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续见师纂已经上钩,心中暗自高兴,半含半露地说:“刺史莫非忘记黄皓之事乎?”
“黄皓之事……”师纂心中不禁一惊,怔怔地瞅着田续,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邓艾率军进入成都以后,闻知黄皓奸佞阴险,弄权误国,残害忠良,排斥异己,欲把其斩首示众,以平息民众之愤与蜀国旧臣之怨。谁知黄皓对此早有防备,先用重金和珍宝贿赂师纂。师纂被黄皓买通,再三劝阻邓艾:黄皓虽祸国殃民,但却对我国极为有利;若不是黄皓从中作梗,打乱了姜维之部署,我军何以能如此迅速地灭掉蜀国;如果斩了黄皓,只怕蜀国旧臣心怀疑惧,于平定巴蜀不利……邓艾听从了师纂的劝告,没有斩黄皓,只是把其逐出了皇宫。
师纂原以为此事只有他与黄皓知道,没想到如今竟然连田续也已经晓得!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被邓艾得知,绝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他不仅保不住现在的这个官职,恐怕连性命也岌岌可危!想到了这里,他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连那浓浓的醉意也被吓飞了一大半。
田续见击中了师纂的软肋,心中大为兴奋。然而,他却表面上故作严肃,忧心忡忡地说:“刺史放心,我绝不会把此事泄漏于任何人!只是……据我所知,邓太尉对此事亦已有所觉察,正在暗中进行查证。若是被其查明真相,后果将不堪设想!请刺史早作防备,以消除后患。”
“这……”师纂惊慌失措地瞧着田续,惶恐地说,“以田将军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这……”田续翻了几下白眼珠,迟疑地说,“斩草应先除根。此祸之根源乃黄皓。刺史何不趁邓太尉不在成都之际,派人把黄皓暗中杀掉。只要黄皓一死,便是死无对证,邓太尉也对刺史无可奈何!”
“实不相瞒,我亦早有此意,可黄皓自被逐出皇宫以后,便已销声匿迹,不知躲藏在何处。我派人暗中搜寻了数日,始终寻找不见其踪影。”师纂焦躁不安地说,“除此之外,不知田将军还有他法乎?”
“这……”田续眨巴了几下眼皮.有些卖关子地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怕刺史不敢去干……”
“事情已经迫在眉睫,我必须孤注一掷。请田将军看在我二人多年同舟共济之情分上,助我一臂之力!”师纂真是有点急了,恳求着田续。
“我如不愿助刺史一臂之力,今日便不会至此!只是此事非同儿戏,需冒险而行,望刺史审慎行事……”田续附在师纂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一阵。
师纂初时大惊失色,继而紧锁眉头,后来又面色阴沉,最终还是破釜沉舟地说:“田将军所言甚是!我若不铤而走险,就只能坐以待毙!事已至此,也只有依田将军之计!只是……"
“法不传六耳。此事只有天知地知,汝知我知!”田续心领神会地说。
师纂把两只空杯斟满了酒,感激地说:“多谢田将军为我指点迷津,事成以后,定当重谢!”
“我只求为人排忧解难,而不求投桃报李!”田续端起酒杯,抑制不住内心激动地说,“干杯!”
