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们在冰冷的岁月中度过了元旦,人们又开始忙碌着迎接春节了。机关里上上下下也呈现出总结成绩、考核过去一年工作的繁忙景象。
这天上午,省国税局局长打电话给钱部长说,全省地县国税局长总结大会,请钱部长代表省委、省政府看望大家。钱部长不好推托,也就答应了下来。
可钱部长的秘书卜言羽因患感冒没上班,钱部长又不喜欢带办公室主任或者其他的处长。驼铭建议他带上贾士贞做他临时秘书。于是,贾士贞就以钱部长临时秘书的身份随行了。
随行秘书的职责和规矩,贾士贞心里是清楚的,比如,帮领导拿公文包;跟在领导身边要保持一定距离;上车时为领导开门;下车时要先下车,而且要快步从车头绕过去为领导开门等等。
贾士贞夹着钱部长那十分气派的黑色公文包,跟随钱部长下了楼。奥迪轿车已经等候在了大楼门前。贾士贞跑上前去拉开车门,把右手放在车门上,看着钱部长上车后,他才坐进前面副驾驶的位子上,并看着驾驶员说:“去国税局。”
这时,省国税局的四位正副局长们早已在楼下等候了。见钱部长从小轿车里出来,个个粲然欢笑,握手问安,随后,众人簇拥着钱部长走进了会议室。
省国税局蒯局长向大会简单介绍后,带头鼓掌,整个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钱国渠朝台下挥着手。
这时坐在台下的贾士贞正注视着钱部长,不知道他的讲话稿在哪儿,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公文包送给他。正在犹豫时,钱部长讲话了:“同志们,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在春节到来之际,来看望大家。同志们辛苦了!”会场内顿时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同志们,在过去的一年里,我省的国税工作……”钱部长的讲话,既精练,又简短。
讲话一结束,钱部长便要告辞了,蒯局长说请部长和大家共进晚餐,钱部长说还要参加省委党校中青年干部培训班的结业典礼。大家又是鼓掌欢送,钱国渠向大家挥着手,在蒯局长的陪同下出了会议室。
钱部长的轿车驶进了省委党校,学员们列队夹道欢迎省委组织部长,随后便合影留念。
在结业典礼仪式上,钱部长同样是没有讲稿,语言流畅,侃侃而谈。
结业典礼仪式结束后,几个来自西臾地区的学员挤上前,亲切地和钱部长交谈着,令其他学员很是羡慕。
只见钱部长睁大了眼睛在看着他们,还不时地握着他们的手说:“好,好,好!”有的学员甚至握着钱部长的手久久地不愿松开;也有的学员居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转过身去仔细看着刚刚和省委组织部长握过的手,好像还带着他那特殊珍贵的体温似的。
贾士贞算是第二次走进省委党校的大门了。那次是来考察党校拟提拔的两个处长,回到组织部他向仝处长汇报了考察的情况,但不知为何都不了了之了。转眼时间已过几个月了,仍没下文。
这时,贾士贞腰里的BP机震动起来了,他看了看,是须臾县打来的,便悄悄地出去找电话。
到了总服务台,服务员听说贾士贞要打长途电话,说什么也不肯给他打。他只好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可总台小姐愣是不认什么省委组织部。这时干部处长尤达金过来了,一听此事,把总台小姐狠狠地骂了一顿,拿过电话机对贾士贞说:“打,随便打。这些人太不懂事了,省委组织部的领导用电话还推三阻四的,真不像话。”
接电话的是表兄胡耀先,可他只说了两句话,就把电话给了须臾县委书记周一桂。周一桂说春节快到了,他一定要在春节前来省城拜个早年。贾士贞推了好一会儿也推不掉,也就只能随他了。
贾士贞挂了电话,尤达金走上前来说:“贾处长,我替你把读省委党校本科的手续办妥了,只要你平时抽时间看看书,考试时我给你画好重点,保你两年拿到本科毕业证书。”
贾士贞有些内疚地看看这位头发已经有些银丝的干部处长,说:“尤处长,谢谢您。如今已经是九十年代了,我也感到了知识不够用,我要报名,就一定好好学。麻烦您一定帮我弄一份具体听课和考试的时间表。”
没等尤达金说话,贾士贞又说:“尤处长,你们党校没有英语培训班吧?”
