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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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相国万万不可萌生此念!”贾充还没容司马昭把话说完,就着急地说,“大丈夫在世,当以建功立业为荣,以光宗耀祖为重。相国如今春秋正富,如日中天,正是创建不世功业之时,为何却萌生出归隐之念?”

“一言难尽哪!”司马昭似有一肚子的委屈,闷闷不乐地说,“古人云:蛲蛲者易缺,皦皦者易污。想我父子兄弟,数十年来披肝沥胆,东征西战,保国安民,方有大魏之今日。但有些居心叵测者,对此却视而不见,反而嫉贤妒能,向我父子兄弟身上大泼污水,实在令人心灰气馁。故而,我欲仿效古之范蠡,功成身退。”

“相国千万不可急流而退!”贾充提高了声调说,“相国父子兄弟之功德,世人有目共睹,有口皆碑,朝野臣民念念不忘。相国切不可因一些流言蜚语而退缩,将国家置于危困之地,把民众置于水火之中。当今之际,只有相国才能独臂擎天,把国家引向繁荣昌盛,使民众得以安居乐业!”

“人心叵测,人言可畏啊!”司马昭再次为贾充斟上酒,慨叹道,“我是欲干不能,欲罢不忍啊!望公间能解我难言之苦衷。”

贾充再次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忿忿不平地说:“古人云: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人所独有,有功德者代天下人治之。曹操之功德,远不及相国;曹操可以称王称帝,相国为何又不可步其后尘!”

司马昭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把话引向了正题,就引而不发地说:“公闾不可如是说,更不可有过激之举,以免让那些居心险恶者抓住把柄,兴风作浪。”

“那不过是几条泥鳅,掀不起大浪。相国不必过虑,充自有主张。”贾充红头涨脸地说,“充近几日便约请几位同僚,联名向天子上表,请进相国为晋王。”

“公闾不可如此行事。”司马昭连连摇头,含而不露地说,“只怕如此一来,朝中又要生出事端。”

“相国不必惧怕,最有甚者也不过再来一次曹髦事件!”贾充更来劲了,孤注一掷地说,“万一要是生出事端,一切由充承担!士为知己者死。充即使冒诛灭九族之大险,也要为相国、为天下人讨回此公道!”

司马昭已经达到了目的,便见好就收,急忙把话题一转,微笑着说:“老友久别重逢,莫谈政事,免得败坏了我等之兴致,还是谈谈我那犬子与汝那令爱之婚事吧。”

高厚的宫墙根本无法阻挡春天的脚步,接连几天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已使得皇宫的御花园里众花齐放,姹紫嫣红,花气袭人,蜂蝶共舞。

尽管御花园里已是春暖花开,阳光灿烂,但在魏帝曹奂的心中却仍旧是冰天雪地,冷气飕飕。他就像一只失群的大雁,孤零零地在御花园中久久地徘徊着,身边那一簇簇争奇斗艳、千姿百态的花朵,还有那一缕缕扑鼻而来的浓烈花香,都引不起他的任何兴趣。

从长安返回洛阳已经十几天了,司马昭却一直没有人宫来见曹奂,伐蜀的善后事宜是如何处置的。对有功将士是如何封赏的,他一概不知。两天前,他曾遣宦官把宫中的几件稀世珍宝送到司马昭府里,希望以此来提醒司马昭,魏国还有个皇帝。可是,司马昭收下了那几件稀世珍宝后,不仅没有入宫谢恩,而且连个回音也没有。司马昭这种违背君臣之礼的行为,加重了他的忧虑,使他变得更加坐卧不安。

蜀国的覆灭使魏国的疆域大大扩展。但这一巨大的胜利,带给魏帝曹奂的并不是喜悦和欣慰,而是烦恼和担忧。他深知,如今的魏国已不再是他们曹氏的天下,而成了司马昭的囊中之物;伐蜀之战的最后胜利,只能大大增强司马昭的权势,加快其夺位的野心和步伐;蜀国灭亡之日,也就是曹魏灭亡的开始;他这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既无法改变曹魏的命运,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听从司马昭的摆布!

