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仪四下一看,哈哈大笑,“萧玉琢,你家景将军呢?没在这儿护着你么?”
萧玉琢抿了抿嘴,生生忍住没开口回讽。
“哼,以往的寿昌郡主在京城里多风光,只怕公主都没有你得荣耀。如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内宅夫人了,出趟门还得郎君从头到脚的护着你!”李淑仪语调尖酸。
萧玉琢冷笑一声,“怕你是想叫人护都没人护吧?”一句反驳的话就在嘴边,可她不想惹事,只好生生忍住。
李淑仪见她没吱声,既得意又觉无趣,回头道:“慧芝,我们去垂钓。”
萧玉琢这才看见她身后落了两步远的李慧芝。
李慧芝跟在她身后,安安静静,恍惚叫人以为她不是公主,只是李淑仪身后的宫女一般。
李泰倒是瞧见了自己妹妹,可他并未多看她一眼,又转过目光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玉琢。
“郡主不如一起来垂钓吧?”李慧芝小声说道。
萧玉琢看她一眼,“你们只带了两幅渔具,算了。”
“不敢就是不敢,什么算了?”李淑仪轻嗤一声。
不理她,她还来劲了?
萧玉琢轻哼一声,“我就是不敢,怎么样?”
“承认就好,还能把你怎么样呢?谁不知道你家景将军就在这寺中呢,只怕把你惹哭了,你家将军又要来找我们算账呢!”李淑仪笑嘻嘻的抬脚向河边岸堤走去。
“你家将军?”李泰玩味着这个词,摇了摇头,“这称呼不好,明明是圣上家的。”
萧玉琢心里一突。
面对这李泰,倒还不如去和李淑仪一起垂钓呢。
起码垂钓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话说,李泰的眼神,可是真叫她受不了。
“等等,听说这时节的鱼肉最是肥美了!”萧玉琢开口道。
李慧芝立即站定脚步,回头看她,“郡主也来垂钓?”
李淑仪却扶着腰哈哈大笑,“萧玉琢你是没长脑子么?这里是佛寺!钓了鱼你还想让和尚们给你杀生做鱼肉吃么?不过是钓个乐趣罢了!”
“这里是寺庙后山,已在寺院之外,我钓了鱼自己吃掉不行么?”萧玉琢被她揶揄好几句,着实忍不下去。
李淑仪正要开口嘲讽,却不知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说的也是,那你也来吧!”
好似是她开恩,萧玉琢才能钓鱼似得!
萧玉琢气闷,若不是为了躲开李泰那叫人浑身不舒服的目光,她才不和她们一起垂钓呢!
翻过岸堤,有几块平坦的大石头,伫立水畔,正是垂钓的好地方。
上头被磨得光洁发亮,许是不少人都曾在这里垂钓过。
梅香吩咐小丫鬟又去取了一副渔具。
萧玉琢和两位公主分别在那几块石头上挑了自己垂钓下杆的地方。
几块石头形成的垂钓台地方不算太宽敞,只有李淑仪身边跟了个宫女立在垂钓台上。
剩下的丫鬟仆从都守在岸堤上。
个人脚边放了一只木桶,桶内乘着半桶清水。
萧玉琢刚下杆不久,浮漂便动了。
她立时一喜,瞅准时机,猛的收杆上来,一条巴掌大的白鲢。
“切,喂猫还差不多。”李淑仪冷哼一声。
萧玉琢没有理她,又重新放饵下杆。
不多时,另外两人的鱼浮皆未有动静,萧玉琢这边却又有鱼儿咬了勾儿。
她提杆而起,竟是一只半大的鲫鱼。
“哇,郡主好厉害!”岸堤上的梅香拍手叫道。
李淑仪脸色难看,“闭嘴,吓跑了本宫的鱼!”
梅香嘻嘻一笑,抬手捂住嘴。
萧玉琢不知是今日运气特别好,还是她的鱼饵特别香。
另外两位公主都尚未有斩获,她却已经大大小小钓上来五条鱼了。
“你肯定是在鱼饵里动了手脚了!”李淑仪霍然起身,指着她脚边的鱼饵道。
萧玉琢眯眼轻笑,“技不如人就承认,说什么鱼饵?难道是我早有准备,邀请公主来垂钓的么?”
