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初平三年春天(公元192年),四月的淮南,草长莺飞,繁花似锦。这日,阳光朗照,周府后花院内,周瑜、孙策及孙弟诸弟、孙静之子孙瑜等人一同玩捉迷藏。先是孙权被蒙着眼睛找众人,结果抓到了孙匡,由孙匡摸人。孙策的小妹孙尚香已经三岁,很喜欢周瑜,硬要周瑜蒙上眼来摸人。于是都顺了她,蒙上周瑜的眼。周瑜早知孙尚香躲在石椅之后,却故做不知,在她前面摸来摸去,就是摸不到她。惹得孙尚香咯咯笑个不停,在石椅后用稚嫩的声音连连叫唤:“我在这里!在这里!”。周瑜在石椅上方假装笨拙地乱摸,几回回触到她的眼边,又几回回缩回手来,嘴里还做出着急模样,念念有词道:“在哪啊!香儿!在哪啊!”孙尚香兰先是被逗得呵呵大笑,直骂他瞎子,后又急得不行,干脆用小手抓住周瑜的手往自已脸蛋上一放道:“我在这里呢!”而周瑜却佯装不知,又拿回手,在她面前摸,嘴中道:“哪呢?”孙尚香急了,暴躁地抓住周瑜的手,使劲咬了一口道:“你要气死我了!”周瑜则故意负痛地大叫:“哎哟!哎哟!各位兄弟看看,是不是老鼠咬了我?哎哟!痛死我了!”这下又惹得孙尚香呵呵乱笑一气。众人看见孙尚香又急、又气、又笑的样子,以及周瑜故意装神弄鬼的样子,都开心地乐了。
正闹着,李柱子走了过来,趋身到周瑜面前,说有人送来一封信要交给他。周瑜取了面罩,接过信,就打开来一看,大吃一惊,怒道:“大胆蟊贼!岂有此理!”
孙策走了过来,拿过信看。
此信是离此五十多里地的霍山的山大王樊能派人送过来的。
原来,蒋干从荆州回到九江家中后,再未与孙策、周瑜见过面。这日,寻得空闲,便过来探望周瑜。他家有良田数百亩,也算富贵之家,云游四方的盘缠是足够的。不料,路过霍山时,被强盗截住。他自称是舒城周郎的朋友,哀求强盗放他一马。强盗头目樊能听说他是周瑜孙策的朋友,当即将他绑上山去。樊能是豫章郡人,自小领着街市上无赖混混游手好闲,后与人斗杀,怕吃官司,亡命他乡,上霍山做了强盗,渐渐聚起四、五百号人。附近几个小县都曾被他洗劫过,独对舒城未敢轻举亡动。原因便是舒城有个周瑜这样的文武双全的少年英雄。最近又闻得孙坚之子孙策一家又搬了过来,他更是有所忌惮了。没想到无意中撞见了自称是周瑜朋友的蒋干,他知道周瑜是重情义之人,于是就以蒋干为人质,派会写字的手下写了封信送往舒城周瑜家,向周瑜要一笔钱财。他知道周瑜家世代为官,颇有资产,且舒城乃是富庶之地。他想如周瑜应战,便证明周瑜厉害,他便放弃打舒城的念头。如周瑜不敢应战,依要求送来银两,便证明周郎软弱怕他,他便可寻机洗劫舒城。
孙策看完信,将信撕碎,怒道:“大胆狂徒!我孙策现在就带众家奴踏平他的山寨!”
说完就令李柱子去集合孙、周两家的家奴。
“且慢!伯符!”周瑜止住了他:“伯符!我们两家家奴加起来才不过五六十号人,大多未经战阵!贸然打上去,怕会吃亏!”
孙策道:“我们人固少,但你我有万夫不当之勇,况且我的家奴都曾习武,何惧之有?”
周瑜摇头道:“伯符兄!你有所不知,这樊能人马加起来有四、五百之多,且据山把守!若是平地上两军对阵,以伯符勇烈,自不是我等对手,但若前往攻打,怕领三千军也难攻下!”
