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卑微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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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姐姐,你是我的天堂

母亲来电话,说姐姐病了。我一听就急了,印象中姐姐是铁打一样的人,怎么会生病呢?母亲说:“你姐姐肝上长了个东西,恐怕不好,你想办法凑点儿钱吧。”

妻在旁边说:“咱可刚买的房子,北京的房子这么贵,贷款不知何年何月能还清……”“你别说了,就是砸锅卖铁我也得给姐姐治病。”

坐上了火车,脑海里不停浮现姐姐的形象。

姐姐虽只大我3岁,却从小处处迁就我。父母的偏心让我在父亲出车祸以后,理所当然地继续读书,而16岁的姐姐辍了学,去远方打工。

姐姐一走就是4年,从没回过家,因为舍不得花来回的路费。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父亲吃的药越来越贵,一家人的担子全压在这个16岁女孩子的身上。

每次去邮局领包裹和汇款单,我的心里充满了忧伤,暗自发誓以后要好好报答姐姐。转眼,我考上了大学。我要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远方的姐姐。那个暑假,我第一次出远门,去看姐姐。

姐姐曾经的青春朝气,被5年的时间无情带走。她瘦得让人可怜,一米五的身高,不到40公斤。而我长成了一米八的帅小伙。她紧紧地抱着我,脸贴在我胸上,我叫了一声“姐姐”就说不出话了。

姐姐把我领到一个高级写字楼里,说那是她的公司。我说你才初中学历怎么会在这个公司?姐姐笑了笑说:“那是姐姐命好。”

我把母亲烙的薄油饼给姐姐,她一边吃一边哭,因为她好多年没有看到父母了。期间进来了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姐姐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意识到,那可能是姐姐喜欢的男子,或者说,是她的恋人。我暗地里问姐姐这是不是她的男友,姐姐的脸红了。

当姐姐回宿舍为我取东西时,一个人走过来说:“你是她弟弟啊?你姐姐可不容易了,从前住在地下室,得了风湿。而且舍不得花一分钱,老吃人家剩下的饭,她穿的衣服全是捡来的。现在你姐姐给这座大楼打扫厕所,还在外面卖报纸,将来你有了能耐,一定不要忘记你姐姐啊……”有想到,我的姐姐只是一个打扫厕所的女工。

后来我才知道,姐姐为了证明她过得好,特意花600元钱租了房子。

火车开动时,姐姐一边跑一边喊我的名字,我没敢回头,怕自己一个大男人会泪流满面。

回到家,我把姐姐的爱情讲给父母听。没想到他们却强烈反对:“你去上大学了,我们身体又不好,谁伺候我们?必须让你姐和他断了,邻村有一个小伙子不错,我们去托人说给她。”

就这样,为了父母,也为了我,姐姐从此告别了自己的爱情。她回到了父母身边,在一家乡镇印刷厂上班,和邻村的小伙子结了婚。那个被称做姐夫的人我并不喜欢,他酗酒,喝多了就把拳头落到姐姐头上。

那时我暗暗发誓,如果有一天我在大城市立住脚,一定先把姐姐救出来。但我没有做到。

终于,我大学毕业,留在了人人向往的北京。我有了女朋友,准备结婚,挣五六千元钱的我总是捉襟见肘。

我答应过给姐姐买一枚金戒指,因为她结婚时没有。姐姐说:“我喜欢金戒指,金灿灿的真是好看。”姐姐的喜好这样俗气,是安安不可能接受的。我的女友安安什么都要铂金的,她要穿名牌,她要吃有情调的饭,她要买花园小楼,这一切,都需要钱。所以,即使真的挣了钱,我也没有为姐姐花过。倒是姐姐,过年过节还给我寄钱来,说那是给我的压岁钱。

我结婚,姐姐来了,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硬座,腿都肿了。安安说,乡下女人老得真快。30岁的姐姐,看起来好像40岁,还镶了一颗银牙,看着那么俗那么土。她拉扯着6岁的孩子,孩子流着鼻涕,叫我舅舅。

姐姐住了3天就走了,走时我没去送她,因为安安让我陪她去买新衣服。安安说:“送什么?麻烦。”我拗不过安安,于是姐姐带着儿子走了。那以后姐姐很少来电话,而我答应给她买金戒指的事也渐渐忘记了。

后来,我们姐弟关系越来越远,我在北京有了自己的生活,将乡下的姐姐渐渐淡忘。父亲去世我回去过一次,母亲跟了姐姐生活。我离自己的故乡越来越远了,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城市人,和穷乡僻壤的姐姐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当我接到母亲的电话时,我知道,那根线一直在我手上,亲情牵两端,这端是我,那端是姐姐。

我揣着3万元钱上了火车,虽然安安极力反对。我知道,如果再做铁石心肠的人,姐姐就没命了。

姐姐看到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小弟。”我握住姐姐的手,发现自己的手被什么划着。

姐姐的手满是口子和老茧,那么粗糙那么无力。这双手,曾经挣过为我上大学的钱;这双手,曾经养我的父母;这双手,曾经拉着我的小手过桥、过河……

姐姐的手术很成功,3万元很快花光了。安安说:“你姐姐什么时候可以还钱?”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安安,我欠姐姐的一辈子也不不清。”

36岁,姐姐正好是本命年,我去商场买了一枚金戒指,不贵,却是我的心愿。

那天,我亲自给姐姐戴上戒指,姐姐眼里全是泪。我说:“姐姐,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天堂,当你病入膏肓,当我意识到快要失去你时,我才知道,你就是我的天堂。”

你是我一生的宝贝

老公一直自夸是个好丈夫好爸爸,每日努力工作,疼老婆爱儿子,把一切可能来犯的假想敌统统拦截在我家围城之外。他说从来都没想过堡垒会从内部攻破,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儿子养大,愣是给自己弄出个第三者来,真是越想越没脾气。

你自己有妈妈

儿子三四岁时,我家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场双人床争夺战。战场从床下到床上,硝烟弥漫,从温情片演到悲情片,战斗往往在儿子的大哭声中结束,但这并不表示儿子输了战争。

