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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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将近午时,满天浓厚的阴云终于抵挡不住逐渐升高的太阳,开始节节败退。云层缓慢地散开,像是一床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被套,露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窟窿,难以连成一片。耀眼的阳光好似一股股从天而降的瀑布,从云层的缝隙中倾泻下来,洒落在湿漉漉的成都,给它带来一些光明与暖意。

通宵未眠的卫瓘,从辰时起,便由两名亲兵搀扶着,站在蜀郡太守府的院中,仔细地倾听着从蜀国故宫中传来的喊叫声,分析判断着那里战斗进展的情况。尽管他明知钟会身边只有一千多兵士,根本经不住胡渊等人所率兵士的进攻。但是他也深知,值此动乱之际,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在钟会没有被彻底打垮之前,他还始终放不下心来,惟恐节外生枝,出现意外。所以,他坚决拒绝了亲兵的再三劝说,硬撑着虚弱的病体,久久地站在院中,不肯回到大堂中去。

蜀国故宫中激烈搏杀的喊叫声先是由低到高,后又由高到低,一阵接一阵地飞入了蜀郡太守府,传入卫瓘的耳中。大约过了近一个时辰,那喊叫声才逐渐平息下来。卫瓘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左摇右晃地回到大堂,等候着胡渊等人前来禀报战斗的情况。

又过了半个时辰,胡烈、羊琇和魏军诸将才说说笑笑地走进了蜀郡太守府,来到大堂之上。羊琇把钟会的头颅掷于堂中,朗声说道:“叛贼钟会负隅顽抗,已被斩杀,现有首级在此,请卫军司验明!”

胡烈也把姜维的头颅放在地上,高声说:“贼将姜维顽抗到底,已被诛杀!”

其他的人也纷纷把张翼、蒋斌和钟邕等人的首级放到大堂中,请卫瓘查验。

卫瓘大喜,连病体也似乎突然痊愈了,异常兴奋地说:“诸位将军同心协力,为国除害,可喜可贺!我定会如实禀明相国,论功行赏!”

羊琇面带微笑地说:“此次能顺利诛灭叛贼,一赖卫军司智谋高深,部署得当;二赖小将军胡渊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三赖我军将士忠心报国,共击叛逆。否则,我等如今皆已成为钟会刀下之鬼也!”

“此次能诛杀钟会,平定叛乱,首功当属小将军胡渊!我不过是为其出谋划策而已,不敢贪此大功。”卫瓘边说边寻找着胡渊。这时,他才发现,魏军诸将均已到来,但却不见胡渊和平寇将军庞会(平寇将军庞会:平寇将军,官名,第三品;庞会,东汉末将军庞惠(德)之子。)。

胡渊和庞会为何至今未到?卫瓘正在纳闷,有人匆匆忙忙地跑进大堂,慌慌张张地说:“禀卫军司,小将军胡渊带领千名兵士冲入蜀国大将军府,把姜维妻子儿女全部杀死!,"

“咳!”胡烈闻听此言,急得直跺脚,气恼地说:“逆子安敢坏我军纪,损我声威!待我去将其擒来……”

胡烈一语未了,又有几人慌里慌张地跑进大堂,气喘吁吁地向卫瓘禀报:

“平寇将军庞会,为报关羽杀父之仇(庞会之父庞惠(德)原为马超部将。曹操破马超于渭南,庞惠随马超亡奔汉中,从张鲁。曹操平定汉中,庞惠随众归降曹操,拜立义将军。建安二十四年(219),庞惠助曹仁攻荆州关羽,遇汉水泛滥,兵败被擒。关羽以庞惠之兄在蜀为官,劝其归降。庞惠宁死不从,关羽遂杀之。《三国演义》第七十四回“演义”了庞惠被杀之事。着脑袋想心事。),带领本部兵马杀人关府,尽灭关氏全家!”

“我军有一股兵士袭击蜀国之东宫,把前蜀国太子刘璇、太子妃费氏与太仆蒋显杀死!”

