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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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顺水推舟

可是他终究得成长,他不能总做我翅膀下的小鸡。他得学会走,学会飞,学会如何独立生存,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娘娘!”

我看着眼前哭肿了眼的喜月,嘴角动了一下,想笑又没能笑出来。

“哭……”什么呢?只说出一个字,喉咙里像塞满了沙子,发不出声音来。

“快,快服药。”一边的宫女提醒。喜月急忙说:“是,快把药端来。让人去通报皇上,娘娘醒了。”

我和受伤吃药,还真有缘。好像浑身都很麻木,但是左臂疼得厉害。可能是骨折了。

真险,没摔断脊椎,摔成白痴,或是摔断两条腿,也该算我运气了。

从马上掉下去的时候,我似乎本能地做了一个抱团的翻滚动作,避免头啊什么的直接撞到地上,这个动作还是以前在学校里,那个爱打篮球的高个子室友教我的。她有次参加校际比赛回来,兴致勃勃地跟我比画说对方撞她的时候她马上做了保护动作,所以虽然看起来被撞到了,其实并没伤到什么。

喝了药,又漱了口,我轻轻咳嗽几声,感觉内脏似乎也很健全,咳嗽起来也不太难过。

喜月在一边忙碌地收拾东西,趁空在脸上抹了几下,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倒是干净了,可是眼睛那么红,怎么看也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三阿哥呢?”

“三……”她刚说了一个字,帐帘一掀,进来的人身上裹挟着风,简直让人分不出是他自己冲进来的还是风把他吹进来的。

我还没看清楚,身体就被重重地圈抱住了。胳膊的伤处立刻疼痛着叫嚣起来,我闷哼了一声,这个不知道是想表达激动心情或是想搞二次谋杀的家伙赶紧松手,一连声问:“怎么了?碰着了?哪里疼?传太医来!”

真是急惊风。

我曾觉得他的脾气已经改了不少了,可是现在看,还是原来那样子,没半点儿长进。

一边喜月赶紧劝,“皇上,娘娘刚醒,身体还弱着,先让太医给看看吧。”

皇帝的眼睛也是通红的,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不过我多少能猜出来,他和喜月受煎熬的时间,应该和我躺在这儿的时间一样长。

我有一肚子的问题,但是不知道先问哪一个。

结果等他想起来我是伤者,把我小心翼翼地放回枕头上之后,马上自己噼里啪啦地就开说了!用说字来形容不恰当,准确地来说他是在发泄情绪,先是臭批了一顿太医医术不怎么样害得我躺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一天一夜,嗯,解决了一个我想知道的问题。

然后说起我的伤势,左臂果然受伤不轻,但是还好据太医讲是骨裂不是骨折,另外腿上有些小外伤,都没伤到骨头也不算严重。

又解决了一个我想知道的问题。

太医进来了,而且一下子进来了三个。我记得好像只有四五个太医随扈,这么说一大半儿都集中到我这里来了,李成蹊和我自然很熟,其他两个有点儿面生。诊过脉,又问了两句,下了论断是我得好好调养起码一个月,当然,听这意思是绝对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松了一口气,顺治和喜月表现得比我还要欣慰。

等太医下完结论,立刻就被屏退下去,帐子里其他伺候的人连同喜月也都退出去了。

他坐在床边,又一次把我抱住,这一次的力气轻多了,小心翼翼地,大概终于意识到我是个病人,不适合动静太大的折腾。

等他终于放开手,眼睛有点儿不安又带着急迫地打量我,好像怕我变成泡沫化为乌有一样。

我也打量他。脸瘦了,也黑了。眼睛里都是血丝,嘴唇干裂出了好几道口子,唇角还起了水泡,可见这两天一定很上火,胡子拉碴的样子,脑门儿处青青的,怎么看都是“失魂落魄”的最佳形象代言人。

“那个女人……”他咬牙切齿地说,“这次我绝对不能再姑息她。”

我抬起头看着他,没说话。

“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本来就不该让她进宫,更不该册她为后。”顺治握着我没受伤的那只手,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手掌微颤,却在努力克制着,显然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你这样说,皇后……”

他打断我,“她算什么皇后?除了在皇额娘面前装出一副贤淑模样,心里歹毒得很!你以为你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

我想了想,说:“好像马鞍不稳……”

“什么不稳!”他咬牙切齿的动作像是要择人而噬的野兽一样,“马腹下的攀带根本早就被割断了一大块,只有一点点头发丝儿似的还连着,刚骑上去没有事,但是只要马一快跑起来,肯定就会崩断!”

