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的时间,足足两世之久,她一直在等能报仇雪恨的那一天。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即便这个人是她的生母,也断然不能激起芙香一点点的仁慈。
正堂中间燃着银丝炭,顺着窜的正旺的烛火,芙香看到了迎光而立的叶宝盈骄傲的抬着下颚,正在和昌平侯做着激烈的抗争。
而一边的大太太则是满眼的忧心忡忡,欲哭无泪的模样让芙香觉得心里一阵舒坦。
是啊,从第一次听到这个亲妹妹的名字开始,芙香就觉得她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叶宝盈,宝盈,报应!大太太一定是没有深究过这个名字的叫法,不然一定是死也不会给小女儿定这么一个有趣的名字的吧。
所以,当芙香看到叶书怀猛的站起了身,冲到昌平侯面前义愤填膺的说“我们侯府不需要攀附权贵,妹妹不需要委曲求全”的时候,她就觉得大太太的“报应”好像很快就要来了。
“你懂什么!”昌平侯气的说出口的话都有些颤抖了。他气儿子太天真,气女儿太自大,这偌大的一个侯府,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他的用心良苦。
突然,昌平侯的视线落在了坐在门边的芙香身上。他脑子一热,开口道,“甯儿,你来同你哥哥妹妹好好说道说道。”这个从棚户捡回来的女儿,从小吃尽苦头,尝尽冷暖,应该比叶书怀世故,比叶宝盈明理。
芙香满脑子还绕着“报应”二字,突然听到昌平喊了自己,竟堪堪的愣在了座位上。
叶宝盈转过了头,见状冷笑道,“父亲这是急糊涂了吧,她一个以色营生的人懂什么。”
“我倒觉得,这事儿挺好。”芙香望着叶宝盈,缓缓的站起了身,突然笑容乍现,端庄大方。
“叶湘甯!”叶宝盈闻言,脸色一变,差点冲上去和芙香打起来,亏得站在一边的叶书怀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中以示阻止。
昌平侯瞪了叶宝盈一眼,然后看着芙香说道,“是啊,你说说看怎么个好法。”
“能嫁给二皇子,毕竟也算是离皇家又近了一步,能巩固侯府的地位不说,更能少了家丑外扬的闲言碎语。”只刚才一瞬间,叶书怀好意的将叶宝盈搂在怀中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了叶宝盈脸颊闪过的一抹羞涩。
那表情,她在画舫见过太多,早已经铭记于心了。
“家丑?”对于芙香的前半句话,昌平侯是频频点头的,可是后半句话他却听不懂了。
“呵呵,我说的对吗?妹妹……”芙香看了一眼昌平侯,直接将视线对准了还依偎在叶书怀怀中的叶宝盈。
叶宝盈的一颗心,早因为芙香说的“家丑”两个字而悬在了嗓子眼,她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微退了一小步,然后惨白着脸推开了叶书怀。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叶宝盈的声音有些极致的抑制,飘渺的如同是屋子外头传来的一样。
“妹妹又何必再隐瞒呢,这样的事儿,早些说出来倒是能让我们一起帮妹妹想个万全之策,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吗?”芙香说的真切,语重心长的口吻让大太太皱了眉。
“什么家丑,你不要在那里无中生有乱嚼舌根。”对于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女儿,大太太是一点母女之情也不顾的。
“盈儿妹妹不是对书怀哥哥情根深种吗?”芙香本也没有再绕弯子的心思,不过刚才一瞬间她倒是起了个念想。若是今儿个不小心让自己给猜错了的话,那黑的她也会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给它说成比白玉还要白。
“盈儿同怀哥儿手足情深,自然是……”大太太的话只说到这里便是戛然而止了。芙香口中“情根深种”四个字,用在兄妹之间,除了奇怪,还是奇怪。
“母亲,您可真会将话重新圆回去。”既然已经开了口,芙香就没有收手的打算,更何况她在看见叶宝盈越来越煞白的脸和叶书怀满眼的惊心错愕时,就觉得这场戏,便是要唱到底才算精彩万分。“女儿所谓的情根深种,可不是指兄妹之情啊。”
“你……你乱说!你胡说,你……你含血喷人,我对哥哥……我对哥哥不是的,那种爱意……”叶宝盈已经语无伦次了,被人一语道破心中埋藏最深最深的秘密,她第一个反应不是如何掩盖,而是恼羞成怒。只可惜,以她的本事这下还真成了画蛇添足了。
“爱意……”芙香爱极了此刻的场面,她走到叶宝盈的面前,拉起她的手,俨然一副慈心长姐的模样道,“那么,为何兜兜转转,妹妹却始终不愿意嫁呢?为何最开始妹妹还知道我的身份时,会如此抵触我接近哥哥呢?又为何,妹妹每次在看哥哥的时候,那眼神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满满的期待呢?”