孙策原不知樊能情况,听周瑜一说,也就冷静下来了。两人一合计,决定到县庭去借些县兵。
舒城县在庐江郡是大县,人口原在万户以上。以汉制,大县之主官为令,小县,即不满万户的县主官为长。舒城的县令姓白,四十来岁,在此任县令多年,对周瑜自是熟悉,故此去年郡举周瑜孝廉,他就放出话称,如周瑜举为孝廉,就辟为他这里的县尉好了。县尉就是一县之军事长官,手下统领百余捕盗兵及县兵,专司缉盗拿贼、保一县平安事宜。以大县的标准,县令手下须有两个县尉,但他手下只有一个姓郑的县尉,还差一个。这郑县尉不仅缉盗不卖力,且有执法不公及通盗的嫌疑,只是白县令没有抓到把柄而已。白县令对他并不称心,一意想周瑜做县尉帮他一把。不料周瑜对举孝廉竟拒绝了,让他十分遗憾。
当周瑜和孙策来到县庭找到白县令,说明欲向他借兵一百去扫荡霍山之意时,他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霍山的盗贼的人多势众,这一点兵显然是有去无回的。他身边的长满络缌胡的郑县尉更是将头摇得象个泼郎鼓,连称霍山的盗贼需从郡府借兵,不是他一县之兵所能管的事。周瑜反复称兵虽少,但以少胜多也未为不可,请白县令和郑县尉看在同是乡邻的份上帮一把。那郑县尉瞪了眼说:“堂堂县庭的兵又不是你私家的兵,你说要用便用?”说得一旁的孙竖怒目而视,差点就要一拳打过去。周瑜对孙策示着眼色止住他,对白县令正色道:“保境安民,原本府上职责!今我朋友为盗贼绑架,我来官府报案,府上理应有所作为!就算是人少,也需奋力一搏,岂有推托塞责之理?而况,府上县兵虽少,但加我等手下家奴,又招募些义勇,有勇冠三军的孙将军公子孙策统领,也足可破贼!奈何竟畏惧至此?”一席话,说得白县令无言以对,只好令郑县尉领带所有县兵择日随两位公子去扫荡霍山。郑县尉一脸的不乐意,也只得悻悻从命。
第二日,孙策、周瑜又到四周招募义勇,称要上霍山破贼。街头和四乡里一些少年听说孙公子和周公子募义勇去破贼,无不踊跃加入,只一天便招募了三百多人,加上郑县尉的一百县兵及孙、周两家的五十多家奴,人数也与樊能的差不多了。周瑜又往县府的兵库中领了一些兵器,不够的,便拿了木棒。
过了一日,午时三刻,孙策、周瑜、郑县尉让众县兵大飨一顿,便领兵去了霍山。孙策绰了一杆碗口粗的浑铁长枪,骑着枣红马。周瑜擅使剑,但想到会两军混战,长兵器要占便宜,便也拿了杆枪。胯下是他心爱的“白雪飞”。从孙策家里回来时,他途经历阳,从那家旅店中取了自已的“白雪飞”。如今,“白雪飞”更出落得膘肥体壮、目如闪电、四肢生风。
走了二个时辰,到了樊能山寨下。樊能早领着二百多人迎面拦着了。樊能三十有余,长约七尺五寸,五大三粗,满脸横肉,面色黑如锅底。身穿罩衣,头顶紫金冠,胸前勒了甲。骑一匹乌黑的马,手中横一杆浑铁枪。身后一名小盗举着一杆大旗,旗上写着一个“樊”字。他细细地打量着周瑜、孙策及后面的服装不整、兵器不全的义勇、家奴、县兵联军,嘴角裂开不屑的笑。
孙策、周瑜令众勇士列好队形,然后孙策挺枪纵马率先奔出,冲樊能喊:“山贼!认得乌程候破虏将军孙文台之子孙策孙伯符么?识相的话,快快把我朋友放了!”
樊能哈哈大笑道:“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你爹孙坚又值个鸟?要你来扯虎皮做大旗!天下人都知你爹曾被董卓打得丢盔弃甲躲到草堆里才幸免一难!哈哈哈!犬父自有犬子!跑这里来撤什么野?快回去吃奶去!”
他头顶上的樊字大旗也和着笑声鼓荡不已。
孙策大怒:“狂贼!看我取你性命!”
说完他一夹枣红马,挺枪直奔对方。
樊能举枪来迎。
二把枪打在一处。
战了约七八回合,樊能抵挡不过,喊一声:“我的小儿!还有些力气!”转身就跑。
孙策跃马挺枪,直冲过去。
周瑜将枪一摆,喝道:“众弟兄!杀啊!”