我安静地听着,仿佛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可是,又怎么能说一定是皇后呢?”

“不是她是谁?在宫里的时候她就三五不时地暗示,说你这里不妥那里不当,甚至还扯上……”他的声音一下子拔高,然后又强自抑制下来,“朕已经都一一查问过了。李成蹊和淑妃、喜月都说你长途赶路身体不适,原来就不想骑马,皇后却一味逼迫刁难让你非骑不可!她若不是,若不是……”顺治显然不善于控制音量,声音不知不觉又变大了,“玄烨和澄儿又聪明又乖巧,很得皇额娘欢心。她早就坐不住了,就是前两年那件事,也肯定是她……”

我轻轻拍抚他的手背,“你缓着点儿,别反倒把自己急坏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顺治反过来牢牢握着我的手,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玄烨被抱了进来,也是顶着红红的核桃似的两只眼,一见我就号啕大哭,怎么哄也止不住。

我一只手抱不住他,又劝又哄,他死死扯着我的袖子就是不松手,任凭人怎么哄也要在我跟前待着不可。

“额娘……呜呜……额娘……”

他哭来哭去,也只会反复地呼唤我,紧紧地拉着我不放手。我想这一次他是真的吓坏了,这个孩子大概第一次觉察到“失去”的恐惧。

我是那么的爱他、舍不得他,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他永远也不要学会、体会这些。

但是不可能……

每个人都要在痛苦和挫折中学会自己原本不懂的东西。成长原本就是不停蜕变的过程,每一次都会令人筋疲力尽,九死一生。

外面有人回话,顺治安慰了我几句,起身出去。玄烨哭得倒气哽咽,喜月轻轻地替他拍背,又拿了厚褥子给我垫衬着。

“娘娘觉得身上怎么样?”

我点点头,“没什么了。”

她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娘娘怎么这么不当心。”

我看着她,她低头将哭得有些昏沉、已经昏昏欲睡的玄烨抱起来轻轻放在我身畔,拉过被子盖着他,低声说:“三阿哥从前天起也没正经睡过一会儿,东西也是劝了又劝才吃的。娘娘太平无恙,真是大喜事,要是再昏睡半天,八成三阿哥也会病起来了。”

我的手慢慢抚摩着玄烨的脑门和小辫子。他的头发也有点儿散乱,可见这一天一夜,所有人都不是太平安生的。

喜月的表情,让我心里总有点儿不安。觉得她和平时不大一样,可是,又说不上来一个准确的概念。

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声音又哑又沉,“皇后那边怎么样了?”

她顿了一下说:“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管起来了,还有织造监的、马监的,连同那天一起的侍卫们……从娘娘被送回营里来,皇上龙颜震怒,下令不等回京就开始审问了。”

玄烨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我的指尖沾到他的眼泪。

这个孩子,可能将来会有非凡的际遇和人生,但是现在他只是个无助稚弱的孩子,他的眼泪和所有的孩子一样,也是这样的脆弱。

“我上马的时候,就猜到,或许会……”我低声说。

喜月抬起头来看着我。

“最近这些日子太平静了,平静得我觉得非得出点儿什么事儿不可。而皇后屡屡明里暗里地使劲儿,不光我看得到,皇上看得到,别人也一样看得到。能在这时候推一把手,让我摔伤摔死,顺便把脏水泼皇后一身,这人的时机卡得很准啊。”

喜月吃惊地问:“娘娘早就知道那……”她压低声音,“那马鞍有问题?那你怎么还能……”

我看着儿子胖胖的睡脸。和以前那种天真的、毫无忧虑的表情不一样。他虽然睡着了,但是眉头还是皱着的。

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还会发生。针对我的,针对他的,针对澄儿的……

他无忧无虑的童年,也许就要结束在这里了。

“我倒不知道马鞍是不是一定有问题,我只是觉得应该会出点儿问题,所以,从骑上马就在小心戒备。而且我出去骑马之前,已经用布带把能裹的地方都简单地做了一点儿防护,坠马的时候,也本能地做了一点点保护自己的措施……”

“不管那下手的是谁,总之,这结果现在看来也还是值得的。”我轻轻抬了一下左臂,“皇后这一次之后,应该可以算是废了一大半了吧……”

喜月又垂下头,沉默不语。把干净的纱布带一层层地挽好缠起,放在干净的棉布上面,然后再缠,一轴轴地码得很整齐。

我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轻声问:“你猜,是什么人下的手呢?我猜着,不是皇后。”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娘娘猜着,可能是谁呢?”

