他也没别的人可写,所以要让他凑数。冉云飞眼睛有劲,是来数黄论墨,找典故的;吼声如雷,是用来蛮横的;唱歌过嚎,是用来辱没斯文的;手脚掌厚实,感觉像是出身盐贩世家的,总之,说他是土匪,是名副其实的。流沙河曾为冉云飞写下一联曰:龙潭放屁惊雾起,虎洞喝茶看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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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云飞最初是以诗出名的。有一阵子,成都一毛时代着名的诗人突然建议要把成都搞成世界第一大诗城,于是,政府响应,立刻号召全民创作公交诗,要把公交车、围墙、公园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贴满诗。这不是成心跟冉老师别扭吗?你想,扞卫着那么尊严的诗,一时间却被“你的眼神是我热情的抚慰”、“你在这头上车,我在那头下车”冲得七零八落。这还不算,冉老师不是还办着一份再怎么努力都办不死的文学刊物吗?他好歹也算个诗歌干部,还必须带头写公交诗!
有一天,冉老师又在跟我们打牌,电话就来了,一接,又是催公交诗的,说的是同事们都刚交了,只差他的了。冉老师终于冒火了:哪个刚交(肛交)的?你记,老子口述,这就把诗交给你!
冉老师气得昏了头,多聪明的人,差点就自供出一句“口交”了,接下来,我们只好又让他多赢了些钱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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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山水之胜在蜀,蜀之山水在嘉。此“嘉”即三苏“生于嘉州”之“嘉”,也近郭沫若所产之乐山。
山水佳妙之美誉多矣,但大都当不得真,因为一个地方若是家乡,狗窝也变成了金窝银窝,但乐山真当得是上品。
我曾多次去此地——除了乐山大佛——一般还该把峨眉山算在内。水映青山,云蒸霞蔚,恍然间就叫人不由得要起意外之神思,邈然云汉,直觉会有何方高人相期。偶遇乐山当代名宿毛喻原,一语破题曰:乐山之美,在山水平衡之法。既得平衡,仁智相洽。自然造化之伟力,恰到好处,所以此地可期,定会出才人,而且是大才人,因为他们会“绕”、会“点”、会“破”、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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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就想结束了,可是,忍不住又想多说两则,前不久,成都某大学冒出了监视器,老师的一举一动都被置于监视之下,而负责监视的居然是保安,就是那种在校门口给当官的儿子也要敬礼,却对教师熟视无睹的人。这大概是我从四川的大学毕业以后这些大学的最大变化。
当然,我很乐意提到四川另一所大学的一位博士生导师,听说他最多时同时带了50多名博士,在毕业论文答辩前3天,还有博士连论文都没有完成……我如果一定要对这位博导寄予点什么希望的话,我想说的是:算来也是“超英赶美”过来的人了,最好长长记性:“多快好省”都是要走回头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