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侯看到大太太不请自来自然是很纳闷的,想着昨晚他还问过大太太要不要今日一同用晚膳,大太太却推托了,说男人谈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夹在中间难免尴尬。可眼下怎么又落了座呢?
看到昌平侯满是狐疑不解的目光,大太太爽朗一笑,冲苏伯年解释道,“妾身想着大人和侯爷谈事,自然是要有个斟酒布菜的,那些小丫鬟又是毛毛躁躁的,妾身怕扰了两位的雅兴,便是不请自来,替大人和侯爷打个下手,还望大人不要嫌弃妾身粗笨才好。”
“无妨无妨,有夫人作陪,更像是家常便饭了啊。”苏伯年也是老江湖了,笑眯眯的回敬了大太太一句就将用膳的氛围整得似阖家晚膳一般温馨有爱。
而坐在一边静静无语的芙香看到大太太的这一举动,自然是笑在了心里。可是她脸上却依旧是一派恭敬谦卑的模样,只是佯装好奇的望着大太太如花蝴蝶一般穿梭在昌平侯和苏伯年之间,又是摆箸又是斟酒,又是端了漱口水又是递了暖帕子的,好不忙碌。
“行了,你别忙了,边上这么多丫鬟婆子伺候着,你就消停消停吧。”并不清楚大太太的用意,可是昌平侯倒也没有反对她落座同桌用膳的意思。
“这……”大太太很聪明的看向了苏伯年。
苏伯年连忙点头道,“侯爷说的是,说的是,夫人坐吧,岂有让你在边上伺候忙碌的道理。”
“诶,那妾身就失礼了。”大太太这才转身吩咐小丫鬟再搬个椅子过来。
小丫鬟很快就搬了个高背椅来,大太太伸手一指,小丫鬟就顺势将椅子放定,大太太便款款落座,左手边是昌平侯,而右手边就是芙香。
等大太太坐下,丫鬟婆子们就开始布菜,热气腾腾的佳肴上了桌,顿时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浓郁的蔬清肉香,夹杂着清酒的凛冽甘甜,令人倍增食欲。
“这位是?”等菜全部上齐了,大太太这才装腔作势的指着芙香问道。
“哦,瞧我这记性,还未曾给侯爷和夫人介绍介绍,这是小女芙香。”苏伯年仿佛是恍然大悟一般笑着用手指了指静默端坐的芙香。
芙香闻言缓缓起身,曲膝盈福,婉约道,“小女子芙香,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小女?”昌平侯是第一次见到芙香的,可也觉得这个姑娘看着万分眼熟。不过听苏伯年如此介绍,他心里倒是吃了一惊,以前可从未听说过苏伯年已成亲生子的事啊。
“呵呵呵,她是故人之女,早些年来我府上玩的时候和我这个老头子颇为投缘,我就起了私心收作了义女。”说到这里苏伯年满眼慈爱的看了看芙香,笑道,“侯爷也知道,我孑然一身,年轻的时候倒真觉得是洒脱自在,不受拘束的,可是年纪大了就难免感到有些冷清,有这丫头陪着,晚年也不至于落个穷困潦倒无人送终的下场啊。”
“呦,瞧大人说的,大人老当益壮,正是要长命百岁的呢。”不等昌平侯开口,大太太倒先抢了话头。
“哈哈……借夫人吉言,老夫可要做一回老妖怪了。”苏伯年话音落下,一桌的人便放声笑了出来。
听了苏伯年如此的一番解释,昌平侯再看芙香的时候,眼中多了一份长辈对小辈的关爱,而大太太再看芙香的时候,眼中那份窥探深究的神情也已经敛去了一大半了。
晚膳便是在这般欢悦的氛围中开始的,席间昌平侯和苏伯年不免就朝堂之上的一些政见谈着各自的想法,而大太太则时不时的和芙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么说,姑娘与犬子倒是相熟的?”大太太和芙香之间几乎称不上有什么交集,唯一能谈的怕也只剩下那叶书怀了。
“是,是通政司参议梁文旭梁大人代为引荐的。”芙香回道。
“哦,梁文旭啊,他倒是府上的常客。”大太太夹了一块芙蓉鸡片放入芙香的碗中,忍着心里的不舒服殷勤的笑道,“姑娘多吃些,千万别客气,我们侯府厨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这道芙蓉鸡片,鲜嫩多汁,爽滑可口。”
“夫人您太客气了,我自己来,自己来。”芙香连忙将阻止了大太太想继续给她夹菜的举动,忍不住问道,“怎么没有看到世子爷?”
