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墓园里一片寂静,我拧开盖子,将汽油浇在画上,掏出打火机点着火。
火焰一瞬间就扑腾起来,炽烈地燃烧,火舌象是一条条恶魔的爪牙,舔舐着画布上美丽纯洁的女神。
我恍惚看见画上的女孩睁开了眼睛,朝着我在笑。
手机铃声再次不厌其烦地响起。
“夏,你在哪儿?画室失窃了!我找了你一晚上!”甘急切地叫道。
“嗯。”
“你快过来,我刚报警,警察已经到了!《潘多拉》丢了!不过别担心,摄像头一直是开着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我在公墓。”
“你……”甘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声音有些发颤,“你可千万别做傻事!我这就过来找你!”
我叹气,“甘,对不起……”
火焰开始缭绕到我身上,驱走了黑暗和寒冷,温暖得像洛瑞丝发间的香味。
我来了,洛瑞丝,等着我!
在我迫不及待迎接死神的召唤时,一道灭火器的水雾喷在我身上,顷刻间浇灭了死神的火焰,烧得焦黑的画步被水流肆意冲烂,打得我双眼都睁不开。
我反而狂笑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笑起来,或许是我都觉得自己太可笑?命运为何这般捉弄我?
我看着墓碑上表情定格在灿烂笑容的女孩,
洛瑞丝,是你么?你不肯接受我么?还是说,你也要我好好活下去?
刺耳的警笛此起彼伏地呼应着,高压水枪的
“夏!”甘跳下车大喊着冲过来。
我扭过头去看他,他一把冲过来抱住我,“你个傻小子!”
甘很胖,力气又大,我怎么推都推不开他,终于放声大哭。
“对不起,甘,对不起!”
“没事了,我们回家!”
“我没有家……”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家就是你家,夏,你在我心里,就和我的儿子一样!”
我惊呆了,愣愣的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任由他推着我上车。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责备过我一句,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把画烧掉。
甘把我接到他家,房子很大,但是空荡荡的,甘是个单身汉。
“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
我低着头不看他。
接连两天,我不吃不喝,也没去学校。我躺在床上,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洛瑞丝的面容。
我终于困极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夏。”
“是你么洛瑞丝?”
“嗯。”她咬着嘴唇。
我明白我是在梦里,因为她穿着画像的衣服,头上还戴着一模一样的花环,我甚至闻到了羽毛烧焦的味道?
她像一只精灵一样飞落过来,在我额头浅浅一吻,她说,“夏,为我画画好吗?”
额头的触感那么真实,我几乎颤抖了一下。
我点头,试图抓住她,她却扭头神秘一笑,竟消失不见了。
真的是梦啊!我爬起身来,胡思乱想了好一阵,阳光透过树荫稀稀落落的撒在走廊里,是洛瑞丝的鬼魂?还是画里的精灵?我想到那些灵异传说。
下午甘才回来,见我推着轮椅出来,他说,“夏,饿坏了吧?我给你买了吃的!”
他把汉堡递给我,然后就坐在旁边看着我吃。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喝了一大瓶果汁。
“还要吗?”他小心的问我。
“甘,”我抬起头看他,无比诚恳地说:“我想画画!”
甘愣住了,他忽然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这个发福的老男人忽然有点哽咽,甚至红了眼睛,他说:“好!我有预感,你的画一定会震惊全世界的!”
甘的家离画室只有五六十米远,中间却有一段五六级的台阶,他费了老大劲把我推上台阶,汗流了一脑门。
我心里一颤,拆开一张湿巾给他擦汗。
甘愣了愣,“谢谢。”他咧开嘴笑了。
“为什么?”我问。
“啊?”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
甘瞪着眼睛吼道:“老子他妈想对谁好就对谁好!你管得着?!”
我眼睛发酸,话卡在了喉咙。
后来我才知道,甘以前有一位很漂亮的妻子,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在一次车祸里母女不幸去世,那次他喝醉了酒指着我,一晚上都在重复一句话,“如果我女儿没死,她也像你这么大了……”
画什么呢?
我捏着画笔思考。
就画洛瑞丝!我的记忆定格在那一晚,她伸出手,我给她上戴戒指的那一瞬间。那一瞬间美得让人心醉。我回忆她的姿态,眼神。有了主意,迅速打了底稿。
我沉浸在画布上得到世界里,我似乎感觉到,洛瑞丝就站在身侧静静凝望着我,她温柔的眼神给了我无限的勇气和力量,上底色,修图,修边,调光……一气呵成。
三天时间,画已完成大半,其他细节都很完美,我却怎么都还原不出洛瑞丝幸福娇羞的眼神。我修改了数次,总是差点意思,竟有点灰心,只好暂时留空。
画上的洛瑞丝空着眼眶,象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回到甘家,我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回忆那个眼神,那眼神在我脑海里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洛瑞丝!”
