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独子大婚是为大喜,大喜与大悲同时到来,在看到杨甲第在自己书房服毒自杀七窍流血已经没了气息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慌了神,百灵还没等到自己的丈夫来揭开自己的红盖头就已经算是守了寡,这时候慌乱的杨家需要一个人出来主持大局,没有别人,只能是经受了丧子之痛的冯金巧。
要说冯金巧这时候慌不慌?慌,从知道消息她就紧闭着佛堂的门,她没有跪拜佛祖,跪拜的是她的丈夫杨如是和她婆婆刘氏,不求得到明示,她在想的是,如果此时活着的是他们,遇到了杨家史无前例的灾难,他们会如何面对?想到最后她发现没有用,或许换做他们,就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自己相对于他们的确是无力了点,不然杨家也不会没落至此,杨如是或者刘氏若是在,别说陈如意不敢造次,就是那陈青山活着也不敢坏杨家的亲事。
她不知所措却不得不出佛堂,如果她不出来,杨家才是真的没了,所以在冯金巧主持大局下,杨家的红彩头很快就换成了一片白色,命人去县城打造上好的棺材订做合身的送老衣,同时让人去请风水先生在杨家祖坟地为杨甲第寻一阴宅。
寻常人家死人也大多就是这么一些步骤,忙完了这些,冯金巧才想起来现在还在洞房之中的苦命女子百灵,如果杨家是男人当家一切尚不好说,但是是冯金巧这个女子当家,女人最会心疼女人,她进了屋子,发现百灵呆坐在床榻之上,盖头已经被她自己揭下,这个屋子里是杨府唯一留下的大红色,没有人敢来这个房间里打扰刚进门的少奶奶。
冯金巧看到百灵就心疼,相对于陈青瓷,这个长的乖巧可人的姑娘才最是可怜,男人的心不在自己这里尚且可以,甚至在刚娶自己进门的时候就服毒自杀,这是多么大的羞辱?冯金巧叹了口气道:“是我不好,明知甲第心里只有那陈家的丫头还一手促成此事,百灵你放心,我这就差人送你回去,你跟甲第之间的事自然是不作数的,你还是个清白丫头。我身边没有姑娘,就把你当亲女儿来看。”
“娘,我跟甲第是拜了天地的。”百灵说道。
冯金巧愣了一下,道:“傻丫头,你这是何苦呢?”
“他心里有别人,这我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死,是为了随她而去不忍心她怪他,这我也知道,可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愿意嫁给他的,不是吗?这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做到像他这样?”百灵道。
这一句话让冯金巧再也忍不住痛哭,她走过去把这个可怜的百灵拥进怀里道:“苦了你了孩子!”
“我不怪他,只怪相见恨晚,如果与他同在一个学堂的是我,就断然不会如此。”百灵说道。
“话虽如此,虽然我也知道就算现在送你回李家,有了此事也定然会误你终生,可是你还是得回去,无论如何都比你在杨家强,杨家欠你够多了。”冯金巧说道。
“寻常人家的丫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虽然是李家的人,也是女人。”百灵说道,这真的是一个倔强的姑娘,竟然在此时不肯回去,这要是不回去就等于是在杨家守无尽的活寡。
最终冯金巧对这个丫头也无可奈何,只能等李一手还有其他娘家的人再来开导她,而之后,因为杨甲第死因并不光彩,年纪轻轻服毒自杀,古人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自残算是不孝,更别说因为他如此不负责任的死法更是让杨家这一支绝了血脉,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所以他并没有按照规矩停灵三日,第二日就赶紧在杨家祖坟下葬。
而第二日,李家众人赶到,包括那还没有回去的李家两个女子,这事儿怎么说呢,如果杨家不肯放人,按照规矩百灵无法回去是要在杨家守活寡的,但是如今的形式是杨家肯,百灵自己不肯回去,这让她的两个姐姐气的要死,骂道:“那男人心里自始至终都没你,甚至还没有看你一眼,你为了他如此值吗?就因为你喜欢他的痴情?”
但是任凭他们怎么说,百灵从头到尾未发一言。
李一手这时候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我李一手的女儿,不愧是百灵,丫头,你想什么爹懂,你做什么爹也懂。”
说完,对那两个女儿道:“走,咱们回去。”
李家那两个女子拗不过父亲只好离去,在路上问道:“爹,百灵年幼胡闹,你也跟着瞎搀和?”