记得有次事先说好了儿子自己睡,结果等父子俩洗完澡出来,儿子拖着大浴巾就往我们卧室跑,爬上床钻进被窝大声向老公宣布:“今天我跟妈妈睡!”经过一番好言相劝及唇枪舌战,老公终于失去耐心,撕下所有的假面具,冲儿子叫:“哪有小孩子挤在大人床上的,哪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孩子!你有自己的房间有自己的床,回你自己床上去!”儿子把小嘴一咧,拖着哭腔:“哪有你这样对小孩说话的嘛……”对老公哭着说:“你自己也有妈妈,你去找你妈妈!这是我的妈妈又不是你的妈妈!妈妈!……”

我笑得几乎岔了气。最终,老公哭笑不得地一边收拾自己的枕头被子,一边嘟哝:“哎哟!算你狠好不好?我怕你,我让着你行不行?”然后夹着自己所有的床上用品从客厅狼狈而过,到另一间卧室去了。

我记得你说过的话

到了三年级,儿子开始不那么听话了。看到别的孩子安静守礼,我也想让他像个小绅士似的表现出应有的教养,谁知他就是不肯合作。我不免检讨自己教子无方,同时开始留意与儿子说话时的措辞,尽量跟他说从书上看来的、我认为有哲理的话,希望能让儿子留下印象并潜移默化产生正面的影响。可现实是,说得最多、不假思索从嘴里蹦出来的还是“吃饭的时候不要老说话!”、“去把书包收拾好!把你的爪子洗干净!”……有失母仪的样子。每每事过境迁,想到自己说出的这些毫无智慧的话,心虚得不得了。

偶尔也会问儿子,为什么妈妈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儿子悠悠地看着我:“你说的我都记得呀。”听闻我兴奋得一塌糊涂,急忙验证自己的家教结果:“那你都记得什么?”儿子想一想:“噢!我记得你说过吃饭要吃干净不能剩饭,不然我以后只能跟长一脸麻子的女生结婚;我还记得你说过不能看女生上厕所,不然会长针眼;还有,口香糖不能吞到肚子里去,不然会把肠子粘在一起,一辈子都不能大便……”

行了行了!我连忙打断。该记的不记,记住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天下最漂亮的石头

一个星期六的中午,儿子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送他到了目的地,我说等聚会散了再来接他,同学的妈妈说她有车,可以送儿子回家。

谁知直到晚饭时间,儿子还没有回来。待我联系到那个过生日的同学,说儿子6点不到就出发了,算算时间早该到家了。我跳起来就往楼下跑,小区保安、超市店员,连附近的民警都问了,全说没见过儿子的踪影。我一阵发晕,越想越怕,两手冰冷两腿发软,回到家跌坐在沙发上,心里软弱得没有一丝力气。正巧在外出差的老公打来电话,我握着听筒不由得大哭。正哭着,儿子在楼下按响了门铃。

打开门,只见他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黑印子,两只手像翻了垃圾一样脏。我怒火攻心,一把将他拉进门,劈头就是一掌:“疯到哪去了?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知不知道妈妈快急死了……”我的凶相吓住了他,呆在那里半天没敢出声。我一时气愤难平,把他拉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狠命地把他的手往水里按,“铛”的一声,一件亮亮的东西从他手里掉出来。捡起一看,是一块圆形的半透明的石头。

“这是什么?”我厉声道。儿子的眼泪这才流下来,抽抽泣泣地说:“是我送给你的……”

“送给我的,你哪里捡来的?”

“回来路上捡的,我想你喜欢……”

“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打个电话回来。”我依然铁青着脸说。

“我是要打的,陈妈妈说不能打了。”儿子越说越委屈,哭了起来。

原来,饭后同学的妈妈邀请大家到家里去玩,孩子们就往家打电话报信,轮到儿子时手机没电了。儿子怕回家晚了我着急,执意要赶回来,也不让同学家长送,自己去坐公车,结果提前一站下了车,就顺着公路往家走。走着走着,看见花坛里有个亮亮的东西,是块漂亮的石头。他想着妈妈一向喜欢漂亮石头,就用手挖出来,又找了水龙头把上面的泥土洗干净,才高高兴兴地回家来,不料进门就挨了我一掌。

我顿时呆在那里,心中一阵阵地揪痛。想到儿子怕妈妈着急要早早回家,第一次独自坐公车走那么远;想到他一个人在路灯下的花坛里用手挖一块石头,就因为妈妈可能会喜欢;想到他满心欢喜地跑回来却挨了我无情的一掌,我心里自责得无法言表,泪一点一点地溢满眼眶。

晚上,我走进儿子的房间,轻轻亲了亲他的脸。儿子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我搂着他不停地说:“对不起,妈妈错怪你了,原谅妈妈好不好?”儿子摇着头,一边抽泣一边说:“没关系,妈妈。”他拿出那块石头,说:“妈妈,你喜欢它吗?”“喜欢。”儿子又说:“妈妈,这是钻石吗?”“不是。”我说,“但它是天下最漂亮的石头!”

我和我的“小男人”

上班前,他突然问我:“你上班好玩吗?”我想也没想地回答:“怎么会好玩!很辛苦的!”他说:“很辛苦,那你可不可以不上班?”我说:“那怎么行?不上班怎么能挣钱买我们想要的东西呢?”想了一会儿,他说:“那我去上班吧,我去挣钱买我们想要的东西。”

我心里像被什么牵动了一样,暖暖的温情立刻氤氲起来。我蹲下来,吻了吻他的脸,温柔地注视着他说:“哦,你现在还小,只是个小男人,等你长成大男人再说。”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那我快快长大!”我说:“那就要好好吃饭,好好喝牛奶!”他又点点头,伸出小指头:“拉钩!”认真拉了钩,他笑了。他的白衬衫很精神,他的小板寸很有型,他是我的——“小男人”。

3年前,大男人去了另一个世界。这3年多来,一直和我相依为命的便是这样一个渴望长大的“小男人”。现在他已经开始长大,关于我可不可以不上班的问题,半年前,他的反应是这样的——

“你可以不上班吗?”

“哦,我不上班怎么……”

“唉,我知道你要给我买东西……才可以不上班呢?”

“等我老了,像奶奶那么老的时候,我就在家不上班,给你做饭。”

“不,我不要你老。你还是上班吧!”他噙着泪水紧紧地抱着我说。

那一刻,我的心如水漫过。时间可以催人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可是,亲爱的,在你还没有长大前,我又怎么舍得老?