叶宝盈整个人抖如筛糠,不对不对,她对哥哥的这份情从未同任何人说过,芙香……芙香一定是在套她的话!“你疯了,他可是……可是我亲哥哥啊……”
“对,正因为是亲哥哥,我觉得是妹妹疯了才是。”小女儿家的心思,其实真的不难猜。单凭最开始叶宝盈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芙香就看出了一二。叶宝盈对叶书怀,绝对不止兄妹之情这么简单。
“盈儿不嫁,那是要准备博太子欢心巩固侯府地位的。”大太太失声喊了出来。她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她最清楚了。
如果芙香说的只是兴口胡邹的话,那叶宝盈此刻应该是嘲笑不止,骂声不断的。可是偏偏此刻的叶宝盈,惊恐的如同见了鬼一般,若不是芙香搀着她,只怕她早已经跌坐在地上了。
“太子?”昌平侯也不知道其中的真假,但是光听芙香的说辞就已经气的不行了,“那不是正好,左相来提亲,你刚好嫁过去一了百了!”
“父亲!”叶宝盈终于没有忍住,痛哭了出来,“父亲,我不嫁,我不嫁!这辈子我要在能看得到哥哥的地方……”她火急火了怒气攻心,已经分不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只可惜,你哥哥迟早是要娶妻生子的,而且这辈子,你都成不了他身边的女人。”没等叶宝盈说完,芙香就偏头附在她的耳际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于叶宝盈来说万分残忍的话。
这一句话,让叶宝盈彻底抓了狂,她尖叫一声,突的伸出了双手想死死的掐住了芙香的脖子。但芙香一个眼明脚快后退了一步,使了全力的叶宝盈“噗通”一声扑了一个空,直接摔在了地上。
而在一边的叶书怀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扶,但猛烈颤抖的手却始终没有伸出半存。他不敢相信,自己从小疼在掌心里的妹妹,竟然对自己……叶书怀猛的闭上了眼睛,只感觉胃中一阵翻腾,恶心的想吐。
“所以父亲,你瞧,所以我觉得这桩婚事再好不过了。”掀起轩然大波的芙香云淡风轻的笑着收了场。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闹剧,可看不可信。
大太太被气的说不出话来,紧紧的用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而在一边的昌平侯则面色铁青,一会看看跌坐在地上的叶宝盈,一会儿又看看满脸笑意的芙香,突然觉得这整个侯府,其实在芙香出现以前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忽而,刚想转身离去的芙香停下了脚步,越过跪在地上六神无主低泣的叶宝盈走到大太太的跟前,先是柔柔的替大太太抚平了起皱的衣襟,然后轻轻的说道,“母亲,你瞧,其实你给妹妹起的这个名字真是不吉利。宝盈,报应。母亲当年弃女求荣,这报应,如今显灵在了妹妹身上呢。”
闻言,大太太嘴角抽搐了几下,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众人只听到“咚”的一声,大太太就直挺挺的往后一仰,昏死了过去。
芙香满眼惋惜,却一点也没有要去搀扶的意思,反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发呆的昌平侯,然后转身了扬长而去。
这一晚,真是解气的很!踏着月色迎风而行,芙香在寒冷的深冬之夜心情却是出奇的好。
可就在她走到前院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踏雪声。她下意识的一回头,皎洁的月色下,亭亭而立的是一整晚都没有说过一个字的叶湘兰。
“恭喜姐姐怀了身孕。”整个侯府,只有叶湘兰同自己没有利益冲突,芙香很想和她保持一个更好一点的关系,可惜两人中间始终扎着一根软软的刺。
叶湘兰看了看她,洞房花烛夜的当天,霍衍一声意味不明的“夫人”始终是叶湘兰心中的结。所以她对芙香,永远也没有什么好感,自然就更谈不上姐妹之情了。
但是今晚,芙香所做的一切,却让她这个局外人也感觉解了多年的郁结之气,如此一来,她的心就软了一些。
“谢谢。”可是她的话到嘴边,却还是淡淡的。“今晚,很漂亮。”她说着抬起了头,望着天际,一语双关。
“姐姐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芙香避而不谈,却是笑在了心里。其实,叶湘兰也算得上是个真性情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