李一手叹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道:“百灵是在保全你们与李家的名声!”
“这丫头也是你们俩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性子你们不知道?表面听话乖巧,心里却十分固执,正如她认定那杨甲第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子,就算是明知杨甲第心里没她她也肯嫁一样,没听那杨家老太说的话?百灵认定若是杨甲第早些见她定然喜欢她,这是百灵的骄傲,她不肯走,一是保全我们的名声,二是这丫头心中不服,若真给她时间,她未必不能走进杨甲第的心里,可惜这丫头命苦。你们也别怪杨甲第坑了你们妹妹,真不怪他,这事儿闹的是陈家不地道了,毁了三个好孩子啊!”李一手说道。
——百灵就这样留在了杨家,成了杨家的少奶奶,刚过门没揭盖头就守活寡的少奶奶,这让无数人叹惋,叹惋的同时又是敬佩,有几个女子可以痴心至此?那杨家的杨甲第有两个如此的红颜知己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事儿算是尘埃落定,但是此时摆在杨家心头上的不是杨甲第死后杨家这一支断了香火,而是杨家其他几支的虎视眈眈。
杨奉贤这一支作为杨家族长一脉,又是整个杨家最为鼎盛的一脉,没有这一支就没有杨家,同时也就代表着这一脉有着整个杨氏一族都没有的家财,如今杨家没了血脉,那些杨家的本家们就开始蠢蠢欲动。
杨甲第在,杨家冯金巧主政可以。
杨家不在了,杨家这个冯金巧就成了真正的外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也是一句老话,再怎么说,冯金巧并不算是杨家的人,这些人为公也好,为私也罢,这时候所有的杨家本家选择齐聚杨家,推举了平日在族里颇有威信的杨公录有首,开始了逼宫。
这跟朝堂之上的权政交替一样,只不过国家为大家,杨家为小家,其中的路数是一样的。杨公录带着杨家众人说是议会,其实算是逼宫,杨甲第死后他有了理由更是不需避讳,按照辈分,杨公录要管杨如是叫一声堂哥,所以他就直接了得的说道:“杨家自二爷杨奉贤开始,到堂兄杨如是手里虽不算大富贵,却也是相对殷实,二爷与堂兄都薄命,之后贤侄甲第尚小,由你来支持公道尚可,但是甲第不在,又无子嗣留下,他们积攒下来的家业无人继承,这是大事。”
冯金巧心思灵巧,怎么会不懂杨公录所言何意,她冷笑道:“那依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要把这家业分给杨家众人才算合适?”
“那倒不必,甲第刚刚下葬尸骨未寒,再说了,杨家是仁义之家,如此便失了仁义,嫂子,你也无须对我们来抱有敌意,二爷这一支绝了后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们却不能逼迫于您,今天我们来,是有一法,我家有三子,唯二子最为聪慧,你我虽说之间血脉稍微疏远,却属同枝,我们在座的都不忍二爷这一家断了香火,更不想二爷和堂兄辛辛苦苦闯荡来的家业后继无人,所以商议之后决定,我把这二子过继于嫂子您,一是帮您分担忧愁,二来也算是把二爷这一支香火给续上了。”杨公录道。
冯金巧气的咬牙,如此狼子野心,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自己,这不是为这一脉想,而是光明正大的霸占这一脉的家产,可是既然杨公录敢这么明说,就知道冯金巧此时无从反驳。所以纵然冯金巧气的七窍生烟,却真无话可说。
男人当家女人辅内这是规矩,杨家的事由杨家人来管这也是那个时代的规矩。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人走进了杨家大厅,冷笑道:“谁说杨家这一支绝了后?谁说杨甲第就没血脉留下?”
冯金巧看到此人之后大惊,不仅冯金巧,在座所有的杨家人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百灵。
她走路缓慢,一手扶着那平坦的肚子,无疑是在告诉人们,在她的肚子里,有杨家杨甲第的骨血。
也就在这个时候,冯金巧才真正的在心里叹了口气默念道:百灵,甲第错过你,是他没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