然而,不过半年,他突然就开始长大。3个月前,我突然病了,面目严肃的医生通知我立刻住院。我委托同事周末去接“小男人”,到她家住两天,周一再把“小男人”送回幼儿园。然后我到幼儿园里去看他,告诉他我生了点小病,可能要到医院里让医生好好检查。他疑惑地问:“要检查很久吗?”我说:“大概10天。”他说:“那周末我回家,你也从医院回来吗?”我说:“可能不行啊,我要全托10天,10天后才能回家。”他说:“那你全托的时候会想我吗?”我点了点头,他很满意地笑了,说:“我也是!”泪水突然就弥漫在我眼里。

10天,很漫长。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我的“小男人”——他吃饭了吗?他睡觉了吗?他笑了吗?他哭了吗?

我没有按照医生说的那样再留院观察几天,执意回了家。我对医生说:“不过是个小手术!不要紧!”我清楚,我回家是因为我跟“小男人”说好10天。10天就是10天,“小男人”两个巴掌上一共也就10个手指头啊。

我去幼儿园把“小男人”接回家。一路上,“小男人”很兴奋,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不断大声唱歌。晚饭后,我按医嘱服药,“小男人”说:“苦吗?”我摇摇头。他问我:“医生检查要打针吗?”我说:“要的。”他说:“你哭了吗?”我摇头,他非常钦佩地说:“你真勇敢!”

我笑了。那个晚上,“小男人”蜷伏在我身旁沉沉睡去,摸着他青茬茬的大脑袋,感觉很踏实。

第二天一早,半醒中随手一摸,却摸不到那青茬茬的大脑袋——“小男人”不见了!倏忽一惊,立刻醒过来。睁开眼,看到“小男人”正在餐桌前捣鼓着什么。过去一看,他正在冲牛奶,桌子上有食堂的饭卡和两个包子。看到我,他说:“我去买了早点回来!我是不是长大了?你是不是该表扬我一下呢?”我紧紧地抱住他,说:“是!你长大了,长成一个男子汉了!”这句话出口,他笑了,我哭了。

早上送他去幼儿园的时候,他突然跑过来,抱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悄悄说:“美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穿红裙子真漂亮。”

是的,他喊我“美女”。更多的时候,他喊我“妈妈”。

你的眼睫毛真长啊

我不喜欢医院。每当穿过长长的走廊,嗅着医院特有的味道,我就会感到非常苦闷。我觉得,那不仅仅是福尔马林的气息,在其中,还弥漫着寂寞、痛苦、绝望……,我是这里的护士,在这所医院的肾内科上班。

一次长假之后,再次回到医院,我正要走进值班室,忽然看到一个小女孩慌慌张张跑出来,手里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我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了她。

她那么瘦,瘦得出乎我意料,一件宽大的蓝条衣服松松垮垮挂搭在她的肩膀上,裤脚还沾着泥斑。她挣扎了几下,惶恐地转过头,仰起脏兮兮的小脸看着我。看她的样子,大约只有八九岁。

这下我看清了,她手里抓着一只空点滴瓶。我迅速夺过瓶子,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她的嘴角抽搐一下,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这时,我才注意到,她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

“捡垃圾别到医院来,这里有传染病。听到没有?”我斥责道。

她抽泣着说:“阿姨,我不是捡垃圾的,我妈妈在医院看病。”

原来是新住院的病人家属。我不再理会她,转身走进值班室。小女孩呆呆站在走廊里,透过玻璃门望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贴着门框,低声说:“阿姨,我叫小梅。”我随意点点头,她又走近几步,怯怯地说:“我妈妈住在402病房,她很疼,可我爸爸不在了,我陪妈妈治病。”

我忽然有些不安,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她干脆走进值班室,倚在桌边,脸上还挂着泪痕,却用力笑了笑,说:“阿姨,你的眼睫毛真长啊。妈妈说,穿白大褂的叔叔阿姨都是天使。”我心里颤了一下,为她真诚的语调,也为她纯净的目光。但是,说实话,我是很讨厌医院的,我不想让自己多姿多彩的青春年华消磨在这一片单调枯燥的白色里。我勉强地对她笑一笑,问:“你怎么不上学?”

“等妈妈病好了,我就去上学。”说到上学,小梅似乎高兴起来,“我家隔壁的丽丽比我小一岁,都上二年级了。”很快,她又低下头,眼睛里充满同龄孩子没有的苦难和沉重。我拉过她的胳膊,往她手背的伤口上涂药水,她使劲地抽鼻子,我以为她很疼,便放慢了动作。“阿姨,我不疼。”小梅懂得我的意思,笑着说。

我摸摸她的脑袋,“回去吧,妈妈该担心了。”她却不走,迟疑着,盯住桌上的空点滴瓶,终于鼓足勇气,对我说:“阿姨,这个能给我吗?我想用它卖钱。妈妈治病要用好多好多钱,我已经攒了15块钱了。”“瓶子卖不了几个钱,而且不卫生,都是别人用过的。”我耐心地劝她。她点点头,最后看一眼瓶子,出去了。

后来,我断断续续从同事那里得知,小梅的爸爸去世早,妈妈下岗以后做了钟点工,收入勉强维持母女二人的生活,却不幸患了尿毒症。

我很清楚,小梅妈妈的生命,只能依靠几天一次的血液透析维持。肾移植需要十几万元手术费,听说她们勉强凑了些钱,但还有七八万元的缺口,无法补齐。

二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能看到小梅,她总是贴墙站着,小心翼翼地看着每一个人。我知道她怕什么,她怕妈妈被赶出医院。

可能因为那天的对话,小梅把我当作了救命稻草,尽一切努力讨好我。如果我脸上稍稍流露出厌倦,她就像做了什么错事,变得惶恐不安。有时我想,为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也许我脸上应该多一些笑容。

小梅大部分时间就坐在妈妈床边,握着妈妈的手,小声跟妈妈讲话。在妈妈面前,她很少流露出忧愁的神情,总是努力在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本应赖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她却懂得什么时候应该笑,应该怎样去努力适应生活。