“哦,他屋里有些事儿,就不同我们一起用膳了,回头让他给苏大人敬杯茶就是了。”听到芙香问及叶书怀,大太太的殷勤就突然淡了许多。
“小女子也没别的什么爱好和手艺,倒是泡的茶还算拿的出手,便是同世子爷还算聊的来。”芙香仿佛是没有看到大太太满脸的尴尬一般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想来芙香每次一得到难得的好茶就想着给世子爷送一些过来,这还是在侯爷同义父见面之前呢,义父说这也是我和侯府的缘分啊。”
“是吗,有劳姑娘费心了,犬子不才,也就爱摆弄那些个茶叶。”大太太嘴角有些不自然的微微一抽,可想着芙香的身份,到底还是没有发作。
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这个女子每次开口说话都是话中有话的,也不知是她自己疑神疑鬼的多心呢还是本就如此。
想到这里,大太太就更迫切的希望李总管那里能早点的给她来个准信。宛碧罗和……诶,养虎为患,当年怪她自己一时心慈手软,以至于今天才想着亡羊补牢,希望是为时不晚的。
不过再看面前这个芙香,眉宇间倒是一派坦然,似也不像那城府很深的人,但愿是自己多想了吧。大太太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一想到那些令她不愿回忆的往事,她就食不知味起来。
一顿家常便饭用到了近戌时才方结束,之后大太太到底还是叫来了叶书怀给苏伯年恭敬的敬了一杯茶。
“晚膳的时候倒是没有看到世子爷啊。”苏伯年喝着热茶,笑眯眯的关怀道。
“我……”叶书怀面露窘色,他总不能说是母亲硬不让他上桌用膳的吧。
“诶,妾身想着大人同侯爷谈的都是正事儿,一个小孩子家的在一边瞎凑个什么热闹啊。”大太太连忙站出来打了圆场。
“不小了,世子爷这般年纪,正是朝廷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啊。”苏伯年当然知道昌平侯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话头转的极为自然。
“自然还是要仰仗大人多多照拂的。”昌平侯一边说一边给叶书怀使了个眼色,叶书怀便连忙无声作揖,而后垂首而立。
苏伯年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多说他言。
当晚,大太太在服侍了昌平侯睡下以后,自己却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折腾了一个晚上还不累?早点睡了。”黑暗中,叶德盛的声音听着已有了浓浓的倦意。
“侯爷。”大太太思量再三,还是不放心道,“你说那苏伯年会不会重新得了皇上的眷顾后就不管我们家书怀的好坏了?”
“我看着苏伯年也不是这种人,更何况若是没有我,他这在野的名声再好听,也终究不能侍奉在皇上跟前的。”沉寂良久,久到大太太以为枕边人已经睡着了,叶德盛才缓缓开口说道,“而且我私下还听怀儿说,他同苏伯年的义女关系不错,那苏伯年就更应该看在这份情谊上帮衬我们怀哥儿一把了。”黑暗中,叶德盛朝大太太瞟了一眼,不过大太太自然是看不到的
方才用膳的时候,叶德盛就瞧出了大太太对芙香看着殷勤客气,却总是沉着一张脸,从未发自内心的笑过,他这么说也就是想给大太太提个醒。昌平侯叶德盛并不傻,只是有些事情他懒得管,自然就是睁一眼闭一眼的随便越了过去。可这事儿关系到自己嫡子的命运前程,他就不得不仔细谨慎些了。
大太太听昌平侯这么一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浮躁心思又上了头。“可我看那女子来路不正,怕……”
“什么叫来路不正,人家苏伯年明明白白的把那丫头的身世告诉你我了,故人之女,收在他的膝下做义女,难不成他还会为了一个姑娘诓咱们不成。”叶德盛一改之前的慵懒,此刻的声音听上去倒颇有一股侯爷的威严气势。
大太太重重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不情愿道,“是,妾身明白了,是妾身糊涂了,侯爷早些睡吧。”
“你也早些睡。”叶德盛嘟囔着转了个身,呼吸渐渐变的平稳了。
静谧的黑暗中,大太太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依然怎么都没有睡意,她此刻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的,脑海中掠过的一幕幕画面让她的眉头紧锁。
不知为何,大太太潜意识里就是不喜欢那个叫芙香的姑娘,看着她那双灵透到有些妖媚的眸子,大太太总觉得没来由的心虚。
如果那个孩子……也应该就是和芙香这般年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