这话音讽刺的意味太浓。
李淑仪脸色登时更为难看,“换鱼饵,我就不信!”
萧玉琢冲那宫女抬了抬下巴,“拿去给南平公主,若是换了鱼饵还钓不到鱼,不知公主还有何话说?”
宫女立时将两人的鱼饵换过。
刚重新扔下鱼竿儿没多久,萧玉琢的鱼漂就又动了,而且这次动静很大。
她刚要往回收线,鱼线却被扯紧,整个鱼竿都弯了起来。
“是条大鱼!很大的鱼!”梅香兴奋欢呼。
说完,见李淑仪刀子一样的目光扫过来,她连忙捂上自己的嘴。
“不能硬往后拉,要由着它的劲儿,把它溜累了,才能提出来!”李慧芝忽而小声说道。
她不说话时,众人仿佛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开口才能让人想起她来。
萧玉琢点点头,却有些力不从心,她其实并不怎么会钓鱼呀。
“公主可方便帮忙?”萧玉琢已经感觉到了这条鱼定然不小,力气大的几次都要把她的鱼竿儿拽走。
怎么顺着鱼的劲儿,怎么溜鱼,她不会啊?
李慧芝见她不是客套,便放下鱼竿上前来和她一起握住杆儿。
杆一到她手上,萧玉琢便觉轻松了不少。
“郡主别松手。”李慧芝突然说道。
萧玉琢点头,也握紧鱼竿儿,这可是她平生钓上来的第一条大鱼,可不能让它跑了!
溜了好一阵功夫。
李慧芝忽而点头说,“行了,它没劲儿了!”
说着她冲萧玉琢点头,两人十分有默契的同时抬手,将鱼竿猛的往上一提。
那鱼哗啦一声,出了水面。
“嚯!真是好大一条鱼呀!”萧玉琢忍不住兴奋道。
李慧芝也莞尔一笑。
这条鱼估摸得有七八斤重吧!
萧玉琢太高兴了,这算不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一个不会钓鱼的人竟钓上这么大一条鱼来?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一条鱼么?真是村妇,没见过世面!”李淑仪阴阳怪气的说道。
“有些人想调钓不到,硬说是鱼饵不好。换了鱼饵还钓不到,又说是鱼不好。”萧玉琢哈哈大笑。
李淑仪登时脸色一黑,鱼竿啪的往石头上一摔。
萧玉琢瞪眼看她,“怎么,公主要硬抢啊?用不着,您若是喜欢这鱼,我送给您就是了……”
她话音未落,李淑仪却猛的抬脚,噗通一声踹翻了她的水桶。
桶里的鱼全落回水里,眨眼不见。
那条最大的鱼在石头上扑腾两下,水花溅的到处都是。
“抓住它!”萧玉琢舍不得这鱼。
谁没见过鱼呀?谁没吃过鱼?就是比这大的鱼,她也不稀罕!但这只可是她钓上来的!
可鱼滑溜溜的,竟扑腾到李淑仪的脚边,李淑仪抬脚一踢。
噗通一声。
鱼落了水,溅起的老高的水花。
萧玉琢瞪着李淑仪,“公主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欺负的就是你!”李淑仪冷哼。
萧玉琢心头气恼,上前就要把李淑仪也给推进水里。
可李淑仪身边的宫女立时就蹿上来,一把抱住她的腰,“郡主冷静!”
李淑仪黑着脸,“呵,你好大的胆子,还敢袭击本宫?”
说着她就从腰间抖出长鞭来。
“让开!”李淑仪一声冷喝。
那宫女立时便放开萧玉琢。
萧玉琢身后就是河水,她的丫鬟们都在岸堤上。
石头上的地方本就不大,李淑仪出手又快又狠。
竹香想要上前保护主子,可还未能翻过岸堤,李淑仪的鞭子已经甩了下来。
萧玉琢向后一退,只余光瞧见有人影一闪,那痛楚并未传来,却是脚下一滑。
“啊——”她惊叫一声。
噗通——
跟她的大鱼一样,栽进了水里。
“郡主落水了——”岸上传来吵嚷尖叫。
萧玉琢的衣服瞬间湿透,她刚扑腾了几下,只觉四面八方的水都向她涌来。
她越是紧张,身上被水湿透的衣服,就越是坠着她往下沉。
她挣开眼睛想看看岸上的情形,可睁眼只有水灌进眼睛,又酸又涩。
她一张嘴,便有水灌入口鼻,呛得她胸腔里火辣辣的疼。
救命!救命!