她们母女每天只吃馒头和咸菜。一天中午,小梅随口说道:“妈,我刚才看到隔壁房子里那个人在吃香肠呢。”小梅妈妈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很快转过脸,望着窗外,用手掌在脸上飞快地抹了一下。小梅立刻站起身说:“妈,我以后不看别人吃饭了,你别难过。”

我正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眼里忽然就涌起一团水雾。小梅见到我,高兴地跑过来,大声说:“阿姨,我想借你的圆珠笔用一下。”我颤声说:“好啊,小梅是不是要学习了?”小梅的妈妈转脸看看我,苦涩地笑了。那是个30多岁的女人,却显得异常苍老憔悴。

小梅拿了圆珠笔,跑回病房,拉过妈妈的手腕,先画了一个蓝色的圆圈,又在圆圈里画了一些标记,然后兴奋地抬起妈妈的胳膊,对我说:“阿姨,这是我给妈妈买的手表!”小梅妈妈的手无力地耷拉着,像一根枯萎的树枝。小梅紧紧握着妈妈的手,蓝色手表的图案在那一刻凝固,世界仿佛都退到了她们身后。

那天,我很伤感,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过。但是,这种伤感是有收获的,它让我同时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力量——那个被苦难缠绕的小女孩,身上就充满了这种力量。

患了尿毒症的病人,体内毒素达到一定量而排不出去时,会非常痛苦,一旦经过血液透析,看上去又会和健康人没有多少区别。每次透析之后,小梅都以为妈妈的病好了,小梅妈妈也做出幸福的样子给她看,和她一起在医院的草坪上玩耍。但是,一次又一次透析之后,小梅终于明白,这只是一场接一场的梦。梦醒之后,妈妈就会躺在床上,像要死去一样。她无能为力,只能用幼小的心灵承受这一切,并珍惜每一场梦。

北方的冬天越来越冷,刚进12月,寒流就对这座城市开始了猛烈的侵袭。

这些天,小梅经常溜到医院外面,整天不见人影。我猜,她一定又去捡垃圾了。一天傍晚,快下班时,看到她悄悄回来,我在走廊里拦住了她。

“这些天,干什么去了?”我问。

她低下头,双手背到后面,瑟瑟发抖。

我蹲下来,摸摸她的脸:“听阿姨的话,别捡垃圾了,挣不了多少钱。”

她仍然在颤抖,单薄的衣服像一片树叶,“阿姨,求你别告诉我妈妈,每次妈妈问我去哪里,我都说在你这里玩。”

我说:“你学会骗妈妈了?”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我没有……”

“好,我不告诉妈妈。”我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水,一行一行的眼泪,那么凉,却灼伤了我的指尖。

我牵着小梅的手,带她走进值班室,“小梅,听阿姨的话,医院有暖气,你就在医院陪着妈妈。”我用热毛巾捂住她的手,“如果你在外面冻病了,谁来照顾妈妈啊?”

她抬起脸,努力绽开一个笑容,然后就坐在桌子上,晃动着双腿。我的视线移到她脚上,她忽然有些不安,急急忙忙从桌上跳下来,嘴里嚷着“我去看妈妈了”,就向外跑去。我一把拉住她,用力抬起她的脚——我很震惊地看到,她没穿袜子,青白色的脚腕就像是一截冻僵的树皮。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唇哆嗦着,喉咙有些哽咽。小梅低声说:“阿姨,我不冷。”她把鞋脱下来,我看到,她在脚上缠了好几层卫生纸,冻疮已经溃烂,脓血从纸里渗出来。

我抱住她,不愿意让她看到我的眼泪。她却安慰我说:“阿姨,我有袜子的。不过,要等到最冷的时候再穿。”

圣诞节就快要到了,这座城市里,到处都弥漫着节日的浪漫气氛。

小梅妈妈的神情越来越绝望——每次透析都要花钱,而肾移植却遥遥无期。我经常看见她搂着小梅坐在病床上,双眼空洞,泪水还没流出来便已经蒸发。

小梅却异常坚定。那天,我去402病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她对妈妈说:“妈,就把我的肾给你吧,虽然我的肾很小,可是到你身上以后,会慢慢长大的。”

那一刻,我用力把脸转向一边,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眼眶迅速潮湿起来。我意识到,小梅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坚强,即使她已经意识到,妈妈的生命即将陷入无望的绝境,但她还是会用坚定的信念去支撑妈妈活着的每一分钟,她要妈妈面露微笑,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要变作永恒的记忆。

圣诞节前夕,小梅的妈妈去世了。

我走进病房时,小梅还抱着妈妈的胳膊,看上去很安静。然后,突然,她转过脸望着我:“阿姨,你是天使,你告诉我,妈妈去哪里了?”

小梅的目光依然纯净清澈,黑漆漆的像是装满了整个世界。我拼命忍住泪水,绽开一个微弱的笑容,像小梅的妈妈临终前那样,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小梅的面颊,说:“妈妈在天堂。”

小梅的执着和坚强,感动了医院里每一个医生和护士,我们决定,支持小梅上学。

到后来,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加入了这次行动。只是,每一天,我都会看到,许多出入医院的陌生人在募捐箱前驻留,往箱里投入各种面额的纸币。

如果一个平凡的人能够改变别人的命运,那是非常崇高的。我想说,是小梅改变了我们许多人的命运。直到现在,每当遇到困境情绪低落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小梅那双大眼睛——看着你的时候是那么清澈明亮,在绝望面前是那么执着坚定——我相信,那才是天使的目光。

一张忘取的汇款单

工作后,我极少打电话给父亲,只是在每月领了工资后,寄500块钱回家。每次到邮局,我总会想起大学时父亲寄钱的情景。四年来,他每月都要将收废品挣到的一大把卷了角的零钱,在服务人员鄙夷的眼光中,谦卑地放到柜台上……

而今,我以同样的方式,每月给父亲寄钱。邮局的人,已经跟我相熟,总是说,半年寄一次多方便,或者你给父亲办个卡,直接转账,就不必如此繁琐地一次次填地址了。每一次,我只是笑笑,他们不会明白,这是我给予父亲的一个虚荣。当载着绿色邮包的邮递员,在门口高喊着父亲的名字,让他签收汇款单的时候,左邻右舍都会探出头来,一脸羡慕地看着他完成这一“庄严”的程序。