我摇头,“我想不出,可能的人太多。你也知道我想这些很笨,很少能猜得出来人心。你和我不一样,你比我细心又聪明。你说说看。”

她手上的动作慢下来。

“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审出来什么,真的问出主谋什么的来,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猜想的一样,真是皇后主使……”

我望着帐子顶上垂下的一条绳结。大概这两天人人都忙疯了,也没人注意这绳结散下来的事情。

喜月低声说:“真的是皇后也罢,是旁人也好,总有法子遮掩得滴水不漏的,怎么会一审就审出来了呢?宫里面远远近近的多少无头案,哪一桩哪一件是水落石出清楚分明的?”

我有点儿疲倦的感觉。她问:“娘娘要喝茶吗?”

我摇头,“算了……谁知道茶里干净不干净呢,别刚刚醒过来,又误喝了什么茶再睡过去。”

喜月扑通一声在床前跪了下来,声音发抖,“娘娘……”

我微微欠起身,声音小得只有我和她能听到,“我骑马出去会出事……你也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她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跪得直挺挺的,半晌不动。我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却低声说:“是。”

我心里一沉,急忙追问:“难道……是你?”

最后两个字,我的声音也忍不住发颤,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牢牢揪住,气都喘不通顺。

她仰起脸来拼命摇头,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苍白。

我又问一次:“真不是?”

她把头靠在我膝上,呜咽着说:“不是奴婢。可是奴婢知道了却没有说……奴婢真的没想到娘娘会骑得那么快、伤得这么重……奴婢若早知道,若早知道,怎么也不能让娘娘就……奴婢罪该万死!”

我松了口气,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不是就好。你别哭,不是你的错。我也猜着了,可我还是骑上去了。说起来,咱主仆两人想的都差不多。你想的是顺水推舟,我想的是将计就计,没什么差别。”

她抬起脸来,一张挺干净的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真是一塌糊涂。

我拿了一边的纱布给她擦泪,“行了别哭了,跟花猫似的,让人看见会疑心的。你怎么知道的?”

她把纱布接过去自己擦脸,低声说:“娘娘不知道……凡是娘娘和小格格的衣裳用具,奴婢都要亲手一一地仔细摸过,闻过捏过。凡是吃的东西,都得先让人尝了看了,绝对要太平无事。那马鞍一开始做的时候我就去瞧过,那时是没有事的。后来做好了送来,上面覆了绣帔又滚了锦边什么的,奴婢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也伸了一下手,马鞍的皮垫衬下是没什么,环扣也是严丝合缝的,但是下面奴婢用力一扯,就……就摸着那皮系带有裂口了。”

我听得睁大了眼,“你倒真细心啊。”

她努力深呼吸,“奴婢想着有这么多人跟着,娘娘以前又总是说骑术很好,想必……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而且奴婢也看着娘娘出去之前身上多少缠了些东西,总觉得,总觉得……奴婢要是早知道娘娘会骑那么快的马,就是杀了我也一定不会让娘娘上那马的!这两天奴婢心里跟油煎刀刮的一样。要是娘娘有什么长短,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赎不了罪!娘娘……我,我实在对不住您……”

我摇摇头,“不怪你。我不是说了吗,我也估摸着会有问题,可我还是骑上去了。再说……我现在也没什么了,就是受了点轻伤。”

她努力平定情绪,“可是太医说情形很险哪,要是,要是……娘娘摔到了头,又或是摔断了腿……那也是……”

“不是都没有嘛。”这么压低着声音耳语似的交流了一会儿后,我说,“好了,不说这个了。”

她说:“是,娘娘躺着吧,躺着省力些。”

她扶我慢慢躺下,我想起来问:“那匹马呢?”

喜月动作顿了一下,“前天皇上就……让人杀了。”

我停了一下,又问:“那些被审的人呢?”

她声音更小了,有些迟疑地说:“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除了皇后娘娘,淑妃和其他几个随扈的妃嫔也都……织造监好像上上下下都用过刑了……”

这些事,都会发生。

虽然不是我操纵的,但是我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而且,这些,都只是开始。

顺治的意思表现得很明确,无论皇后承认不承认,他的处理意见就是一个字“废”!