她心里脑子里就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她不想淹死啊!
她的人生还有大好年华没有享受……
河水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可水面之下,竟有暗流涌动。
像是有股力道,一直拖着她下沉……不断的下沉……
萧玉琢怕极了,用力挣扎。
可越是挣扎,她好像沉得越深了……无法呼吸,全是水,到处都是水……
嗓子里火辣辣的,都是河水……
暗流似乎拖着她远离落水的地方,分明耳中听到噗通噗通有人跳下水来救她,可她在水中却是一个人也看不到。
什么也抓不到……
忽而有人揽住她的腰。
萧玉琢心里一阵激动,八爪鱼一样向揽着她那人身上扒去。
她看过报道,知道这样会也许会拖死救她的人,两人都会淹死。
可理智知道没有用,人的求生本能在这一瞬间无限放大。
对死的恐惧,溺水的无助,让她本能的想要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
忽觉脖子上一痛。
她脑中一阵恍惚,不由松了手上的劲儿,她觉得自己是被人劈得晕了过去。
可意识却又并没有完全混沌,她能感觉到有人拖着她,正在拼命的往岸边游。
河面之下的暗流很急,水下有莫大的阻力。
但拖着她的人游的很用力,也将她拖的很紧。
他力气很大,若是没有她带累,也许他能游的像箭一样快。
萧玉琢恍恍惚惚,被人拽上岸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死沉死沉……
不会是又死了吧?
“郡主,郡主?”梅香的声音惊慌失措。
有人猛的按在她腹上,一下两下……
“噗……咳咳,咳咳……”萧玉琢想说别按了,好疼,好疼……
可她话没出口,却是咳出水来,水咳出来以后,她大口大口的呼吸。
终于没有水了,终于不再是四面八方的水将她包围了,终于没有一股力道拖着她向下沉了。
在水中什么都抓不到的感觉,实在是叫人绝望又惊恐……
萧玉琢觉得这一刻,真的是重获新生!
比她从郡主身上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激动不已。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感动的想哭。
她睁开眼,想看一眼她的救命恩人,看一眼那将她从绝望之中拯救出来的人。
这么一睁眼,却是整个人都生生愣住了。
越王李泰正阴沉着一张脸,半蹲半跪在她身边,他的一只手按在她腹上,另一只手正抚着她的脊背。
他浑身湿透,原本华贵的衣袍,乌黑的头发,都正啪嗒啪嗒的往下滴着水。
他阴沉沉的脸上都是水珠,除却水珠,还有两道红色的抓痕。
呃……那不是她抓的吧?萧玉琢舔了舔嘴唇,为了掩饰尴尬般,她又猛咳起来。
“你还真是命大!”李淑仪冷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给我闭嘴!”萧玉琢实在是怒了,差点被淹死在水中的恐惧,几乎吞没了她的理智,她红着眼睛瞪着南平公主,“你再说一遍试试?”
南平公主被她的气势震住,惊愕的看着她,动了动嘴唇,还真没敢再说一遍。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觉得有损颜面,不由气恼道:“你吼我?这是以下犯上……”
“你去告诉圣上啊!”萧玉琢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抬手指着李淑仪的鼻子道,“现在就回宫,去告诉圣上,我以下犯上,我欺负你!叫圣上来降罚于我吧!”
她双目圆瞪,满面怒气,伸长的指头尖几乎都要戳在李淑仪的鼻子上。
李淑仪被她骇然气势震住,蹬蹬倒退两步,重重的哼了一声,“本宫,不跟你一般见识!”
南平公主拂袖而去。
众人松了一口气,吵吵嚷嚷的要送萧玉琢回去梳洗休息。
纪王和萧十五娘也都站在一旁。
纪王眉头轻蹙,眼眸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十五娘脸色发白,惊魂未定。
萧玉琢回过头来,看着浑身散发着阴沉气息的越王李泰,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李泰勾着嘴角轻蔑的笑,“原来郡主也不会游泳啊?现在知道溺亡有多痛苦了?”