父亲会在汇款来到的前几天,就焦虑而又幸福地等待着。去镇上邮局取钱的这天,他会像出席重要会议一样,穿上最整洁的衣服,徒步走去。一路上,总会有人问,干什么去啊?他每次都扬扬手里的汇款单,说,儿子寄钱来了,去邮局取钱。对于父亲,这应当是一次幸福的旅程吧。别人的每次问话,都让他的幸福加深一次,而那足够他一月花费的500元钱,反而变得微不足道了。

汇款单上的附言一栏里,我和父亲当年一样,总是任其空着。我曾经试图在上面写过一些话,让父亲注意身体,或者晚上早点休息,但每一次写完,我又撕掉了。邮局的女孩子总是笑着问我:写得这么好,你爸看到会开心的,为什么要去掉呢?我依然笑笑,不做解释。这不是我们彼此表达关爱的习惯。

只有一次,邮局的女孩特意提醒我,说:建议你这一次在附言里至少写上一句话。我一怔。她继续说:等你父亲收到汇款的时候,差不多就到父亲节了,这句话,可是比你这500块钱重要多了。或许整个小镇上的人,都没有听说过父亲节,这样一个略带矫情的节日,只属于城市。但我很顺从地依照她的话,在附言栏里一笔一画写下:祝父亲节快乐。

但正是这张汇款单,父亲不知为何,竟忘了去取钱。两个月后,钱给退了回来。我打电话去问他。他说:忘了。我有些恼怒,因为自己写下了祝福,他不仅没有一句回话,竟是连钱也忘了取。去邮局补寄的时候,我气咻咻地讲给女孩子听。她凝神听了一会儿,插话道:我觉得未必是你父亲忘了,说不定他是想要将这张有祝福的汇款单留下做纪念呢。我愣住了,随即摆手,说,怎么可能呢,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细心的人。

但父亲,的确是这样细心的人。而且,这个秘密,他自始至终对谁都没有讲过。那年春节,我无意中拉开父亲的抽屉,才看见了那张被他放入收藏盒中的汇款单。那句短短的祝福,父亲早已看到,且以这样的方式,藏进了心底。

步履蹒跚,一摇三晃

我匆匆赶到家,客厅里空无一人。我又跑到卧室,才发现他们跪在凳子上,像孩子一样把头伸出窗外东张西望。

我赶紧喊了一声:“爹,娘,你们干吗呢?”

爹扭过脸看到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哦,你回来了。天晚了,看你还没有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看看。你看,你娘还在那里看呢。”他像推卸责任一样,赶紧把目标转向我娘。

娘的耳朵基本上听不见任何声音,所有的交流都靠手势,就像哑语。我上前拉了拉娘的手。

娘回过头看到我,也笑了:“看了半天,咋没看到你呢?”

我说:“我骑摩托车,戴着头盔,跑得快呀。”不知她听到没有,她舒了一口气,把身子抽回来,又一点点挪下凳子,搀着爹,一步步挪回客厅。

我跟着他们走回客厅,把电视机打开,眼里竟有一种酸涩的感觉。

这是我参加工作16年来,第一次将父母接到身边住。刚开始的时候是没房子,后来有了孩子没地方住,再后来是他们年龄大了不愿意动。现在,在我的极力劝说下,他们终于勉强答应住半个月。

来到城里之后,他们极不习惯。房间本来就小,忽然增加两个人,空间就更显逼仄。我们紧张,他们更拘束,手脚都不知道该怎样放。除了睡觉,只能在客厅里看电视。

爹已经“返老还童”,基本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这不能怪他。他今年已经81岁了,脑栓塞几乎使他偏瘫,而脊椎关节错位,又使他的腰不得不弯下来,走路已经像婴孩一样,步履蹒跚,一摇三晃了。

娘的听力不好,但眼睛和手脚尚好,就想帮我们干点儿家务活。可做饭用的是液化气、电磁炉、微波炉,洗衣服是洗衣机,她在农村积攒了大半个世纪的经验,在这里几乎百无一用。我们还一遍遍地告诫他们:不要乱动电,不要乱动气,不要随便出门。于是,他们被“囚禁”在56平方米的小屋里。

干坐着的滋味不好受。爹还好说,他白天看书,晚上看电视,还能抽烟。娘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于是就拖地,择菜,做些不需要丝毫技术含量的活儿,地拖了一遍又一遍,菜洗了一次又一次。可娘已经78岁了,眼神不济。地拖了,总不净;菜择了,总有泥。私下里,老婆对我说:“别让娘干了吧。她干了,我还要再干一次。”我说:“你不让她干,她会憋出病的。”

于是,娘就津津有味地干,老婆就不厌其烦地返工。

一个星期天下午,太阳很好。我们陪爹娘在楼下的草地上晒太阳。一会儿,朋友有事找我们。临走时,我告诉爹娘:“一会儿你们就自己回去,楼上楼下也不远。”朋友的事情忙完时已近傍晚,回去一看,爹娘竟还没有回来。我赶忙下楼找。

刚到楼下,就看到娘搀着爹在另外一个单元楼道口上下打量,四处张望。我赶快迎上去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啊?”

“啊……到咱家的楼道了。”爹有点儿害羞地说。

“我说是那个楼洞吧,你非说是这个。”娘还在一边添油加醋地羞他。

爹并不生气,只是“嘿嘿”笑着,一步三摇地跟着我挪上了楼。

此后,他们就再也不下楼了。

有一天上班时,路边楼下,我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就看到了爹娘。他们挤在靠路的窗口,正朝我挥手。我朝他们挥一下,他们再朝我挥一下,如此重复了好几次。下班回来,我有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那个窗口,果然看到他们在探着头,朝我下班回来的方向张望。看到我时,他们又开始兴奋地朝我挥手。

从此,站在窗口的父母,就成了这栋楼的一道风景,两个老人像一对老鸟一样偎在一起,朝楼下的我不停地挥着手。

也许,他们知道,自己的双手已经无法像翅膀一样张开,无法再将儿女护在腋下,为他们遮风挡雨,就用目光和挥手的姿势,织一张网,依然将他们的孩子包裹在浓浓的牵挂中。

有女万事足

认识那个女人的时候,他马上要和心爱的女子结婚了。那女人却爱上了他,怀了他的孩子并生了下来,是个女孩。他心爱的女子因此离开了他。那女人死于产后大出血,他不肯承认那是他的孩子。