“我军有千余兵士正结队向刘禅居住之皇宫进发,似有大肆抄掠之意……”

这接二连三的急报,把卫瓘的喜悦冲得无影无踪。若再照这样抄掠下去,成都就必然要发生大乱,造成无法收拾的严重后果。他紧皱着眉头,把众将扫视了一遍,严厉地说:“如此下去,何以收场?我军伐蜀之战果就将毁于一旦!护军胡烈,汝立即带领三千兵马,去保卫前蜀国之皇宫,保护好前蜀国后主刘禅,无我之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皇宫半步,若有敢擅自闯入者,立斩之!参军羊琇,汝率领两千兵马,在城中巡逻,保护好前蜀国旧官之府第及百姓家院,我军将士若有敢入府抢掠、打家劫舍者,严惩不贷,当场将其斩首示众!其余诸将,马上各归本部,整顿清点本部兵马,并严加约束,若再发现何部之兵马外出闹事,惟其将是问!”

魏军诸将不敢再疏忽大意,赶紧离开了蜀郡太守府,前去平息骚乱与整顿兵马。刚刚热闹了一阵的大堂上重又变得冷清了。本以为大功告成、万事大吉的卫瓘,重新陷入担惊受怕之中,心神不宁地坐在大堂内,耷拉一直到了傍晚时分,乱哄哄的魏军兵士才逐渐地各归本部,成都的骚乱才慢慢地平息下来。卫瓘紧张的心情刚刚放松了一些,田续又惊慌失措地跑进大堂,惶恐不安地说:“禀卫军司,末将已经探明,在两个时辰之前,有四五百陇右之军兵马,趁城中混乱之机,骑着快马冲出了成都北门,奔向绵竹,意欲前去劫夺邓艾父子……”

“啊!”卫瓘不禁叫了一声,惊愕地打量着田续,诧异地问:“此话当真?”

田续神色慌张,烦躁地回答:“末将已反复核查过,此事千真万确,绝无差错!”

“噢——”卫瓘不置可否地瞅了田续一眼,又耷拉下脑袋想起了心事,许久没有抬头。

田续见卫瓘无动于衷,久思不语,心中不由得暗暗着急,忐忑不安地提醒着卫瓘:“此事非同小可!请卫军司速想补救之策,以免灭了个钟会又跳出个邓艾……”

田续哪里晓得,卫瓘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比田续更为焦急和惶恐。是他向司马昭密告邓艾有反叛之状,致使司马昭下令收取了邓艾父子;还是他暗施诡计,采取突然袭击的手段,捉拿了邓艾父子……抛开往日的那些恩恩怨怨不说,单凭这些,就足以使他与邓艾成为势不两立的冤家对头。若是邓艾父子被陇右兵马劫夺过去,返回成都,必定要与他算这笔账!到那时,成都就会重新掀起轩然大波,再度燃起猛烈的战火,谁胜谁负,实难预料。如此一来,他不仅无法独占灭蜀之大功,而且还会原形毕露,甚至可能身败名裂……这一切都不能不令他焦急和惶恐,也迫使他不得不深思熟虑,慎重行事,既要防患于未然,又要做到万无一失,同时还不能引起诸将的猜疑和非议……

卫瓘正在默默地想着补救之策,田续却再也沉不住气了,心慌意乱地说:“卫军司,邓艾老奸巨猾,善于用兵,若是让其重返成都,掌握了陇右之军,则如猛虎归山、蛟龙人海,必会祸患无穷!卫军司切不可等闲视之,以致悔之莫及!”

卫瓘抬起头来,把田续反复打量了好一会,才若有所思地问:“田将军欲报江油之辱乎?”

“江油之辱,末将刻骨铭心,每思此事,痛不欲生!”田续已是火烧眉毛,顾不得其他了,孤注一掷地说,“若能报得江油之辱,末将虽死无怨!”

“好!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了田将军之心愿!”卫瓘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流露出一股浓重的杀气,咬牙切齿地说,“我给汝一千精骑……”

“末将遵命!”田续听罢卫瓘的吩咐,双眼中射出两道凶狠的光,也咬牙切齿地说,“末将若是有辱卫军司之命,甘愿提头来见!”