萧玉琢脸面一僵,痛苦倒还在其次,在水中那种无助,那种什么都抓不到的恐惧感,才是最击垮一个人的。
“是。”萧玉琢面色僵硬的冲他点了点头。
梅香竹香连忙扶着她往厢房里去。
萧玉琢换了干爽的衣服,靠在榻上,梅香跪在身侧,为她熏着擦的半干的头发。
萧玉琢不由回想起自己摔入水中的情形,眉头微蹙,“李慧芝呢?”
梅香竹香闻言都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茫然摇头。
“我记得,我落水之前,她冲到我前头……”萧玉琢低声说道。
“是她撞了郡主吗?”梅香立时警惕的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李慧芝并没有碰到她,是先前李淑仪踢翻的水桶,水洒在石头上,她脚下一滑才摔了下去的。
可眼角余光里猛的冲上前来的人影也确实吓了她一跳。
“她挡了南平公主一鞭子。”竹香皱眉说道,“不过后来郡主落水,将大家都吓坏了,就没注意她了。”
萧玉琢猛的抬眼看向竹香,“你身上的鞭伤怎样了?”
昨日刚来,竹香就替她受了南平郡主两鞭子。
竹香抿嘴摇头,“婢子没事,婢子耐打。”
萧玉琢却执意要看她身上的伤。
竹香拗不过,只好红着脸,掀开衣服给她看。
梅香倒吸一口冷气,“伤的这么重呢!”
萧玉琢的眼睛也微微眯起。
竹香皮肤不似一般女孩子白皙细嫩,小麦色的皮肤上,两道红痕虽未皮开肉绽,却也触目惊心。
竹香连忙开口解释,“不过是看着吓人罢了,昨日郡主赐给婢子的药抹上之后就不疼了。”
萧玉琢点点头。
竹香怕她不放心,又道:“其实这伤真不算什么,婢子当初学功夫的时候,比这重得多的伤也没少受过。摔打来摔打去的,也就不觉得疼了。”
说完,她还咧嘴嘿嘿一笑。
萧玉琢皱眉微微点头,“你性子坚韧,幼年习武,且伤成这样,那李慧芝又当如何呢?”
竹香和梅香对视一眼,不由皱起眉头,担心起来。
“我们带出来的伤药还有么?”萧玉琢沉声问道。
梅香连忙点头。
“竹香送去给她。”萧玉琢吩咐,“不论如何,她是替我受了一鞭子,再为此结了仇倒是不划算。”
竹香连忙领命而去。
不多时,她便从李慧芝那儿回来,还忍不住连连叹气。
“郡主叫你去送药,你叹的什么气?”梅香皱眉看她。
“婢子去的时候,六公主的丫鬟正在哭。”竹香低声说道,“她们似乎也没带什么好的伤药,六公主躺在床上,虽未落泪,却也是强忍着。”
梅香惊愕的张了张嘴,未置一词又闭了起来。
“婢子送过去伤药,那宫女感激的不行,拉着婢子的手连连道谢。”竹香说道,“六公主也叫婢子转达谢意。”
萧玉琢点了点头,她望着床帐,眼眸里有滢滢碎光若有所思。
门外却突然传来萧十五娘的声音,“将军这边请……”
屋里主仆三人都向外看去。
说起来,萧玉琢是为了萧十五娘的事儿,才来的明觉寺。如今萧玉琢落水,最应该过意不去的就是萧十五娘,丫鬟们在跟前伺候她换衣梳洗的时候,她不往前站也就罢了。
早该过来探望,却一直不见她人。
丫鬟禀了一声,推开房门,却见十五娘脸面微微带汗的站在门口,神色仓惶而焦急。
而她身后正站着眼眸沉敛的景延年。
十五娘喘了口气,“阿姐,你怎么样了?”
萧玉琢微微一笑,“我没事,叫你担心了。”
萧十五娘快步上前,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这边是女客厢房,将军来的晚了些,你别生气。”
这是怕她闹脾气,再把景延年给惹走啊?