两岁以前,她一直住在姥姥家。两岁多的时候,姥姥把她送过来,在电话里说:“你的孩子,你不养谁养?”他没有争辩,去车站接她。

小小的她很快适应了这个陌生的环境,只是奶奶爷爷并不接受她,虽然她很乖。不过,那么小的她是不懂这些的,儿童的天性使她整天生活在简单的快乐里。

她终于有了玩具。其实都是姑姑的女儿留下的旧玩具,也许在姥姥家时并不曾见过,她全部都喜欢得不得了,哪怕一个已有破损的旧玩具,她都视如珍宝。

晚上带她逛夜市,有小朋友穿了会发出响声的鞋子,像好听的音乐,她追着人家走出去好远。他就买了一双给她。第二天下班时,却发现她在房间里踮着脚尖走路,问她怎么这样呢,她不说话,只是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奶奶。他就明白了,他觉得母亲太过分了,毕竟她还是个孩子。

有天晚上,他给女儿洗脚,哄着她去睡觉。见她睡着了,他悄悄起来,那天晚上有他最爱看的足球比赛。看完电视时已是深夜,黑暗中,他觉得她似乎睁着眼睛,就慢慢凑了过去,她一下子就笑出声来,说:“爸爸,你是不是去看球了?”原来小小的女儿是在装睡,是为了让他安心去看电视。他突然觉得女儿很可怜,她那么懂事,却如此不受宠爱,她有什么错呢?要说错,也是自己的错。

生活在继续。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女人。那天相亲回来,他拿出一张照片来给她看,说:“孩子,这是我要给你找的继母,你喜欢吗?”她没想到父亲会来征求自己的意见,这让她有些激动,看也没看就一个劲点头说好。

继母来了,还带来一个小弟弟。继母待她并不好,叫她干很多家务,比如烧菜、收拾屋子、洗衣服,她开开心心地做这些事情。他也知道妻子待女儿不好,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他又有什么法子呢?

但是,那一次他再也忍不住了。那天,她和小弟弟玩,小弟弟自己碰到桌子上,“哇”地一声哭起来。继母听见了,跑过去,不分青红皂白,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他从里屋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抓住妻子的手腕,声音低而有力地说:“不许你打我女儿。”

继母再也不敢打她了。她却从此越发小心,不愿惹继母发火,她知道如果惹继母生气了,就是辜负了爸爸那颗心。于是她干更多的家务,小心地陪弟弟玩。他怎么能不知道呢?他全部看在眼里,他想,也许这就是父女连心吧。

十八岁那年,她考上大学,是本市的一所高校。她不想走远,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想和父亲在一座城市里生活,这样每个周末就可以回家看看父亲。

她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外企工作,工作不久她就搬到公司的集体宿舍去住,继母不喜欢她,巴不得她早点出去。

生活里有太多的变数。一年后,继母遇到一个有钱男人,于是带着儿子享福去了。他没有挽留,因为他知道根本挽留不住。那天她得知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跟上司说,她要退集体宿舍回家去住,他怕父亲孤单。

那个黄昏,当她拖着行李箱进门时,在门口正好看见他,他一见,愣了一下,就转身进屋了。她看到他的肩一耸一耸的,就对着他的背影说:“爸爸,你还有我。”他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身去厨房做饭。

从此,他们过着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她的工作很忙,但她仍然尽量早回家,和父亲一起做饭对她来说是很开心的事。

岁月就这么慢慢流逝着,他最终没有同意女儿给自己找什么老伴的请求,他觉得这辈子老天赐给自己这个女儿已经很知足了,他不再奢求什么。

她是25岁时结的婚。结婚前,她只对未婚夫提了一个条件:“婚后我们要和爸爸一起生活。”未婚夫一听就笑了,说:“你爸也是我爸呀。”为了这句话,她居然哭了,她想父亲知道了,该有多高兴。

他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流淌下来,他曾经是那么不想要她,曾经待她只是个法律意义上的孩子。虽然受了那么多苦,但她从来都不曾怪过命运,更不曾怪过自己。

那本美丽的挂历

在儿时的记忆里,从来没人敢欺负我,因为只要我一哭,哥哥就会像保护神一样及时地出现,他很黑很壮,就算同伴的哥哥在场,也没人敢和他较量。

在我真正懂事后,才渐渐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个“半傻子”,也就是现在常说的“弱智”。上学后,我一直无法面对这个现实,为此,我多次和同学吵翻了天。他们只要喊一声“傻棒子,你妹子叫你”,哥哥就会飞奔过来听人家摆弄。哥哥的“半傻”让我越来越自卑,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上三年级那年的冬天,一天下学后,一个女生让我去看她爸从城里带回的新挂历。我们从学校后墙翻出去,绕过校门口的时候,看见哥哥在那里直直地站着,模糊中看到他手里是一串鲜艳的糖葫芦。我跑出去很远,还能看到哥哥倔强的身影站在那里,身边孩子们的讥笑声钢针一样刺着我的耳膜。

同学家的挂历真漂亮,我一页页地翻看着,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我的名字。仔细听听,正是哥哥变了调的声音。我没答应,挂历中美丽的女明星让我幼小的心灵产生一种深深的自卑感,想到自己的哥哥是个傻子,什么心情都没了。

天黑时我才回到家,爸妈看到是我一个人,急忙问哥哥哪儿去了。我懒得回答,心里只想着那本美丽的挂历。爸爸二话没说跑了出去,妈妈急得哭起来,我忽然想要是哥哥就此丢了才好,这样我和别人的差距就小了。

半夜我从梦里醒来,听到妈妈的哭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哥哥已经扑了过来,抱住我大声号啕起来:“妹子你回来啦,可吓死我了,你上哪儿去了,你怎么也不答应我啊。”

那时哥哥已经十五岁了,却哭得像个小孩。身上的衣服满是尘土,手里居然还攥着那串糖葫芦,只是完全变成了土黄色。后来我才知道,哥哥听说我和同学离开后,就满村子找着喊我,没找到,就一路跑到了邻村去找。爸爸是在离家二十里远的村子找到他的。从此,爸爸再也不让哥哥接我了。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县城的高中,那样再不会有人笑话我有个傻哥哥了。