司马昭到底要干什么?现在他正在干什么?这是曹奂眼下最想知道但又无法知道的事,他只能根据一些蛛丝马迹进行推断猜测,以免有违司马昭之意,招致杀身之祸,落个像曹髦那样的悲惨下场……

曹奂在御花园中久久地徘徊着,反复地推断猜测着,无论如何也得不出个准确的答案。后来,虚弱的曹奂走累了,想乏了,只好在曲径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休息。

就在这时,一名宦官匆匆走来,低声说:“启奏陛下,中护军贾充有要事求见。”

贾充?曹奂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眼前马上浮现出了曹髦被杀的场面。正是由于这种原因,每次见到贾充,他的身上都会条件反射似的起鸡皮疙瘩,心中要怦怦怦地狂跳不止,担心总有一天贾充也会再次领兵冲进皇宫,把他杀掉!所以,他也最怕与贾充见面。他思忖了片刻,声弱气短地说:“朕今日身体不适,无精力召见大臣。”

“陛下,恕奴才多言。”宦官偷偷地觑了一眼曹奂,吞吞吐吐地说,“中护军贾充并非一般大臣可比,奴才以为陛下还是抱病召见为好,免得……”

曹奂瞟了宦官一眼,心中又嘀咕开了:此人是否也是司马昭的耳目?他方才所言是好意的提醒还是在进行威胁?经过一番紧张的思考,曹奂被迫改变了主意,很不情愿地说:“那就让贾充到便殿相见吧。”

当曹奂磨磨蹭蹭地回到便殿时,贾充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尽管贾充根本就没有把这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放在眼里,但当着数名宦官的面,他还是不敢太放肆,只好违心地跪倒在地,粗声粗气地说:“臣贾充叩见陛下。”

曹奂瞥了贾充一眼,有气无力地说:“贾爱卿平身。”

“谢陛下!”贾充偷偷地瞥了曹奂一眼,站起身来。

曹奂瞧了一眼面带凶相的贾充,心中又不禁怦怦怦地乱跳起来,惴惴不安地问:“贾爱卿有何事奏朕?”

贾充硬挤出几丝笑意,掩盖住脸上的凶相,朗声回答:“臣今日特来向陛下贺喜。”

“贺喜?”曹奂有些愕然地瞅着贾充,一脸茫然地问,“朕喜从何来?”

贾充仍旧赔着笑脸说:“我国吞并了巴蜀。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实现了武帝、文帝与明帝之遗愿,岂不是天大之喜!”

贾充的话正好捅到了曹奂的痛处,使他突然意识到:贾充不是来贺喜的,而是来报丧的,是受司马昭的差遣,前来进行逼宫的;看来,司马昭要着手进行篡位了,他头上的那顶皇冠怕是戴不长了……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被司马昭软禁起来的囚徒.不仅失去了天子应有威严和权势,而且还失去了人身的自由,变得连个普普通通的百姓都不如了,与其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还不如用头上的那顶皇冠去换取个自由之身。然而,作为一个人.他又实在不甘心就这样逆来顺受。像个软面团似的由人捏来捏去,怯懦弱小的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他是一个男人,身上还流着魏武帝曹操的血……

曹奂七上八下地思量着,对贾充的话不置可否。贾充见曹奂不去接他的话,只好再次说:“臣以为,伐蜀之战大获全胜,乃国家之大喜,陛下之大喜,也是臣民之大喜!故而,臣特来向陛下贺喜。”

尽管贾充连说了数喜,但曹奂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喜悦之色,而是瓮声瓮气地说:“此次伐蜀大获全胜,上赖苍天保佑,下靠祖宗显威。”

“天命固然不可违,但人谋也绝不可少!”贾充脸上的笑意退去了大半,凶相又隐隐约约地显露了出来,口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自从刘备割据巴蜀以来,我国曾数次出兵进行征伐.但此前数次征伐,皆是损兵折将,劳民伤财,无功而返。此次何以能大获全胜?乃因晋公谋略高超也,用兵如神也!陛下以为臣之所见妥否?”

“……”曹奂瞅着贾充脸上又逐渐显露出来的凶相,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曹髦被杀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面对着这只司马昭的忠实鹰犬,面对着这个曾经带领兵马冲入皇宫杀死了曹髦的凶手,面对着这个统领京师兵马的中护军,曹奂的自尊消失了,畏惧的心理和求生的欲望占据了主要地位,被迫无奈地说:“贾爱卿言之有理。此次伐蜀能大获全胜,全赖司马相国用兵有方。”

曹奂的这一退缩,给了贾充可乘之机,他要乘胜追击,把曹奂彻底击败。他在灭蜀之战中没有立下什么功劳,无法与卫瓘、胡烈和羊琇等人相比;他要在司马昭称王之事上大显身手,以换取司马昭的欢心与宠信,为自己今后的前程奠定坚固的基础、铺平宽阔的道路。于是,他就得寸进尺地说:“陛下,臣以为,任贤用能,赏罚分明,乃治国之道、强盛之本。陛下以为臣之所言对否?”