尤达金摇摇头,“党校这地方你不是不知道的,干部培训在某些程度上只是镀镀金,学外语干什么?”
贾士贞笑笑,没有说下去。
吃过晚饭,李校长同钱部长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大家便告别了。
轿车在灯光如昼的大街上行驶着,贾士贞这代理秘书的随行工作也要结束了,他心里真是无比地畅快。
“小贾,省区划设置办公室的那个王学西是你们考察的吗?”
贾士贞一愣,忙回过头看着坐在后座位上的钱部长。借着路灯映入车窗内的光亮,他看到了钱国渠眼镜后面那双令人胆寒的目光,一时摸不清部长的用意,但又容不得他多想,忙回答说:“是我和唐雨林副处长考察的。”贾士贞侧着身子,似乎还在期待着回答钱部长的问话,可钱部长却头枕靠背闭上了眼睛。
大寒时节的夜晚,街上的车流量很小,轿车在无声无息地快速行驶着。
十几分钟后,轿车在钱部长家的楼下停了下来。贾士贞麻利地下了车,拉开车门,护着钱国渠的头,看着钱部长下了车,他在后面夹着公文包,一直把钱部长送到家门口,交还了公文包后说了声:“钱部长,再见!”这才满意地下楼去了。
第二天晚上下班,贾士贞按照周一桂发在他BP机上面的地址,如约来到了天乐宾馆518房。二人一见面,周一桂便紧紧地握住贾士贞的手,如同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激动。
这天晚上,贾士贞就住在宾馆,他们二人谈了很多。
早晨上班了,贾士贞来到了市县干部处处长顾彪的办公室,他说家乡有一位县委书记想见见顾处长,顾彪欣然同意下午在办公室见面。
下午四点钟,贾士贞在省委大门外接到了周一桂,周一桂跟在贾士贞后面进了省委大门,心绪不宁地朝省委组织部大楼走过去。
贾士贞边走边想,此举不知会不会令顾彪对他有什么看法;也说不清自己这到底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进了组织部的大门,他的心脏扑腾了起来,他忙低下了头,一口气爬上了三楼,来到顾处长办公室门口。顾处长办公室的门开着,他一眼望见顾彪坐在那里,他停下脚步,准备让周一桂走在前面。这时,顾处长看到了他们,笑着迎了上来,紧紧地握着周一桂的手,热情地把他们让到沙发上。
此时,周一桂已没有了县委书记的威风,很像一个初见老师的学生。
顾彪要倒水,周一桂说不喝水,坐一会就走。顾彪只能像领导一样,问了周一桂一些县里的简单情况,便说基层领导很辛苦,工作难度大等之类的话。周一桂说,希望顾处长有时间到县里看看,也不敢多说,就准备告辞了,为了加深印象,还取出名片递给顾处长。
顾彪说有机会一定去须臾县学习,让周书记有事就给小贾打电话,只要能办得了,他一定照办。
送走了周一桂,贾士贞又回到了办公室。这时,唐雨林接到王学西的电话,来找贾士贞,贾士贞联想起那天车子上钱部长的问话,他哪里还敢再同这号人啰唆呀,免得沾自己一身臊,于是就云里雾里地说得唐雨林摸不着头绪。
以往,贾士贞只是碍着仝世举的面子,不想为一个王学西让仝世举对他有看法,更何况那个省区划设置办公室的什么主任,就算那是个正国级的级别,请他去当这个官,他也不去干。正因为这个原因,才让王学西这种人钻了官场的空子。于是,贾士贞拉下脸来,打着官腔,给王学西回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儿的王学西听着贾士贞这样口气的回话,心里很是不愉快,浓眉倒竖,黑脸拉得长长的。可他转念一想,如今的官儿,只要自己不出什么问题,谁也奈何不了。你组织部看不惯,你可以给我变一变位置吗,你把我变到哪个职能厅局的领导位置上去,那是我巴不得的;尽管有些人写信告我,可省纪委那位老乡都给顶住了,有的信件不是已经到了自己的手里了吗?有权在手,我就有钱,有钱有权,我就可以弄他个左右逢源!想着想着,心里再次涌起对仝世举的无限感激之情。手,自主而不自主地抓起电话听筒,拨通了仝世举的电话。“嘿……嘿嘿……仝大人。”
电话里传来仝世举冷冰冰的话语:“我……最近……很……忙……没……没时间!”电话便挂断了。
坐在老板椅上的王学西,手里拿着那还在“嘟,嘟,嘟”响个不停的话筒,百思不得其解地叨咕着,“今天,这……是……怎么了,我这热脸到处碰上冷屁股呢?”
