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计在于春”,俞大明和俞香兰趁新春大吉,回老家替俞敏洪的初生儿先分了喜糖和喜蛋,另想在这又一年的正月里,合计采石场买设备的事。
老家村委会办公室里,陈陋的桌上摆了些碟子,桌面上散落着许多瓜子壳和花生壳,还有一些福柑皮和糖果纸。
俞香兰憋屈的心情,就跟那茶杯里的水一样,满了又浅,浅了又满。
俞大明正面红脖赤,责备说:“狗子,我家是大股东,采石场要订起重吊机,得先跟我商量完了再办吧。你怎么就能代表大队部来拍板,买了那破烂的东西。”
俞狗子面不改色,:“叔,您先别生气!我先打了电话,可你家没人接!大队部也占了股份,不还有另一家股东么?刚巧人家采矿场要卖这吊重机,我们也正好赶着要,我寻思着就定了呗。我也不过只是中间人,心想反正也是一片好心,简单办正事,沒想太多。”
俞大明:“可那旧东西值得了这么多钱吗?瞅那支架的腿细得跟竹竿,能安全可靠吗?”
俞狗子:“叔,您真够幽默的!人家用得好好的,怎么会不安全?全新的比那至少贵了一倍价钱,我也是为了你们能省多少是多少。”
俞香兰盯着眼前的收款收据,字迹扭捏,好几个字只写了半边,但金额写得清楚,失神地说:“那设备是人家淘汰不要的,到底值多少钱呢?付了三万多,还欠了尾款?本来帐上有点节余,这下又得掏钱进去。”
俞狗子:“采石场出石了,往下的前景光明得很!婶一直都是女中豪杰,今天说的话却跟那卖光饼的大娘似的。”
俞大明和俞香兰既生气又忧虑,可俞狗子振振有词直说只为了采石场的发展,另有几个人直打圆场,可一席合计并不欢畅。
时至午餐时分,俞狗子倒是一番热情,直嚷说大队部出公帐请吃午餐,俞大明夫妻二人坚决作辞。
到俞香兰的弟弟家简单地吃过午饭后,大家围坐在八仙桌边。俞香兰依旧冷着脸,俞大明脸上赤红微退。
弟媳忙安慰说:“阿姐和姐夫不要再生气啦,气大伤身!但凡是为名为利的事,哪几件不劳心劳力?”
俞大明义愤填膺,:“不听不管不来气!可白花花的钱直扔出去,怎么还不能说一说呢?”
俞香兰还在生着闷气,一早上在村委会里无端端地被人讥讽小家子气,难免怒火中烧,却也暗骂自己不该一时鬼迷心窍,不知死活地乱投资。
俞香兰的弟弟边剔着牙,边气定神闲地说:“大理石不吃香啦,现如今办基砖厂才是正业。”
俞香兰勉强抬眼看了看他。
弟弟抬起一条腿架在长条椅上,:“我那小舅子从小不学无术,我以前没拿正眼瞅过他。这下子可好,听说发了。过年回来拽得很,整个人走路都是横着走的,活像只大螃蟹!”
弟媳:“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嫌弃他走路难看,怎么不嫌弃他送来的东西?”
弟弟讪讪地笑,:“敢情我得说他大气晚成?不就是赶了好运发了财,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了一套一套,全是教训人的话。”
弟媳妇撇撇嘴,不加理会丈夫,对俞香兰说:“做生意的,不管是小本,还是做大的,不是自家人在,外人都指不上。这村里的采石场,哪几家不是他们自己会拿锤拿锉的?其实看阿姐您当年那么决意,我心里就替您掂着慌。”
俞香兰越发气恼自己。
俞大明却好奇了,问内弟:“你那小舅子干了什么就成了本事人?”