十五岁那年,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离家百里的县一中,一周才能回家一次。没了哥哥带来的烦恼,我学习非常好。第二年,忽然听说哥哥要结婚了,这让全家都很高兴。听邻居说我未来的嫂子就是县城近郊的,可人长得很丑,而且眼睛还有毛病。

我没能参加哥哥的婚礼,其实我压根也不想去,我无法想像一个半傻子和一个又丑又残废的嫂子在一起是什么样。回家后爸妈一直在叹气,告诉我结婚那天哥哥一直在门口等着我,被老丈人一顿好骂。新嫂子更是厉害,因为哥哥入赘要改姓,所以指着哥哥的鼻子说既然以后是她家的人,你那个妹子就不要再管了。

果然,哥哥结婚半年后我回家才再次看到他,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哥哥看到我愣了一下,马上像小时候一样把我抱了个满怀,连声叫着妹子妹子。他的力气很大,我挣不开,就这样由他抱着。十分钟后,哥哥终于松开我说得走了,要不赶不回去。我才知道哥哥是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赶了一百里地来的。我送哥哥到村口,他偷偷塞给我一个塑料袋,里面都是一毛两毛的纸币。我说你哪儿来的钱,他居然有些狡黠地笑了:“你嫂子让我出摊卖棒子(玉米),这是我偷偷留下来给你买糖葫芦的。”那些钱都很破旧了,上面还留着很多泥土。我忍不住拉着哥哥满是裂纹的大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此后我再没见过哥哥,高中第三年,一次下课后去校外散步,在一个自由市场的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哥哥,在一辆三轮车上吆喝着卖棒子。我吓了一跳,正考虑是不是躲开,他已经看见了我,疯了一样跑过来就要抱我。同行的女生吓得尖叫起来,我连忙说这是我哥哥。同学疑惑地看着我们:“他是你哥哥?”然后压低声音说:“怎么看起来有点傻似的。”我一下想起小时被笑话的情景,就听到哥哥大声说:“俺就是她哥,俺才不傻哩。”话音还没落,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喊道:“你个死傻子干什么去了,还不滚回来。”哥哥一哆嗦,我猜这就是我从没见过面的那个嫂子。果然,一个奇丑无比的独眼女人走过来,指着哥哥的鼻子大骂道:“你个傻棒子不好好看着摊,跑这儿勾引小蹄子来了。”我气得要和她对骂,哥哥急忙拉了我一把:“妹子你别着急,要不你嫂子回去该拿鞭子抽俺了,俺,俺回了,妹子你好好的。”

哥哥委屈地跟着嫂子走回去,低着头偷偷看着我。我强忍着泪水离开市场,我知道,很快学校就知道我有个傻哥哥了。

果然,那个女生很快把那天的事传了出去,同学们都知道市场有个卖棒子的傻子是我哥哥,争相去看。我再一次陷入了小时候的困境,这个傻哥哥难道注定是我的恶梦吗?

那之后我轻易不再到校外去了,一天我正在操场的角落看书,看门的老大爷走过来说门口有人找你,我走过去就看到哥哥又像小时候一样直直地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看到我就喊起来:“妹子妹子,你嫂子给了我五毛钱,看,刚蘸的糖葫芦,又酸又甜的。”他夸张的大块头和兴奋的叫声那样不协调,好奇的人们又哄然笑起来,一个该死的男生还尖声学着妹子啊妹子。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夺过糖葫芦扔在地上,发狠地用脚踩着:“你走,谁是你妹子。”

人们愣住了,哥哥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嗫嚅着还没说话,嫂子又出现了,一把揪着哥哥的耳朵往回拽:“我让你偷钱,我让你偷钱,你真傻还是假傻,还学会偷钱给‘娘家’人了……”

哥哥孩子一样被嫂子拽走了,我木头般地离开喧嚣的人群,莫大的耻辱让我听不到任何动静。这时一只足球从操场飞过来,我被狠狠地砸倒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在压着篮球架的水泥板上,昏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头上缝了五针,妈妈在旁边哭得死去活来。我却有些解脱似的,起码这阵子不用在学校被人笑话,只是过完年就要高考了,我的学习肯定会被耽误的。

第二天,忽然有同学来看我,并且争着留下来为我补课。我很清楚,这些和我一样的农家子女都很刻苦,他们肯花费宝贵的时间来帮助我让我感到很意外。

五天后我出院返校,发现大家的举动都有些古怪,室友们不但不让我打饭,而且连我的衣服都要帮我洗,让我妈妈放心回家。这让我非常感动,心想自己一直是太小气了,其实同学们都挺好的。

一天我在收发室看报纸,忽然看到哥哥出现在大门口,抱着一堆玉米站在那里。我迟疑着走出去,哥哥看到我愣了一下,撒腿就跑,怎么喊都没用。这时我听到收发室老大爷叹了口气说道:“丫头,自从你住院之后,你哥哥每天都抱着一堆玉米来学校,见人就说他妹子摔着了,让人多照顾照顾你。你那个嫂子整天跟过来骂街,可怎么都骂不走,一直到把玉米都送完,你的同学都答应照顾你才走。唉,其实有时候傻子比正常人还聪明,你哥哥还说不让告诉你,怕你让人笑话哩。”

我回到宿舍挨个问同学们,果然如老大爷所说,几乎所有人都收到了哥哥送的玉米。即使我嫂子天天骂,哥哥却再没有退缩过,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我妹子摔着了,你帮帮她,我给你棒子。”

最后同学说有这样一个好哥哥,就是再傻也是幸福的。我哭个没完,傍晚的时候,妈妈从家来看我,听我说了这些后长叹一声道:“其实你哥小时候最聪明最能干了。有一次你看到村里有人卖糖葫芦,闹着要吃。你哥没钱买,就说能不能赊一个。卖糖葫芦的逗他说你能爬上那棵老槐树我就送你一串。你哥二话不说就爬上去,谁知被绊倒摔了下来,当时就昏了过去。抢救了一天才醒过来,从此就成了这样半傻的样子。可怜他昏迷中还一直喊着你,说哥马上就给你买糖葫芦回来……”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路跑到市场,哥哥果然还在那里守着摊子。我一下扑进他的怀里,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哥哥吓了一跳,马上又明白过来,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满是泥土的胳膊紧紧搂着我。他知道我此时最需要他的拥抱,即使他再傻也知道,我深信不疑。