废后容易不容易?让谁说都不会说出容易两个字来。现代的夫妻离婚,只要有一方不同意你也没法顺顺当当地离成。更何况皇后不光是皇帝一个人的老婆,她还是国母,又代表着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顺治上一次要废掉我这个皇后身份的时候,我没赶上,不知道他是怎么折腾成功的。不过我换药的时候,腿上长长的擦伤涂着深色药膏,看起来非常狰狞,他的表情很阴郁,同时,估计这回他废后的决心也更强烈了。

审了一天,织造监——也就是做马鞍子的、绣马帔的,十来个人里面有一个自尽的,一个受刑不过死掉的。马监那里情形还好些,没一个死的。那些被隔离起来审查的侍卫们,大概待遇还算好一点儿,虽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总比这些蝼蚁一样的太监和杂役们稍微好一些。

这件事只会牵扯得越来越大……

我的左臂绑得很结实,这时候的太医们也懂得骨伤得固定包住等待康复。顺治轻轻摸了一下,那种小心翼翼的劲头儿,像是怕气吹大了就会惊起了浮灰一样。

我觉得他真是……像只笨拙的大狗。

就像一开始对他的观感一样,他一直都在成长改变,只是他的速度很慢,跟不上我的要求。

成为母亲的我,一瞬间从看热闹的少女心态,变成了踏踏实实的、一个母亲的心理。但是这个人,他的目标却复杂得多,他的第一目标,应该是要做一个成功的皇帝,其次才是一个男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

他有太多女人,太多孩子,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多要考虑的顾忌……我能占的位置,其实不大。

也许他愿意张开更大的空间来容纳,但是……我一直拒绝再走进去。

我用我的道德标准要求他,他不理解,也不服气。所以他一直在强调,他和景福宫一开始是因为怜悯,后来则是因为要和我赌气。而且就在赌气的那段时间,他也没有将自己的承诺付诸实践,他一直也没有按照他答应乌云珠的,让她再怀上一个孩子。

他前几次说的时候,我都当没听到,后几次再听的时候,一边听一边腹诽,不是你没有给,是没来得及给吧?乌云珠早早地坏了事,现在大概在宫里哪个发霉的角落里等着终老病死。

他把脸贴在我的手背上,松弛下来的背一点儿也没有平时那种皇帝的气势了。

很累了吧?

总遇到这种事,我也觉得很累。

但是这是权力和风光的代价,站在比别人高的地方,就得承担得比别人多。

开了废后的口,以后的麻烦,还多着呢。

我轻轻摸着他光滑的头发,还有那根我一直觉得滑稽的辫子。

我对他的要求太高也太多了吧?所以在发现我得到的不完美不完全的时候,就会那样彻底地失望和愤怒。

他和我受的教育不一样,对他来说,能给我的已经是最多。

而我却觉得远远不够。

这是我们的根本矛盾,我们的观念不一样。

我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包容让步,他认为已经给我足够多的关爱荣宠。

我认为我们应该忠于自己的爱情和爱人。我骨子里根本还是希望一夫一妻制可以在我和他这里实现。

他认为他能给我的已经都给了我,而我想要的实在是太霸道太不可理喻。他从小就受一夫多妻制的教育,他就生在这个环境下,而且他还是皇帝。

我不想失去,也不敢付出。他想要的太多,然而他给出的却太少。

至少,他无言的温存,比任何言语都让我觉得这一刻,很安心。

尽管不知道下一刻,又会有什么风雨和暗算。

但是这一刻,我知道我和他都是真心真意地依偎在一起。

大张旗鼓来围猎,但是除了第一天,皇帝就彻底地心不在焉了。随扈而来的亲贵们也没有傻子,都知道皇帝的后院起火,个顶个的识趣,懂得夹起尾巴做人。

“去吧。”我一只手替他系上扣子,“别跑远就是了。”

他捏着我手指头,一副留恋着、不想走又放心不下的表情。

“去吧,我没事儿。你走了,我就睡一会儿觉,等你回来了,我再起来。”

他笑,“懒得你吧。”

我也笑了,“这会儿不懒什么时候懒呢?回去了可没有这种一睡一整天不用起身的好时光。”

他再恋恋不舍也还是走了,虽然一步三回头。

我这边刚坐下,打算一下今天做些什么事,结果什么还都没打算出来呢,小术子又一溜烟儿地跑回来跟我说,皇上让我哪儿也别去什么也别干,就在床上养着,今天外头风大,别受了寒伤好得更慢了。

我有点儿哭笑不得,混熟了也了解我的脾气,小术子说起话来有种自己人似的熟稔。把皇帝的话传达完毕自己又添上,“皇上都上了马了,又让我师傅一溜儿小跑回来传说话呢……”

我只是笑,喜月用梳子敲了一下他的头:“行了,你的嘴倒是越来越会说了,不知道的以为你出门儿前肯定擦了两斤香油在嘴上呢。”

小术子嘿嘿笑着揉脑门儿。

喜月说:“得了,看你跑得也够喘的,回头油茶煮好了我给你留一碗,你记得过来喝。”

小术子喜形于色,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是咧,我回头准来,喜月姐姐可给我留好了。”

他出去之后,喜月问:“娘娘要不要再躺会儿?”