姜维率领蜀军主力归降,不仅把钟会从愧疚、尴尬之中解脱了出来,令他焦躁的情绪大为缓解;而且使他未动一刀一枪,就得到了大批精锐兵马和大量急需的粮草,消除了他的后顾之忧。更为重要的是:他因此而被封为司徒,赐爵县侯,增加食邑万户。姜维也因此而得到了钟会的信任和厚待,不仅让他仍旧统领原蜀军兵马,而且与他交情甚密,出则同车,坐则同席。
为了进一步取悦于钟会,也为了暗中聚集力量,姜维又传令汉城守将蒋斌、乐城守将王含,让他们率军来到涪城,归降了钟会。姜维的这一招收到了一箭双雕的效果,既使钟会对他深信不疑,又把蜀军的精锐兵马统统集中到了自己的身边,随时都可以采取大的军事行动……
对于姜维的意图,钟会并没有察觉出来。他只知道自己手下已经有了十几万精兵强将和可供全军用一个多月的粮草,而邓艾只不过是占据了兵力空虚的成都、统率着两万兵马,其军事实力根本无法与他相比。本来,邓艾为征西将军,他为镇西将军,邓艾在军中的位次高于他;而现在,邓艾为太尉,他为司徒,二人同列“三公”之位,已是平起平坐,并无高低之别。如此一来,他对邓艾又有何惧哉!所以,邓艾遣使邀他前往绵竹参加庆功宴,他就不予理睬,只是派遣胡烈前去应付。一则想借此机会打探一下邓艾的虚实,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二则欲故意冷落一下邓艾,以观其有何反应。
这一日,钟会闲暇无事,正在大堂上翻阅着《左传》。姜维只身来到了他的面前,笑吟吟地说:“维久闻司徒博览群书,过目不忘,《春秋》、《左传》倒背如流,今日何故又如此耶?”
“聊以解闷耳。”钟会抬起头,笑眯眯地说,“伯约已有两日未曾至此,使我深感寂寞。不知伯约这两日忙于何事?”
“维这两日闭门思过,未曾来给司徒请安,请司徒海涵!”姜维抱歉地说。
钟会奇怪地问:“伯约何过之有,需长时闭门深思?”
姜维在钟会的对面坐了下来,煞有介事地说:“维经再三反省,始如梦初醒,发觉司徒与维皆上了邓艾之当、中了邓艾之计也!”
“噢——”钟会惊愕地打量着姜维,有些意外地说:“伯约何出此言,令我困惑不解!”
“司徒待维,情同手足。维敢不如实相告!”姜维郑重其事地说,“邓艾老奸巨猾,历经三朝,貌似淡泊名利,实则利欲熏心。此次征伐蜀国,相国意欲让司徒创建不世之功,只使邓艾作为偏师,绊维于沓中,以策应司徒。然而,邓艾欲独占灭蜀之大功,而大耍阴谋诡计:他先是对相国之部署阳奉阴违,采用打草惊蛇之计,把维赶出沓中;继而他却躲在阴平,坐山观虎斗,让司徒与维在剑门关鹬蚌相争;后来他又趁司徒与维打得难分难解、无暇后顾之机,乘虚而人,抢夺灭蜀之大功。如此看来,司徒与维岂不是皆上了邓艾之当、中了邓艾之计也!维若是事先识破邓艾之阴谋,宁肯在沓中与其同归于尽,亦不退守剑门关,让争斗了多年之冤家对头得此渔翁之利!痛哉!惜哉!如今悔之已晚矣!”
姜维的这番话真是说到了钟会的心坎上,使他对邓艾的怨恨之情又加深了许多。为了能够找到更多的证据,以便将来更好地对付邓艾,把被其抢夺去的灭蜀之大功重新抢夺回来,他故作镇静,不动声色地问道:“伯约之言似有道理,然而口说无凭,何以为据?”