为爱许个愿

一家三口过得其乐融融

爱玛出生在伦敦郊区,她和先生福兰克在地铁上一见钟情并闪电结婚。爱玛24岁时生下了女儿布兰妮,一家三口过得其乐融融。

可是,幸福的日子很快过去,爱玛开始抱怨老公的无能,责怪他不能在离她上班近一点的地方买一套房子。一次次的争吵使他们失去了往日的恩爱,终于,他们再也不能彼此忍受,签下离婚协议。

离婚后的第二天清晨,爱玛拖着一大堆行李准备离开这个生活了10年的家。临走时,她来到女儿的房间,和女儿告别。5岁的布兰妮从梦中醒来,看到妈妈走过来,一骨碌爬起来,从枕头底下抓了一个东西放到妈妈的手心里。爱玛一看,是一颗小小的乳牙,她摸了摸布兰妮说:“宝贝,你真的长大了!”然后将女儿换的第一颗牙紧紧捏在手心里出了门。

等布兰妮洗漱完毕,发现妈妈竟然走了。布兰妮知道,爸爸妈妈肯定吵架了。当福兰克和女儿来到地铁站附近时,突然听到轰隆一声,接着车被警察拦了下来。福兰克下车察看后,急忙掉头,脸色十分可怕。他告诉布兰妮,伦敦在庆祝申奥成功,所有人都放假一天,今天不用上学了。

回家后,福兰克把房门关得紧紧的,闷声不响地看电视。布兰妮想,等妈妈一回来,就拉着她玩哈利·波特的游戏,一起追逐扮演伏地魔的爸爸,玩着玩着,她就会将妈妈的手交给爸爸,她以前也这样做过,结果爸爸妈妈成功和好。

然而,直到天黑,妈妈都没有回来。第二天上学时,街道上静得出奇,走到地铁站附近,布兰妮吃惊地发现,地铁站口居然被封闭了。在布兰妮心里,妈妈从这个地铁站去上班,现在它关闭了,妈妈回不来了。布兰妮万分忧伤。

重燃寻妻希望

爆炸后的第5天,地铁站重新开放。布兰妮欢呼着对爸爸说:“地铁站开了,妈妈就要回来了!”

福兰克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这些天他的内心一直充满着痛苦和悔恨。爆炸发生的当天,他看着妻子拖着大包小包,朝地铁站方向走去,却没有上前阻止她。因为他断定,妻子之所以喜欢就一些小事情跟他争吵,肯定是有一个经济条件比他优越许多的男人在等她。他推算,爱玛很有可能在地铁上出了事。他痛恨自己没有阻止她,没有为她叫一辆出租车。5天后,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因为爱玛走时,曾说她安顿好了,就来探视孩子,可是电话一直没有响起。

布兰妮不理解爸爸沉默的表情下掩藏着怎样的痛苦,她只记得妈妈说过,每个妈妈都是牙仙女的化身,如果收集全了孩子换下的乳牙,就会拥有超凡的力量。可是傍晚,布兰妮回到家里,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她央求爸爸带她去地铁站看看。

当时的国王十字站已经焕然一新。福兰克来到站口附近的启事栏前,张贴了一张带有爱玛照片的寻人启事。上面写着:“爱玛,你在哪里,你还好吗?告诉我,分手那天,你为什么还要去坐地铁?”

那颗牙齿终于脱落

7月21日,地铁连环爆炸声再次响起,恐怖的阴影再次笼罩着伦敦全城,地铁站又关闭了。布兰妮央求爸爸带她到地铁站,将自己写的小纸条贴在了告示栏的最下方——妈妈,快点回来吧,布兰妮和爸爸非常想你!

贴完启事后,布兰妮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地铁站重新打开,她一趟趟往车站跑,不厌其烦地打听有没有列车到达的最新消息。慢慢地,小姑娘的故事被从那里往返的人带到了伦敦的各个角落。

当布兰妮一次次打听消息时,陪着她一同到地铁站的福兰克逐渐失望了,因为启事栏里的启事已经越来越少。直到最后,惟有他们父女的启事仍然贴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复。

当福兰克再也不愿往地铁站跑时,布兰妮发现了一件让她高兴不已的事情:她好像又有颗牙齿松动了,她渴望这颗牙齿快点落下来,妈妈一定会赶回来收集女儿的第二颗牙齿的。

布兰妮想了许多办法让牙齿快些落下来,她故意用松动的牙齿去啃硬硬的骨头,甚至嚼最难嚼的牛轧糖。3天后,那颗牙齿终于脱落。布兰妮拿着牙齿再次来到地铁站,她要让妈妈在出站的第一时间得到她的牙齿。

福兰克带着女儿来到地铁站口,发现启事栏那里围着许多人,有些人甚至泪流满面。他走近一看,竟是一张署名爱玛的纸条,上面写道:

我知道,那天你一直站在我身后。我强忍着眼泪赶到地铁站,挤上一列刚到站的车,转念之间,我突然觉得,这趟车比我们相遇的那班车早了5分钟,于是我又下了车,就在这时,巨大的爆炸声响了……

大街上,我惊慌失措地跑,前所未有地想家。在连连的爆炸声里,我想的全是你的好,在与死亡擦肩而过时,我最难舍的只有你和女儿……

福兰克,你愿意接受一只受伤的鸟儿归巢吗?如果愿意,请在启事栏前放上一件红色的东西,反之就放白色……

福兰克吃惊地发现,启事栏下已经有了各种红色的东西:红玫瑰,红纸条,甚至是红帽子。他挤到众人前面,含泪将女儿带血的牙齿系上红丝带粘在了爱玛的纸条上……

第二天早上,启事栏前已堆满了各种红色的礼物,来往的人还在不断往上面放他们随身携带的各种红色物品。

布兰妮一家的故事和启事栏前的一大堆礼物,一起被搬上了报纸和电视。一时间,那些已经分裂或即将分裂的家庭,也开始寻找弥合家庭和感情裂痕的途径……

而布兰妮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妈妈回来收走了她的另一颗乳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