我摇摇头,“躺得骨头都长了霉了,我想起来走动走动。”

“今天就算了吧,”她说,“外面的风可不小。”

她打发两个宫女去端油茶点心来,帐里一时又只剩了我们两个。

我拿着一根头绳慢慢地在手指上缠绕,又松开,再缠,“又听说什么没有?”

她摇摇头,“一直没有问出什么来。”

这就对了,宫里的事就是这样,能问出东西来的活口一早就会给灭掉,剩下这些大多都是无辜受牵累。

他们的罪不会少受,而且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们的结果也绝对不会好。

诚然他们大多数无辜,是被幕后操纵的黑手所害,但是我却没有充沛的同情心可以分给所有人了。

我也变了。我和喜月都不是这次坠马事件的凶手。她是知情不报,我是推波助澜。

但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我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掉啊。

“喜月,你猜着,会是谁呢?”

她咬着头绳,把我的头发结好,用头绳系起来,说:“这可难猜了,从织造监拿出来,上到马上,侍卫和马监的人牵马过来……”

我琢磨着,也不得要领。宫里的关系太错综复杂了,每一位都有背景,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背景,看着不起眼,关系却是千丝万缕的。比如哪个太监出自某某权贵的庄子,又或是哪个宫女原是某某旗主的包衣奴等等,而这些细微的平时不起眼的小角色,却个个都有可能、有机会在那皮系带上割上一刀。

“那动手的不管是什么人,现在目标都算是达到了。娘娘现在受了伤,皇后也吃了大亏……心计手段都算是很厉害了。”

我点头苦笑。

是啊,虽然我也算将计就计,可是,最大的赢家还是那个幕后主使这一切的人。

看着每个人都有可能这样做。有可能不光是妃嫔们的指使,或许还有某某奴才自己不甘欺压而起的报复心。明代不就是这样嘛,宫女曹氏不满皇帝和妃子的凌辱,用衣带想要勒死他,结果事败,反而连累多少人丢了性命。

嫌疑人太多的情况下,弄来弄去反而找不出嫌疑人了。

“娘娘,皇上这次看来是坚决……”

外面听到脚步响,帐帘掀起来,宫女端着点心和油茶什么的回来了。闻着热气腾腾的香味儿,我却找不着胃口。

喜月端着碗劝,“娘娘多少吃点儿,我也知道总躺着坐着不会有好胃口,可是要养好伤也得吃东西不是?这油茶熬得可好了,连小术子那小子都一直惦记呢。”

我问:“玄烨呢?”

“皇上把三阿哥一起带出去了,说要教他骑马呢。”

我诧异,“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皇上昨晚上就说了啊,娘娘那会儿心不在焉,八成是没听进去吧。”喜月安慰我,“娘娘放心,那么多人跟着呢,保证三阿哥连根儿头发丝都伤不着。”

话是这么说,但是……

我苦笑,不当母亲,是永远体会不了这种心情的。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样宝贝的、珍惜的心情啊。有什么伤害,能顶的我都能替他顶下,只要让他不用受伤,不用难过,不用……

可是他终究得成长,他不能总做我翅膀下的小鸡。他得学会走,学会飞,学会如何独立生存,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我端起碗来喝着不知道什么味儿的油茶,喜月终于松一口气。

然而这样的太平日子也只过了一上午,到中午的时候就起了大风,帐子加固之后还是好像要被吹散吹垮,呼啸的风声像狼嚎一样可怖。

我有些坐立不安,玄烨他们还没有回来……

到哪里了?会不会被大风困住了?或是有人受伤了吗?他们是不是会暂时在哪里歇脚安营避风?还是……

喜月不停地安慰,“娘娘不用急,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然后外面有个宫女探头进来说:“娘娘,有侍卫回来报信儿,说是皇上传消息回来了!”

我精神一振,“叫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