萧玉琢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等会儿再来看你。”萧十五娘冲她点点头,放开手,一步两回头的走了出去。
丫鬟们也都垂手退到门外。
景延年这才迈步向床边走来。
他背后却有什么东西猛的一动。
萧玉琢吓了一跳,“你拿了什么?”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忽而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
“扑棱”一声。
他手中掂着的一条大鱼猛的甩了下尾巴,尾巴上的水珠子有些甩到了景延年的头上,俊逸的脸上。
他面容清朗,倒无嫌弃之色。
他手中这条鱼,比她适才钓上来那条还大,怎么着也得有十来斤吧?都有刚会走的孩子那么长了!
“你,你……”萧玉琢瞪眼看着景延年,一时无语。
“听说这两日的斋饭,叫你吃的馋了?”景延年上前问道。
萧玉琢连忙摆手,“你别把鱼拿过来,我这会儿一点儿都不想看见它!”
景延年忍俊不禁,唤了丫鬟来将鱼拿出去。
没了那垂死挣扎的鱼,厢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景延年走到床边坐下,两人离得很近,安静的房间里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萧玉琢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景延年的目光安静恬然的落在她身上,“对不起……”
他忽然低声说道。
萧玉琢猛然抬起头来,“干什么道歉?”
景延年好看的眼眸低垂,似乎真的是自责不已,“你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我却没能在你身边。”
萧玉琢闻言怔了片刻,忽而噗嗤一笑,“不过是意外罢了,谁能提前知道?难不成我还真要把自己拴在你的腰带上?”
景延年脸上略微一僵,也轻缓笑了起来,“让你受惊了。”
“切,”萧玉琢不屑,“这算什么,远没有当初你对我……”
话说到这儿,她猛的一顿。
本来温馨的气氛霎时间因为她的话,而变得有些僵硬冷凝。
景延年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转移话题道:“我从山下百姓家里寻了个会做饭的丫头,人挺机灵,你若是想吃鱼,就叫她在这院子里做了给你解馋。”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这里是佛寺,我可不想被和尚们撵出去。”
景延年摇头,“我已经叫人将这院子围起来,和尚们便是嗅到香味儿却也进不来。”
萧玉琢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低声咕哝道,“谁说我是馋了?我舍不得那鱼,乃是因为那是我自己钓的!”
“日后若有闲暇,我陪你去曲江池垂钓,可好?”景延年忽而说道。
萧玉琢一愣,连忙看他。
他别过脸去,这话似乎叫他也颇为不自在。
萧玉琢心下狐疑,景延年以往讨厌郡主至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不觉变成这样了?
“你可还能起身?”景延年忽而问道。
萧玉琢哼了一声,“我是意外落水,又不是缺胳膊断腿,怎么就不能起来了?”
景延年闻言,面色略有不悦,“莫要说不吉利的话。”
“郎君堂堂大将军,倒还忌讳这些吗?”萧玉琢掀开被子,跳下床来。
她踉跄没站稳,景延年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并扶着她的肩头,“我不忌讳,但不希望你这么说自己。”
他声音温润好听,如一汪清泉缓缓流过心田。
萧玉琢心头不由一动,她连忙用力按住,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的穿好了高头屐,“会做饭那小娘子在哪儿?”
景延年眼眸深深的看着她,与她并肩来到门外。
门外果然有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正蹲在墙角手法利落的宰杀大鱼。
梅香看得脸都白了,瞧见萧玉琢过来,碎步上前,“娘子,这里是佛寺呀,佛祖会不会……会不会怪罪?”
“佛祖不是悲天悯人么?玉玉为了吃鱼都落了水了,如此可怜,佛祖怎舍得怪罪?”景延年轻笑说道。
萧玉琢偷偷翻他一眼。
那手脚麻利的小姑娘已经将鱼处理干净,她个子不高,力气却不小,提着大鱼三两步来到几位主子面前,“见过几位主子,敢问主人家,这鱼打算如何吃?”
“这里没锅没灶,你能如何做了这鱼?”萧玉琢问道,这话听来好似在为难人家小姑娘似的。
小姑娘面色是太阳晒过的红黑色,透着健康和活力,她到不怕人,微微一笑,“奴家会烤着吃!”