她还是穿着潘多拉的白裙,戴着花环,只是身上没有血迹。
“夏。”她笑着朝我招招手。
“我画了,洛瑞丝,可是我画不好眼睛。”
她拢了拢头发,坐在我床边,她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冰冰凉凉的。
“我知道。”
我不敢伸手碰她,生怕一碰到她她就消散了。
“没事的。”她轻轻把我推倒,把脸颊靠在我胸膛上,“明天一定能画好的。”
我颤抖着手抚摸她的头发,“洛瑞丝,你……”
她忽然一脸不舍地起身,挣开我的怀抱,她说,“我得走了……你要快一点画呀,那样我才能待得更久……”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画室时,那幅画已经有了一对眼睛,万种柔情地凝视着我,我怒气冲冲地喊:“谁在我画上乱涂的?!”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扭过头来看我,“没有人动你的画啊,昨天你不是最后走的么?”
我一愣,低声问甘,“甘,画像的眼睛是你画的么?”
甘摇摇头,他仔细看了看:“啊!不错啊!这个神情处理得真的是太妙了!比你之前画得要好。”
我愣了,扭头仔细去端详那双眼睛,没错啊!当时洛瑞丝就是这个神情。
“可我昨天没有画眼睛啊……”我突然想起昨天洛瑞丝对我说的话,只觉寒毛都竖了起来。
“肯定是你忘记了。”
“真的没有,我记得清清楚楚!”
“夏,你想说你是梦游了么?”甘一脸古怪的看着我,“以前加州就有一个梦游画家,每天醒来都发现画室里莫名奇妙多了很多画,后来他在房间里装了摄像机,才发现自己每次睡着以后都会爬起来作画。”
我打了个寒颤,甘却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哪有这样的画家啦!我瞎编的哈哈哈,肯定是你自己画完忘记了,你伤还没好完全,多休息,别太累着。”
“好吧。”我有些无语,心底却在考虑要不要买一个摄像机,万一放了摄像机她不来了呢?算了,还是不放了,反正她也不会害我。
入夜我躺在床上,洛瑞丝果然姗姗来迟,我看了一眼时钟,秒针竟忽然不动了。
她任我抱着,“怎么了?”
我鼓起全部的勇气问道:“洛瑞丝,你是……来带我一起走么?”
她半天没有声音,低低的啜泣起来,我抬头看她时,她已经泣不成声,我狠狠抱住她,她没有拒绝。
“对不起……”
我只听见她吸了吸鼻子,啜泣着说,“傻瓜,我宁愿灰飞烟灭,也不会伤害你的……”
“对不起。”
“相信我,况且我也……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扭头,她已凭空消失不见了。
我开灯,默默点了一根烟。
人鬼情未了么?
我问自己,你愿意为她而死么?
没问题了,关灯,睡觉!
白天我沉浸在描绘她的温柔里,夜晚她就回赠我数倍的温柔,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
三个月一晃而过,我的腿伤渐好,已经可以正常走路奔跑了。
我喘着气凑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不是洛瑞丝,但你又是洛瑞丝……”
她愣了一瞬翻了个白眼,“你在说什么呀!”
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很早我就发现了,你身上有很淡的颜料的气味,于是我试着在颜料里加了一点玫瑰香精,果然那几天你身上有了玫瑰花香……”
“但是我还是不确定,也许是巧合也说不定,一个星期之前,我在兔女郎那幅画的左耳后点了一颗痣……”
她一愣,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后,眸光黯淡起来,她翻身,将我推开。
“你猜得没错,我不是她,我只是,一个虚幻的精灵,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
我忙抓住她的手,“不要走。”
她抬起头来看我,我说,“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有一个国王叫皮革马利翁,他不爱凡间的女子,于是他用象牙雕刻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少女,他像对待妻子那样爱她,他的真情竟打动了天上的神灵,结果爱神真的赋予了雕像生命……”
她还启唇欲问,我却抓住她一只手按在我左胸口,“在我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视你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到吗?”
“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我需要你,我不敢再失去你!”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醒来已经是艳阳高照,就好像是一场梦,除了枕边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夜,自那之后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出现,即使我画中的她越来越传神精致,她凭空而来,好像也要悄然凭空逝去。
她究竟从哪里来?是什么样的存在?都成了我独自承受的秘密。
我的画越来越出名,来看画求购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我坚持一幅都不卖。没想到却正因如此,听过故事来求画的人反而愈来愈多。
在枪击案一周年悼念晚会上,我却拿出了全部十二幅画,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人们都知道了我这个喜欢焚画的疯子画家的存在。
甘没有阻止我,火光映在他脸上,他忽然说:“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你的画那么独特。”
我说:“甘,我想去中国走一走,我获得了交换生的资格。”
“什么时候?”
“下星期。”
“好。”
“你,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妻子呢?”他硬件软件都不差,我都已经见过好几个追求者了。
甘笑着摇摇头,“一个人,早习惯了。”
“倒是你,赶紧走出过去重新开始才对,我已经是半截身子进了黄土的人啦,你的人生还长,好好珍惜吧!我倒是听说东方的女孩子都很优雅美丽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这不像你!”
他哈哈一笑,“走的时候叫我,我给你送行!”
直到上了船后,我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背包里塞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中国银行的信用卡,厚厚的一沓人民币还有一张便条(应该是甘特意跑到银行去帮我兑换的)。
上面写着一句话:当你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之后,一定要送我一张值钱点的画!哈哈哈!
我红了眼睛,攥紧了手掌,眼泪止不住滑落,却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