俞香兰的弟弟扔了牙签,又将脚放下,顺便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浓痰,:“呸!不就是在广东深圳那里,盘了一大块土地,建了个烧基砖的窖,用的就是那土地里的土。想想呀,我的亲姐夫,泥巴能值多少钱?烧出的砖却卖得好,人家那里在大力搞发展,兴建城市。不愁卖砖,就愁没砖,用泥土烧砖,一本万利呀!我这小学教师都不想干了,现在下海最是新潮流,不赶潮流快活不下去了!”
弟媳妇冲口对丈夫说:“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胡咧咧?下什么海?再过几年就到退休份上了。”
俞香兰弟弟双眼一瞪,:“当了一辈子的民办教师,熬到老了,七补贴八补贴的,一个月就挣个百块,退休金还能有多少?还不如一文盲赚的皮毛多。”
俞香兰:“咱阿爹阿娘在的时候,就盼着我们吃公粮。可如今公粮不稀罕了,做生意才好。”
弟弟建议说:“阿姐,姐夫,你们不如退了股,重新考虑下投资的事。”
俞大明犹豫了,:“这样好吗?都是乡亲!何况退股不得亏点钱?”
弟弟替他恨恨不平,:“可你们尽受气,占了大股东还管不了事,说不上话,不如一了百了拉倒。有本钱还怕沒地方去?”
俞香兰心念一动,认认真真地问询起基砖厂的事。
弟弟找了小舅子的电话号码出来,:“你们家里有电话,给他打过去,好好问个明白。问好了,带一带我,咱阿娘以前老说你是我们家的福气人,让我再次托一托福。”
俞香兰收了小纸头,和俞大明要返回家。
在公共汽车上,俞香兰闭上眼养神,心中却翻腾着退股和投资的事,脸上亦是阴晴多变。
俞大明瞧在眼里,掂量着开口:“退股的事可以考虑考虑,我们真不年轻了,不经折腾!其他生意的事不如交给年青人去做,等洪洪他们回国了,再由他们拿主意。”
俞香兰张开眼,:“洪洪和涛涛怕是不愿意回来了,海海迟早得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
东京的夜幕降临后,华灯四起,寒意逼人。
俞敏海双手插在牛仔裤的裤兜里,羽绒服的帽子裹得紧实,悠悠哉哉地闲踱着步。
他忽地停下脚步,往左右瞧了又瞧,快步贴向一间店铺的大门,从兜里掏出一只小工具,不稍几秒的功夫,就拧开了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在他身后紧随着一个人,穿着同款的羽绒服衣服,缓下步履,紧接着像是随意地靠在墙上,掏出耳机塞上,一副陶醉的样子。
路人来来往往,可谁也沒察觉到任何异常。
过了一会儿,俞敏海走出了店铺,信步走出几条街后,原先靠墙听音乐的人紧跟上,俩人凑在了一起。
那人掀掉自己的帽子,是一位跟俞敏海年龄不相上下的年轻人,咧嘴笑说:“海海哥,你太牛了,我真崇拜你!你那开锁的技术神了!咱们又搞了一起,这几天就等着老虎机哗哗哗地流钱!”
俞敏海得意地打了个响哨,:“哈哈,我刚瞄了一眼,发现了小鬼子的保险箱就放角落头,下次进去一并搞掉它。”
年轻人笑得如花枝颤,兴奋地说:“我们再去包个场,招几个兄弟,好好玩一玩,庆祝庆祝!”
俞敏海悠悠然,:“你们先去开场,我得给我家老佛爷请安去。”
年轻人乐颠颠地唱着曲挥手再见。
俞敏海又闲逛了一圈,找了处公共电话亭。
拨通电话后,俞敏海心里得意不止:哈哈哈,近来这电话卡越假越高级,连我老妈的声音听起来都如少女般那么清脆好听。
俞香兰犹在劲头上,声音脆生亮响:“这几天费了不少长途电话费,跟亲家舅爷谈了谈,广东深圳下面真的好挣钱,他如今认识了不少人,说是又可以谈下一间基砖厂,他占大股,我们占小股,我想让你亲舅舅去。”
俞敏海的耳朵听着,脑海里却在想着刚才在老虎机店里见着的保险箱,自己个子小,臂力不够,但那个阿力的臂力应该可以,保险箱的大小正合适。
俞香兰:“涛涛太忙了,最近都接不到他的电话,倒是芷萱偶尔会打一两个电话,我是指望不上他帮我拿主意,就想跟你商量商量。你小舅舅快到退休年龄了,要是让他去基砖厂,心里总想妥不妥当?”