萧玉琢想到前世夜市上吃的烤鱼,不禁真有些馋了,“就依你说的。”
那小姑娘将鱼交给旁人,自己拢柴生火,将鱼抹了些香料腌着,待火拢的差不多,便穿着鱼架在火上烧烤。
不多时便有诱人的香味儿四溢开来。
萧玉琢一直看着那小姑娘的动作,小姑娘做事迅速手脚麻利,毫不拖泥带水,做饭烧火的事儿,像是往常做惯了的。
便是周遭都是不认得的贵人主子,她也丝毫不怯场。
烹饪食物之时,她脸上的专注自信,更像是天生的庖厨,手法灵活好看,一道平平常常的烤鱼到了她小手之中,却越发的诱人起来。
萧玉琢看着那小姑娘的时候,景延年也一直在看着她。
两人坐在院中凉亭下,虽都没有说话,只听烤着鱼的篝火哔哔啵啵的响。却有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
景延年原本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带有审视,但不知不觉竟柔和起来,他眼眸深邃专注。
灼热的视线倒好似比那拢着的火还带有热度。
萧玉琢虽未看他,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注视。
她浑身不自在,催问了几次鱼烤熟了没有。
梅香都被她催的有些不安了。
那小姑娘却安安静静不慌不忙的继续烤鱼。
鱼肉焦香的味道逸散的满院子都是,萧十五娘在自己厢房门口探头探脑的看。
瞧见景延年还没走,她嘻嘻一笑,又缩回自己的屋子里。
这院子关不住香气,不多时,院子外头便有吵嚷之声传来。
“是和尚们坐不住了吧?”萧玉琢问道。
有外头守卫急匆匆前来禀报,“禀告将军,越王殿下要进来。”
不是和尚?
但来这人比和尚更叫萧玉琢不自在。
她脸色一僵,忍不住脱口道:“他来干什么?”
“越王殿下说,嗅到这里有烤鱼之香,若是不叫他来分羹,他只好去请方丈来了。”守卫拱手禀道,“他说要告诉方丈,肉味诱得他七情六欲都冒出来了,难以静心求佛。”
这人还真是恬不知耻!
萧玉琢忍不住冷哼,他在河中救了自己性命那点儿好印象,顿时消失殆尽。
“请越王进来。”景延年点了头。
“佛门清净之地,景将军倒是自在得很呀?”越王笑嘻嘻的上前,瞧见那小姑娘手里的烤鱼,他使劲儿的吸了吸鼻子。
“这寺里的和尚定然是鼻子聋了,竟没有将这院子给围起来?”越王又笑。
景延年起身拱手,“多谢越王殿下在后山河中救了下官爱妻。”
萧玉琢本要起身行礼,闻言身形一顿,他竟然知道?
她的目光落在景延年身上,原以为他并不知,所以从见面到现在,他一句也没有多问。
可他,竟然是知道的?
越王此时换了一身常服,绛紫的颜色,越发衬得他面容妖冶。
他眯眼一笑,如桃花盛开,灼灼其华,“客气什么?我这乃是以德报怨!景将军若真相感谢,应当请我吃鱼才是啊!”
景延年颔首轻笑,请他在亭中坐下。
萧玉琢满心别扭,什么叫以德报怨?不就淹死他一只猫么?用得着记恨这么久?
“郎君若是要感谢越王,不若送他一只猫。”萧玉琢冷哼。
李泰立时抬头,目中有波光潋滟,“哦?什么猫?”
“越王殿下说什么以德报怨?”萧玉琢挑眉问道。
越王呵呵一笑,“哟,郡主说的是淹死猫的事儿呀?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郡主竟还记得呢?”
反倒成她记得了?萧玉琢瞪眼。
“我早不养猫了,如今能泅水倒要感谢当初郡主将我推下水呢。”越王笑起来。
还有这事儿?
景延年闻言,侧脸看向萧玉琢。
萧玉琢瞪眼,茫然不知。是郡主忘了,还是这越王胡说八道?
梅香在亭子外头站着,她这会儿却也问不了旁人,为了不露馅儿,萧玉琢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恰好那小姑娘烤好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