众士兵、义勇和家奴呐喊着冲上去。
前面,孙策已冲开敌阵,连连捅翻几个强盗。其余的人跟着樊能狼狈逃窜。
追到一阵,只听一阵锣响,两边树林里忽然冒出樊能的二路人马,一左一右杀了过来。樊能也领人转身杀了回来。
周瑜大惊。他旁边的郑县尉大喊着:“中埋伏了!快撤!”领头拔转马头就往后跑。
其它县兵一看县尉已跑,都跟着往回跑。那些义勇虽然勇敢,但都是没有打过仗,见中了埋伏,也都慌了神,一见县兵往后撤了,有的便跟着转身跑,有的则茫然地看着周瑜。
周瑜大喊:“不要跑!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等只坚持一刻,盗贼自会退去!”
孙策也勒住马头喊:“后退者斩!”
但众县兵不听,随着郑县尉早跑得没影了。一半的义勇也随着跑掉了。
这时,樊能的三路人马已经冲了过来,将孙策、周瑜及数十名家奴、百余名义勇围在中央厮杀。孙策、周瑜仗着有些武艺,左冲右挡,以一挡十,哪里人多,便杀向哪里,连连捅翻数十名强盗,解救了不少被围盗贼围着砍杀的家奴和义勇。两人身上都沾满鲜血。但因盗贼人多势众,又惯于厮杀,而家奴及义勇们多未经战阵,所以,渐渐抵挡不住,不少义勇和家奴倒在血泊之中。
周瑜见此,赶紧对孙策喊:“伯符!我在此抵挡!你带众人撤下!”
孙策道:“你先撤下!我来挡住!”忽然,透过人群,他看见樊能正连连捅翻两名义勇,大怒,挺枪直奔樊能,口中喊:“樊能!我取你性命来也!”
樊能吓得赶紧拔马跑,身边的强盗一涌而上,赶紧朝孙策围上来。孙策趁势喊:“公瑾!快杀开血路领大伙往外冲!”
周瑜觉得事不宜迟,就对家奴和义勇们喊:“快随我冲出去!”
说完,一马当先,连连捅倒面前几个强盗,杀开一条血路,突出包围,后面李柱子等家奴、义勇跟着他开出的血路就势杀了出去。
周瑜带人杀出包围后,令李柱子带众人赶紧往回撤,自已提了枪返身杀回去救孙策。孙策见他杀了回来,知道大部人马已突了出去,便领着断后的家奴、义勇与周瑜一道往外冲杀。孙策骁勇善战,一杆铁枪上下翻飞,如梨花飘舞,万夫莫挡。挡在前面的强盗非死即伤,纷纷倒地,剩下的赶紧散开一边。两人领着人杀出重围,直追前面的李柱子等人去了。
樊能见他们突了出去,也不追赶,喝住强盗,对着跑远的孙策周瑜哈哈大笑:“孙策、周瑜!你们从哪里找来的几个鸟人!不够我杀!还是快拿钱来赎人吧!”
孙策听见了,恨恨地对周瑜道:“公瑾!你们先走!看我一人取他人头!”
周瑜拦住他道:“伯符!不值得与他斗气!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回去再想办法好了!”
孙策含恨叹了口气,一拍马肚往前奔去。
周瑜令众家奴抬着负重伤的家奴赶紧跟上,自已提枪仗剑断后。一行人马沮丧地朝城里走去。落日残照。如血的光芒照在满身是血污的孙策、周瑜的身上,还有这一行垂头丧气的败军的身影。周瑜看着垂头丧气、断胳膊少腿、狼籍一片的残兵,眼眶湿润了,叹道:“我自幼也算饱读兵书,不料竟被一个山大王略施小计,打得如此狼狈!回去后如何向众乡邻父老交待!”说完,泪水流了出来。
回到舒城,清点人数,共折了义勇八十余名,另有数十人挂彩。两家家奴共战死十多名,其余的多挂了彩。李柱子的肩上也吃了一刀。而众县兵无一伤亡。周瑜、孙策自从家中取来银两抚恤战死的乡勇家眷,对受伤的乡勇也都发放银两让他们自去医治调养。战死的乡勇的父母家人闻说儿子战死,都悲恸不已。好在周瑜、孙策从自家拿出银两抚恤,加上乡勇们皆是为缉盗捐躯,故也都通情达理,未引出乱子。受伤的乡勇也同样没多少怨恨。只是,乡邻门见孙策、周瑜取胜不了樊能,先前的兴致与踊跃都消失了,难免有些风凉话。周瑜、孙策为此沮丧不已。
过了一日,周瑜、孙策两人又去县庭找白大人,未等他们开口,白大人就哭丧着脸说自已无能,请他们去郡府要兵。
周瑜、孙策狠狠瞪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郑县尉。孙策道:“大人!这一仗我等就输在郑县尉带人擅自脱逃!”
