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落雁秋痕(2)
魏见星道:“兄弟,剑。”
“兄弟,”少女茫然思索道:“他们在哪里,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魏见星道:“不知道,他们都不见了。”
“不见了。”红衣少女奇怪的笑道:“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魏见星道:“老大和子英失踪了,我和老三查到半年前他们进了岭南,再没有出去。”
“哦。”红衣少女笑望着魏见星的眼睛,仿佛要把他看透。
太阳湮没在云霞之中,天空慢慢变得昏暗,空中传来一丝若有如无的短笛声,一个清亮冷漠的声音在空中响起:“爱奴,你出来的时间太久了,该回去了。”
她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叫爱奴的红衣少女抬眼望了眼天空,嘻嘻笑道:“知道了,锦瑟师姐。”她拍向魏见星肩膀,双眼如若有质般望着他道:“大哥哥,我要走了,你要记住,我叫小玲。”她轻轻向魏见星吹口气,消失在树影深处。
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魏见星不知道天突然间怎么变得这么黑。深潭中的鳄鱼张大嘴巴仰望着魏见星,魏见星四下一望,猛然惊醒,身体却已向下落去。
几只体型极大的鳄鱼,伸出头想要争夺他掉到自己嘴里。魏见星一剑击向一条大鳄鱼伸来的大口,借力跃到潭边。那些鳄鱼却不死心,纷纷向岸上游去。
魏见星心道:“我今天难道又得和这些鳄鱼做伴不成。”他苦笑沿河向上游走去。
岭南那张地图在林梦枕身上,魏见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林梦枕又不知被河水冲向哪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魏见星升起篝火,勉强休息一夜,第二日天未亮,便沿河向上找去。
现在正是芬芳三月,河岸边的野花竞相开放,红的、黄的……争奇斗艳,缤纷动人。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河岸上突然出现三个支流,一条通向他来的鳄鱼潭。鳄鱼潭是是那条支流的尽头,再向下便是潺潺小溪,望便可见底,林梦枕若与他同流而下,他一定虎发现她。
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林梦枕被冲向另外两条支流的其中一条。
魏见星不知到这两条支流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危险,但他一定要找到林梦枕。魏见星握紧手中长剑,转向东面的支流。
落霞谷。
香气氤氲的暖香坞中,林梦枕安静的躺纱帐内。她身上的伤口已被人清理过,破烂的衣裳也已换下。
一名身着羽衣鹤氅的女子立在床前,静静的望着她。她脸上罩了绫纱,看不面容,双眼中流露出一种岁月沉淀的凄冷。
一袭粉衣的女子端药走进来,放到桌上,走到床前望向林梦枕道:“姐姐,她身上的伤没事吧。”
身着羽衣鹤氅的女子道:“她受的是外伤,不碍事。”
粉衣女子担忧的望向羽衣女子,问道:“那她为什么还不醒。”
羽衣女子道:“也许是太累了,你让她好好睡一觉,等醒来什么事也不会有。”她抬手探向林梦枕额头,微微叹气。
林梦枕迷蒙间感觉有人触碰自己,她一向敏捷,猛然睁开双眼,却见两名女子围绕在自己身边,羽衣鹤氅,仙袂飘飘,凝思道:“我死了不成。”
粉衣少女见林梦枕睁开双眼,手扶在纱帐上笑道:“你醒了。”
林梦枕扭头望去,只见房中罗纱幔帐,摆设华丽精致,却又透着古朴的韵味,双手撑起身体问道:“这是哪里?”
绯衣女子忙向前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笑道:“这里是落霞谷,你掉到河中,是我们发现了你。”
落霞谷,林梦枕双眼陡然亮的骇人,紧紧抓住粉衣女子衣袖道:“你说这里是落霞谷。”
粉衣女子见她神色激动,心中不由有些奇怪,点头道:“是啊,你怎么了?”
林梦枕忽的想起什么,道:“你有没有见一名身穿蓝衣的男子和我一起被水冲下来。”
粉衣女子摇头道:“没有,我只在水中发现了你。”见她神色焦急,粉衣女子劝慰道:“你先别急,我对这里很熟,你告诉我你要找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我们帮你去找。”
林梦枕知道魏见星深谙水性,心道:也许老魏现在平安无事,是我想太多。既然到了落霞谷,就先想办法打听老大和子英的下落。打定主意,定下心神道:“多谢姑娘。”
粉衣女子笑笑,将桌上的药端到林梦枕面前道:“先把药喝了吧。”
林梦枕接过药碗,送到嘴边又放下。粉衣女子见她眉头紧皱,问道:“药很苦吗?”