其实,这个中的原委连仝世举也没有完全弄清楚。
自从钱部长上任省委组织部长后,机关干部处长虽然还是他仝世举,可是他明显地感到钱部长对他是不冷不热,许多重要人事问题都绕过他这个正处长,而找副处长们商量了;令他更加寝食不安的是,钱部长知道了他和王学西的关系,如果钱部长再知道他为王学西改过年龄,改过学历的事,那可糟糕了,就是组织上不处分他,他这个处长的位置也无法再坐下去了。这些天里,他恨自己过去没坚持住原则,给王学西的花言巧语忽悠住了,现在他后悔已经晚矣!
下午,钱部长居然亲自给贾士贞打电话,说秘书小卜的病还没好,让贾士贞陪他去参加莫由大酒店的一个团拜会。
贾士贞放下电话,激动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可谓是受宠若惊!想想郭浩当部长时,别说让他陪着外出、给他打电话呀,就连认认真真地和他说上一句话都没有过啊!郭部长总是那样黑着脸,就像哈尔滨冬天的冰雕——冰冷而僵硬。
三点整,贾士贞已站在三楼部长室的门口了。门一开,只见钱部长西装革履,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贾士贞微笑着迎上去,接过钱部长的黑色公文包,跟在后面下楼去了。
上了车,驾驶员小祁笑着说:“贾处长,又劳你大驾了!”
贾士贞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他瞥一眼后座的钱部长,伸手抓住小祁的胳膊说:“小祁,组织部的人岂能胡说八道!”
小祁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笑着说:“怕什么,这是车子上,又不是组织部办公室。”
钱部长也笑起来了:“小贾多心了,哈哈……”
钱部长这一笑,车内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贾士贞的心里也随之漾起了一阵美好的涟漪。
莫由大酒店可是省城八十年代初的重要建筑物之一,高四十五层,位居全省高层建筑之冠,是由一位老华侨投资兴建的,它集客房、餐饮、娱乐于一体,是莫由省接待中央首长和外宾的地方。
奥迪轿车缓缓地驶入了莫由大酒店的一楼平台,两个身穿大红迎宾服的青年迎上前,彬彬有礼地拉开了车门,钱部长下车后直奔酒店大厅门口,贾士贞紧随其后。
钱国渠是国字形脸,浓眉大眼,高鼻梁,厚嘴唇,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他身材魁梧高大,年轻气盛,又一路龙行虎步,威风凛凛。出没在这种高档次的地方,自显身价百倍。
这时,一个身披大红绸带的靓丽迎宾小姐,微笑着把钱部长和贾士贞引领上了二楼会议室。
会议室的装修和设置很像中央首长会见外宾的地方。鲜红的地毯,高档的沙发,正面墙上是一幅大气磅礴的巨型山水画。
众人一见省委组织部长走进来了,不约而同地站立起来,上前和钱部长握手。钱国渠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人,大多是省属大型国有企业的老总,有几个是省经济主管部门的主要负责人。
春节团拜会,是最轻松、最活跃、最愉快的集体活动。大家以歌功颂德为主,畅谈在过去一年中所取得的成就;相互祝贺新春快乐;然后是同举杯,共祝愿,很快就结束了。
省委组织部办公室里还是那样静谧安详,但是办公室的人已经很少了,按农历说,今天已经是二十八了,后天就是年三十了。
趁着办公室没人,贾士贞给卜言羽打了电话,卜言羽说病情已经好多了,只是因为咳嗽,跟在部长身边不成体统。贾士贞说晚上来看看卜秘书。两人约好之后,只待晚上相见。
吃了晚饭,贾士贞匆匆来到卜言羽家中。卜秘书一看贾士贞拿着那么多东西,还误以为贾士贞给他送礼呢。贾士贞忙说:“卜秘书,你感冒这几天,钱部长让我代替你的角色,临近春节了,所到单位都很盛情,你的这份礼物我都一一代为收下了,现在都转交给你吧!”