尽管成都正在经历着一场令人触目惊心的血雨腥风,尽管成都平原还处于春寒料峭的时节,但勤劳的蜀地农夫,为了不误农时,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春忙。田野上,竹丛间,道路旁,河渠畔,到处都散布着农夫和耕牛,清脆高亢的吆牛声和悠扬动听的俚曲小调,此伏彼起,遥相呼应……民以食为天。这些祖祖辈辈面对土地背朝天的农夫,年年岁岁为衣食而忙碌操劳,所关心的只是庄稼,所盼望的只是丰收。至于国家姓刘,还是姓曹,那是当官者的事,与他们关系不太大。所以,当成都的魏军同室操戈、互相残杀的时候,他们依然心安理得地忙着耕种;当押送邓艾父子的槛车从身边走过时,他们也只是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上一会儿热闹,然后又照旧进行耕种。

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透雨,由成都通往汉中的大道上,淤积着一层厚厚的稀泥,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深坑。那些身披盔甲、肩扛刀枪的兵士,好像是在烂泥塘里行走,十分费力,行不了几里便累得两腿酸软,长吁短叹。那两辆关押着邓艾父子的槛车,上上下下都沾满了泥巴,不堪重负似的吱吱呀呀地响个不停。被关押在槛车中的邓艾父子,一身的泥水,满脸的鞭痕,被颠得昏昏沉沉,像是两个毫无知觉的木头人。只有师纂似乎显得格外精神,耀武扬威地骑在战马上,一手提着大刀,一手握着马鞭,不时地鞭打和辱骂着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邓艾父子,仿佛不如此做就不足以显示他的威风。

师纂奉卫瓘之命,带领着二百名步军,押解着邓艾父子离开了成都,往洛阳进发。不知是他行前曾受到了卫瓘的秘密指使,还是他想借机进行报复,出出窝在心中的那股子怨气。所以,一路之上,他大发淫威,变着法子地折磨邓艾父子,辱骂,鞭打,断水断饭,淋雨吹风,大有不把这父子俩折磨死誓不罢休的劲头。尽管那二百名步军并非陇右之兵,对邓艾父子并无特殊的感情,但出于人的恻隐之心,都对师纂的所作所为深感不满。而备受折磨的邓艾父子,仿佛看透了师纂的心思,抱定必死的决心.自出成都以后,便紧闭起了嘴巴和眼睛,无论师纂是打是骂,均不开口,不睁眼,不予理睬。

由于道路泥泞不堪,十分难行.师纂押解着邓艾父子离开成都已经三天了,还没有到达绵竹。眼看着天色又逐渐地昏暗了下来,劳作了一天的农夫扛着农具,赶着耕牛,哼着俚曲小调,摇摇摆摆地离开了田野。那些星星点点地撒落在道路两旁的草房茅舍中,冒出了缕缕的炊烟。空旷的原野上变得一片寂静,只有晚风摇曳着竹丛,发出阵阵轻微的响声。

师纂不愿在寒冷潮湿的野外露宿,欲赶到十余里外的绵竹城中过夜。于是,他就大声地责骂起兵士,督促他们快些赶路。然而,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这些兵士原来皆不是他的部下,只因卫瓘担心用陇右之兵押送邓艾父子不安全,所以临时把自己手下的二百名兵士拨给了他。这些兵士本来就不愿意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心中不满;经过这三天的耳闻目睹,他们又对师纂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恶和反感.故而对他既不敬重,也不畏惧,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再加之,兵士们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艰难地跋涉了一天,早已累得腰酸腿疼,两脚麻木,实在无法再加快脚步了。因此,他们一个个装聋作哑,无论师纂如何呵斥和怒骂,一概不理不睬,仍旧照着原来的速度,慢慢腾腾地向前挪动。

师纂见自己的呵斥怒骂犹如对牛弹琴一般,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又气又急。但他又不敢残酷地对待那些兵士,以免激起众怒,就只好再次鞭打起邓艾父子,企图以此来恫吓那些不听话的兵士,加快行进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