郑县尉跳了起来,冷笑道:“明明是中了人家的埋伏,还说本官脱逃!若不是本官带人跑得快,本县百十号人马也就丢了!那樊能早就杀进了县府!”
周瑜严正道:“郑县尉错了!两军对垒,犬牙交错,胜负之势,瞬息万变,决定胜负的关健,便是一个勇字!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我等奋力厮杀,则虽中埋伏,一样可击退盗贼!”
孙策脸色铁青道:“我等犹在死战,而郑县尉竟弃我等不顾,带队脱逃,置我等于重围之中!如在我父亲军中,以郑县尉所为,早便斩了首!”
郑县尉满不在在乎地冷笑:“可惜现在不是在你父亲军营!本官身为县尉,有何理由替你等卖命?”
孙策大怒,手按剑柄,站起来,直视郑县尉:“你!”
白县令赶紧劝解:“好啦!好啦!不要吵啦!”
孙策气恨恨坐下道:“在下只想请白大人看在我父亲面上借兵与我!本公子敢立军令状!如打不破樊能,提头来见!”
周瑜:“而且,人马须交我和孙公子统率!”
“不可!白大人!他二人都是平民百姓,又未成人,怎可以统率县府之兵?”郑县尉站了起来。
“有何不可?”周瑜冷笑道:“去年郡府举孝廉欲辟我为舒城县尉,如我赴任了,还用今日找白大人要兵?”
郑县尉白了他一眼:“哼!可惜你现在是平民之身!”
孙策站起:“平民之身又怎样?曹操兴义兵之时便是一个削去了官职的平民!我孙策出身将军世家,乃春秋孙武子之后人,又有何不可统县庭之兵迎击盗贼?”
周瑜望着白县令正色道:“如果大人不许我等领兵除贼,这伙强盗见我等软弱,势必杀上门来。到那时,生灵涂炭,士人受辱,你白大人自然脱不了纵贼之过,依大汉律,当夷灭三族!大人到时悔之晚矣!”
白县令听周瑜一说,脸变色了,赶紧道:“那是!那是!保境安民,乃本县职责所系?岂可妄推?”说完,他令郑县尉将全县之兵,交由孙策、周瑜调度。郑县尉不情愿,站起来要争执,被白大人制止住了。孙策便令郑县尉道:“郑县尉!请你明日食时领县兵于县庭门前集合!如有违令,本公子依军令处置!”
郑县尉瞪一瞪他,板着脸将脸扭向一边。
周瑜对白县令道:“大人!孙公子有乃父之风,治军从严,虽然是平民,也敢斩朝中命官的!”
白县令难堪地点点头道:“正是!正是!”又对郑县尉道:“郑县尉!请以国家为念,听从两位公子调度!事成之后,本官定为你请功!”
郑县尉看了看白大人,恨恨地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孙策、周瑜随后也辞了白县令,领了几名家奴去四乡里招义勇。乡民街坊们因孙、周二人上回兵败,多不愿子弟应招。也有少数人家敬重孙策、周瑜为人,加之所做的事是为众乡邻平安,而殁或伤的抚恤也丰厚,所以拗不过少年子侄辈的请求,放他们跟了孙策、周瑜。所以,一日之内,也招了百十号人。
翌日,孙策、周瑜就带了郑县尉并一百多个县兵还有百来个乡勇及家奴带了兵器,径往霍山去了。
队伍行到了霍山脚下一个树林旁,孙策和周瑜对了一下眼神,两人勒住马,令队伍停下。
在后面的郑县尉赶了上来质问队伍为何要停下。孙策正色道:“上回击盗,郑县尉可曾参战?”
郑县尉气呼呼道:“废话!”
孙策冷笑:“郑县尉可否临阵脱逃?”
郑县尉不解地:“你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