卜言羽一听,慌忙说:“贾科长,这不行,人家这些东西又不是给我的,既然你去了,就是你的。”
贾士贞笑笑说:“老弟,不要推辞了,这点小事在哪说就哪了,万不可弄出笑话来,你我之间来日方长。”说着便站起来告辞了。
送走了贾士贞,卜言羽一边翻看这些礼品,一边想,这个贾士贞确实非一般人物。当时部领导让他打电话通知贾士贞来省委组织部见驼副部长,他真的不知何事。那时虽听说省委组织部借用一些人员,但他不知道还有一个贾士贞。后来也多少听说一些关于贾士贞的事,有人在背后说他和仝处长闹得不愉快,至于为什么,卜言羽就不清楚了。然而,今天贾士贞第一次登门,倒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甚至觉得他将来必定是一个有作为、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人物。卜言羽自知自己的特殊身份,他这个省委组织部长的秘书,一举一动不仅影响到省委组织部的声誉,也关系到省委组织部长的形象,全省那么多干部的目光都在盯着他呢!
平心而论,卜言羽没有想到在他感冒这几天钱部长会找人代替这秘书一职。即使找人代替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些单位赠送的礼品给代理秘书,这个代理秘书会原原本本地转交给他。不给他是正常的,谁也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甚至连钱部长永远也不可能想到贾士贞会把这些礼品转交给他。想到这里他感到东西是小事,任何财物都是身外之物,倒是觉得贾士贞为人坦荡,令人敬佩。一种无形的东西在深深地震撼着卜言羽。
一年一度的春节到了,人们放下工作,沉浸在欢乐和幸福之中。贾士贞又回到了乌城。
贾士贞感到自己已经不是当年党校那个普普通通的教师了,那时,他把工作当做是一种生存的手段。工作上不求进取,倒也活得自在、快活,没有压力,没有责任。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成为省委组织部最核心的机关干部处一名骨干,从事高尚而神圣的工作。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散漫了,工作上要谨小慎微。因为有许许多多的纪律在约束着他,他未来的路也才刚刚开始。
春节后的第三天,贾士贞正准备出门。门一开,只见桑延华站在门口,两人又是激动又是握手,好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坐下之后,桑延华说他曾经多次打过电话去组织部,得到的消息让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说当时想帮助贾士贞,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贾士贞笑而不提那场不愉快的往事,如今桑延华已经是省财政厅副厅长了,两人的友谊似乎更深了。桑延华说他这次之所以能够提拔到省财政厅副厅长,除了多年来所学的专业没能学以致用之外,贾士贞从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这一点他心里是有数的,也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但是,作为贾士贞,却由此深深思考着一个干部到底是怎么提拔起来的。王学西的提拔和桑延华的提拔,在关键时刻是如何形成决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