曹奂的防线既然已经被贾充突破,就再也无法弥合了,只好收缩退却:“贾爱卿言之有理。只有任贤用能。赏罚分明。才可强国富兵、国泰民安。”

“陛下圣明!”贾充仍不肯就此罢休,步步紧逼地说,“灭除蜀国,乃数十年来我国前所未有之大胜,不知陛下欲如何封赏功臣战将?”

曹奂犹豫了一下。低沉地说:“在从长安返回洛阳之时,朕已将此事托付于司马相国。对于此次伐蜀有功之人,由司马相国代朕进行封赏。”

“据臣所知,晋公已代陛下对伐蜀有功将士一一进行了封赏,使全军上下倍受鼓舞,朝野内外大为振奋,皆言晋公治国有方,治军有道,洞幽察微,奖赏公平!然而……”贾充偷觑了曹奂一眼,把脸上的笑意全部收去。神色冷峻地说,“然而,此次伐蜀首功之人却并未受到封赏,令国人朝臣深为疑惑与抱憾!请陛下尽快补救之,以慰臣民!”

听到这里,曹奂已完全明白了贾充来此的真正目的。但他也不愿意轻易就范,听从司马昭和贾充的摆弄,就佯装糊涂,明知故问:“此乃何人?”

“晋公!”贾充提高了声调,硬邦邦地说,“是晋公审时度势,高瞻远瞩,力排众议,才促成了此次伐蜀;是晋公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力挽狂澜,才使巴蜀得以平定!此盖世之功,古今罕见,无人可比。而陛下却……”

“贾爱卿所言甚是。此次伐蜀之首功非司马相国莫属!”曹奂苦笑了一下,避实就虚地说,“为此,朕已进司马相国为晋公,并加九锡;两日前,朕又将宫中几件稀世珍宝送至相国府,以示对司马相国之褒奖。”

“仅此便能酬答晋公不世之功乎?”贾充不满地白了曹奂一眼,眼中闪射出两道凶光,严厉地说,“陛下莫要忘记,建安二十一年,武皇帝因收降了汉中之张鲁,就被进位为魏王。收张鲁之功与灭蜀之功相比,十难及一,不可同日而语。陛下比起当年之汉献帝,对大功之人褒奖何其轻也!为此,满朝文武均甚为遗憾,推举臣来见陛下。请陛下以史为鉴,论功行赏,以慰励国民与朝臣。”

话说到了这种地步,曹奂已被贾充逼进了一个死角,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好无奈地说:“群臣何意?请爱卿明言,朕定酌情处之。”

贾充见时机已到,就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章,双手呈给曹奂,并直视着曹奂,语气强硬地说:“此乃群臣联名之奏章,请陛下御览。”

曹奂接过奏章,展而阅之,只见奏章上写道:

……晋公宵衣旰食,握发吐哺(握发吐哺:史载,周公在摄政期间,为求贤才“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后以“握发吐哺”比喻为国家礼贤下士,殷切求才。公难比,吕尚、萧何(吕尚:即吕望,西周初姜姓部族首领,因辅佐周武王灭商有功,封于齐,被授以征讨五侯九伯的特权,地位在各封国之上。萧何:西汉时的开国名相,他辅佐刘邦打败项羽,定律令制度,协助刘邦消灭韩信、彭越、英布等异姓诸侯王,巩固了中央集权。)莫匹!赏罚分明,乃治国之道;奖贤封能,乃强国之本。故而,臣等大胆上言,请陛下进位晋公为晋王,以谢天下……),呕心沥血,为国操劳,使社稷逐日稳固,国家日益强盛。朝臣仰其功德,国人感其恩惠,朝野称颂,有口皆碑……此次伐蜀,晋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遂使僭号之主系颈归服,巴蜀之民归于王化,国威大振,疆域拓展……晋公之功德,伊尹、周曹奂阅罢奏章,又扫了一眼后面那一长串文武大臣的亲笔署名,心中不由得暗自悲伤:看来,满朝文武多数已投靠到司马昭的门下,他这个皇帝倒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变成了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可怜虫。面对着司马昭熏天的权势,他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孤注一掷,重蹈曹髦的覆辙;二是顺水推舟,用官爵来换取自己的苟安偷生!他心中也明白:此是大势所趋,无可挽回,无论他选择哪条道路,都无法阻挡司马昭由公而王、由王而帝的步伐;与其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何如顺其自然,得过且过……

思念至此,曹奂把自己的悲伤深埋在心底,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知趣地说:“众位爱卿皆是为朕为国着想,朕岂有不允准之理。朕就依从众爱卿所奏,进位晋公为晋王,再加封十郡之地。”

“陛下圣明!”贾充偷偷地一笑,颇为得意地说,“臣即去向群臣传陛下圣谕!”

曹奂目送着贾充退出便殿,先是两行热泪潸然而下,继而又掩面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