俞敏海此时还在思忖,几位兄弟在东京已干了好几票生意,该去其他地方踩踩点,得雇个靠谱的日本人,但该找哪一个呢?他将所有熟人都认真过滤了一遍。
俞香兰听不到回音,瞧着话筒纳闷,提高声喊:“海海,海海,听没听到?电话线路又不好吗?”
俞敏海听到喊声,收回神,随即嘻皮笑脸,用手掌使劲摩擦着话筒,发出嘶嘶的沉闷声,打着哈哈说:“是哈,该死的!妈,我说的是电话该死,您就再讲一遍吧!刚刚我还真没听见你的指示。”
俞香兰不得不又重说了一通,末了,问:“你说要不要让小舅舅辞职去?”
俞敏海答非所问,:“年轻的都爱来日本找刺激,家里就剩老的了,你们爱干嘛就干嘛呗。”
俞香兰顿觉不是滋味,笑骂说:“死仔,以为你长大了,本想跟你好好商量,可你还是狗肉挂不上秤!”
俞敏海哈哈大笑,:“普天之下就没我老妈掂不了的事,我哪里给得了主意?出钱就是了。”
俞香兰心花怒放,语气温柔了许多,问了问俞敏海的近况。
俞敏海抬眼看了看附近的霓虹灯,五彩缤纷得醉人,心猿意马地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招了一辆Taxi,奔去几个哥们常聚的KTⅤ。
他一路上又琢磨起招人的事,心里越觉亮堂异常。
俞香兰放了话筒,却坐着愣神。俞大明在楼下大声叫唤,麻将桌上的三人正等得焦心。
俞香兰连忙下楼。
麻将桌虽又哗啦啦地热闹起来。但谁都看得出来她的兴致不高,几个人摸了几把,就散了场。
俞大明小心翼翼地问:“日本那边的孩子沒出什么状况吧?”
俞香兰懒懒地应:“他们都好得很!我只是找不着人商量基砖厂的事。”
俞大明松了口气,:“哎呦,老太婆也是劳碌命,图清闲不好吗?你还真动了投资念头,采石场的事还不是教训。”
俞香兰怪嗔说:“你这人除了工作,其他的都是多余的份,我这辈子真苦命,凡事都得自己拿主意,图不上你!”
俞大明原想说,我不也倡议了搞采石场,又想那已成了烦心事,也就不再吭声。
俞香兰见他不说话,一边脱了衣服上床,一边喃喃自语说:“要是我那亲弟弟愿意去现场参与管事,我也省了心,应该说是安了心。”
俞大明本想极力反对,但又不忍,和着稀泥说:“我们可不能为了自己让他丢了饭碗,丽芝去了日本,但还有个儿子在上高中,怎么着他还是家里的顶梁柱!”
俞香兰眯了眯眼,想了想说:“不如让他请个长假,村里小学找个代课的,山高皇帝远,好糊弄。”
俞大明呵呵地笑,:“你还是年轻人的脑瓜子,灵光!你弟弟的退休金别轻易扔了,而我们真有必要再投资吗?”
俞香兰白了白眼,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你还是死脑筋!从古至今,只有做生意搞投资,才是来钱的道!至于挣得不得钱,还得看个人的财运!”
俞大明想重新商量采石场退股的事,看她呵欠连连,只好关灯不提。
俞香兰嘴上连打呵欠,心中却挣扎着想事,虽然家里供了何仙公的牌位,可每次问事时,掷那圣杯,凹凸两面总也反复无常,不如去石竹山上祈梦求个明白。她不停地对自己说:快点入睡,今晚需要一个好睡眠,明天好有精神梦仙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