林梦枕摇头,漠然笑笑道:“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姑娘以实相告。”
粉衣女子心中奇怪,询问的望一眼羽衣女子,见她没有任何反应,笑道:“姑娘请讲。”
林梦枕将两人动作看在心里,暗自猜测两人关系。道:“请问半年前是否有两名叫沈轩和仇子英的男女来过落霞谷。”
粉衣女子略微思索,摇头道:“没有。”
“没有,”林梦枕暗自瞟向羽衣女子,却见她神色淡漠,依稀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羽衣女子宽大的袖袍微微飘动,广袖中露出一段火红的穗子。林梦枕心中一动,向粉衣女子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粉衣女子笑道:“我叫乔洛儿,你叫我洛儿就可以了。”她望向羽衣女子接着道:“这是我姐姐,是谷中长老,你可以称她英长老。”
乔洛儿笑容明亮,心思单纯,林梦枕也不由笑笑,转向羽衣女子,拱手道:“英长老。”她探究的望向羽衣女子袖袍下,露出的红色吊穗道:“英长老可会吹箫。”
羽衣女子嘴角轻启,冷冷道:“会。”她话刚说完,乔洛儿接口笑道:“姐姐不仅会吹箫,而且在谷中没有一个人比她吹得好,就连哥哥也自愧不如呢。”言语之间颇为得意。
林梦枕笑道:“是吗,那改日在下一定要向英长老好好请教。”
羽衣女子望着林梦枕,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乔洛儿见羽衣女子漠然离开,生怕林梦枕心中不快,忙解释道:“姐姐不喜欢和外人相处,但她人很好的。”
林梦枕见她神色紧张,笑道:“我知道。”
乔洛儿见她没生气,放心的笑笑道:“药都要凉了,快喝了吧。”
林梦枕望着手中一碗乌黑的药汁不禁皱眉。她从小最讨厌喝药,小时候秋小言为哄她吃药,什么办法都用过。但每次都是吃一半吐一半,天知道她面对着眼前的药汁有多么痛苦。但她不忍伤乔洛儿的心,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乔洛儿见林梦枕将药喝完,接过空碗笑道:“你先好好休息,我过会再来看你。”她扶林梦枕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才端着空碗离开。
林梦枕见乔洛儿掩上门,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她只觉满嘴苦药汁将她的胃都要熏出来,恨不得喝进一潭水将它洗刷干净。
魏见星沿河找了半日。河岸两边古木参天,绿树成荫,河流中不时有凸起岩石横立其中,阻挡住河流的去势。明明看到已无去路,但那河流却突然一转,眼前又是波涛汹涌。当真应了后世辛弃疾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河流转角岔口处有时会形成一方小小的潭。小谭中有不知名的小鱼儿欢乐的游在其中。魏见星只觉腹中空空,卷起裤腿跳下水潭,想插几条鱼充饥。隐隐约约间却听见琵琶声远远传来。
魏见星凝思自己听错了,静耳听去,那琵琶声虽弱,却清澈灵动。魏见星大喜,也不顾刚插上来的一条鱼,上岸沿河循声找去。
行了约莫两里,眼前水面霍然平坦,河岸边开满了鲜艳的花朵。远处一棵古老的榕树顶端,跪坐着一名锦衣女子。那榕树顶端的枝叶本质极弱,若短时间呆在上面还行,但是锦衣女子好像在那里呆了很久,枝叶却没有任何无法承受之象。魏见星从未见过如此绝顶的轻功,不由大是诧异。
锦衣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眼神说不尽的凄凉幽深,绝色的容颜上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仿佛是从九天落下的仙女,容不得别人半分亵渎。
锦衣女子琵琶声清灵悦耳,弹的是曲汉宫秋月。
河水潺潺,草木风动,绿树参天,这一切是如此美好。倾听者锦衣女子的琵琶声,让人不觉忘却人世间的嘈杂,罪恶,悲喜与情仇。
魏见星不由被琵琶声所吸引。
是什么样的女子,才可以弹出如此超脱一切的乐声。