“维经这两日闭门深思,觉得邓艾虽是老谋深算,但最终还是露出了其马脚。”姜维停顿了一下,头头是道地说,“维在率军撤离沓中时,随军携带着大量粮草辎重.队伍绵延十余里,行动异常迟缓,首尾难顾,可用于作战之兵马不足两万;而邓艾却有三万精锐兵马,且轻装简骑,无有拖累,行动灵活迅疾,若他真欲把维绊于沓中,并非难事!但他却只是故作声势,雷声大雨点小,仅仅是尾随着维之兵马而动,即使接战,也是少战辄止。故而才使维率军顺利穿过了孔函谷。此乃一据也。维撤离沓中以后,邓艾明知驻守阴平桥之诸葛绪与雍州军难以阻截维之兵马,但他却按兵不动,隔岸观火,坐视诸葛绪被维击败而不救,让维再次得以脱身。若他立即挥兵进行追击,维将腹背受敌,何以能过阴平桥,退守剑门关?此乃二据也。维率军退守剑门关后,邓艾已经无仗可打,但他却既不退兵狄道,也不进军大剑山,协助司徒攻打剑门关,而是西进阴平,躲在那个偏僻角落里,瞒着司徒秘密策划入蜀之事。此乃三据也。邓艾率军翻越摩天岭、奇袭江油关、夺取了涪城之后,本应率军奔赴剑门关,从背后攻打此关;或固守涪城,卡断维率军回救成都之路,与司徒共同夹击维之兵马,然后合兵一处进军成都。维正因惧怕此举,才不敢经涪城回兵成都,而是舍近求远,绕道郪县。无论邓艾奔赴剑门关或固守涪城,均会把维之兵马置于绝境。若维之兵马不存,巴蜀就可一举平定。但邓艾为抢占灭蜀之功,竟然置司徒与主力大军于不顾,独自进军成都。此乃四据也……”
姜维有根有据的分析,使钟会不由得暗暗佩服,深有感触地说:“伯约之言犹如醍醐灌顶,使我茅塞顿开!然而,事已至此,又如之奈何?”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姜维冷冷一笑,深思熟虑地说,“司徒不必担忧。以维之见,邓艾虽名噪一时,但必难持久,最终将因成而败,因福得祸。”
“因成而败,因福得祸?”钟会急切地问,“何以见得?”
姜维不慌不忙地说:“从古至今,败不馁者不乏其人,而胜不骄者又有几人?人在失意之时,皆头脑比较清醒,尚可自制;而在得意之时,则会利令智昏,难以自控。韩信因功而骄,因骄而遭致杀身之祸。据维观之,邓艾不久也将步韩信之后尘,蹈韩信之覆辙!”
姜维此言,犹如一阵春雷在钟会的头上滚过,使他既感到震惊,又为之振奋。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维,迫不及待地说:“此话何意?请伯约讲明!”
姜维不紧不慢地说:“邓艾入主成都以后,居功自傲,独断专行,擅自拜维之旧主为行骠骑将军、太子为奉车都尉、诸王为驸马都尉,蜀国之旧臣也各随高下,拜为王官。由此可见,邓艾不仅专横跋扈,目无王法,而且招降纳叛,笼络人心,其不轨之心已显露了出来。此事如被相国得知,岂能容他?故而,维以为,邓艾不久将变成另一韩信。”
“伯约果然眼力非凡,看人观事入木三分!”钟会被姜维说得心悦诚服,向姜维拱拱手,求教地问,“当今之际,我该如何是好.方可不负相国之重托?”
“这……”姜维欲扬先抑,故作为难地说,“维乃一员降将,又是邓艾冤家对头,瓜李之嫌不可不避。故而,维不便多言,请司徒自作主张。”
“伯约何出此言?”钟会焦急的心情溢于言表,恳切地说,“自与伯约相遇之后,我视伯约如兄长,言听计从,深信不疑。伯约何故如此多虑,不肯尽力助我?”
“维虽愚昧,但尚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何况司徒待维如此深厚,维岂能不尽心竭力以报此恩德!只是……”姜维犹豫了片刻,才毅然决然地说,“为报司徒知遇之恩,维只好不避嫌疑,冒昧直言矣。维以为,司徒应立即把邓艾在成都之所作所为报于相国,使相国知其骄横自专之行、悖逆不轨之状,早作戒备,以防不测。十余日后,司徒应率大军移师雒县,陈兵于成都附近,严密监视邓艾之动向,以防其突然之举。只有如此,司徒方可不负相国之重托!请司徒审时度势,三思而行。”
“妙哉!有幸得遇伯约,真乃天助我也!”钟会喜形于色,兴奋地说,“事若得成,会定禀明相国,重重封赐伯约!”
“此事万万不可!”姜维连忙推辞,“维之所以献计献策,是为报司徒厚待之恩,绝非欲邀取功名利禄!维已老矣,形同槁木,心如死灰。若蒙司徒垂怜,让维重归故里,守在先妣坟前,弥补先前未能尽孝之过,维便心满意足,感激不尽也!”
钟会赞赏地瞧着姜维,翘起大拇指,不胜感慨地说:“伯约真乃孝义之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