锦衣女子坐在榕树上,宽大的锦袍在身后自然铺展开,清风掠起她鬓边的秀发在空中飘荡。一朵妖艳的牡丹顺着她的衣襟蜿蜒向上,在胸前艳丽的绽放,露出里面金色的花蕊。那枝牡丹重重叠叠,不知用红线绣了多少花瓣,竟比真的花朵还要动人。她的手指晶莹剔透,轻拨在弦上,如同一根根精心雕琢的美玉。
魏见星目不转睛的望着锦衣女子。
“哧”的一声,琴弦陡断。刺耳的声音响彻在山谷中,惊起林中的鸟儿扑楞楞的飞起。
锦衣女子望向魏见星,眼中带着凝重的肃杀,仿佛被人亵渎。随即,一根弦如利剑般向魏见星袭去。
魏见星心下一惊,铮然拔剑,身体后仰躲过断线。那根弦击到魏见星身后碗口粗细的一棵树上,大树轰然倒落,砸到地上。
锦衣女子立在榕树上,衣袂自然向四周荡开,如同一朵开在半空中的妖艳牡丹。
魏见星仗剑在手,朗声道:“在下无意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锦衣女子表情冰冷,一字字道:“你惊断了我的弦,就必须死。”她的声音如同凝聚到极点的寒冰一样冷冽。锦衣女子身体在半空中飘转,如同敦煌壁画上的飞天,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扣在弦上。她的指间还缠绕着刚才那根击向魏见星断弦的另一半。
魏见星不想这名女子如此不肯和自己讲道理,飞身躲过她的袭击,长剑一划,削向她的琵琶。
“哧……”
锦衣女子指间断弦击在魏见星剑上。他的剑尖不由一颤,身体一转,自上而下向她刺去。锦衣女子一抬琵琶挡住魏见星长剑,纤腰一扭,飞身向后退去。
魏见星见她收手,正要开口,却见锦衣女子右手扣在弦上,“哧哧”两声拨断琵琶上的断弦,一前一后向他袭来。魏见星长剑削去,袭向他咽喉的断弦击在剑上,强劲的冲击力迫使魏见星不由后退三步。
魏见星勉强削去断弦劲力,另一根断弦却急速射向他小腹。魏见星大惊,长剑向下挑去,但为时已晚,那根断弦从他剑边擦过,袭入他小腹。魏见星不想锦衣女子断弦强劲若此,千钧一发之际身体倒向一边,断弦从腰间插过,穿透他的身体,血从身体里溢出。
魏见星狼狈的倒在地上,长剑插在地上勉强撑起身体。但锦衣女子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仙袂飘飘再次袭来。
她的武功优美灵动,如同翩翩起舞的仙女,但所出的招式却狠辣至极,每一招都带着无尽的杀伤力,誓要置魏见星于死地。
魏见星也是难得的高手,江湖中能打败他的人屈指可数,但他不曾想到这名女子武功竟高到如此,仅用三招竟能将他伤在手中。
锦衣女子身姿曼妙,翩然而舞,她高高的举起琵琶,砸向魏见星。
她手中琵琶传说是当年王昭君远嫁大漠时所带,随同王昭君同葬在青冢中。百年前一个盗墓人从青冢将这把琵琶盗出。从此这把琵琶就不停流佚在各种人手中。
锦衣女子费尽千辛万苦找到这把琵琶,她要将最美好的声音弹给另一个人听。
她就想这样一直弹下去,一直弹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一直弹到她的灵魂消弭。
她只想这样默默的陪在他身边,为他弹琵琶。
但是从六年前开始,那个人就不再听她弹琵琶。
她每日抱着无人倾听的琵琶,望着无际的天际。天之渺然,浩海之烟,她的乐声自此终止。
琵琶的弦断了,她的心碎了。锦衣女子从未如此凄凉过。天际在燃烧,她要在这熊熊烈火中毁灭掉一切,燃烧尽一切。
琵琶狠狠砸下,但却没有砸中魏见星。
一股激荡而又温和的劲气冲开了锦衣女子砸下的琵琶。一袭白袍被劲风吹起,他立在魏见星不远处,一张精致的铁面罩住了容颜。
锦衣女子微微诧异,扭头望向白袍男子轻声道:“纪成轩。”
白衣男子淡然道:“秋痕右护使的‘飞天决’灵动逸长,仙姿飘绝,纪某佩服。”
秋痕抱着断弦的琵琶,冷然笑道:“秋痕这些微末伎俩怎敢在纪阁主面前耍弄,让纪阁主见笑了。”
白衣男子浅笑道:“弦断了可以再续,琵琶毁了岂不可惜,秋痕右护使何苦如此。”
锦衣女子温柔的望向怀中琵琶,神色冷淡漠然道:“弦断了可以再续,但听琴的却不会有了。”
白衣男子道:“曲由心生,秋痕右护使若是愿意奏一曲,纪某洗耳恭听。”
秋痕垂眸,凄凉的笑了笑,道:“我的琵琶只为一人而弹。”她紧紧抱着怀中的琵琶,如同一个女子最终的绝望,再次低声道:“我的琵琶只为他而弹。”
然后,她高高举起琵琶,狠狠砸下。
琵琶“砰”然碎裂成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