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戚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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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王夫人也早猜到了,她就是没有勇气面对罢了。其实,十多年来,她不能为戚继光生儿育女,她也觉有愧于他,戚继光嘴上不说,心里能不希望有儿子传宗接代吗?

戚金印趁机说,这话对呀,按民间规矩,你不能生育,他休了你也没人指责他。

王夫人问他,你今儿个告诉娘这个,是什么意思?

戚金印说,其实,大家都知道父亲与沈四维的事,就瞒着娘一个人。这一来,反而对娘不利,好像娘是妒妇,不容人,自己生不出,又不准丈夫讨妾,倒不如大大方方把沈四维接进家来,显得大度、得体,那有多好?

王夫人不得不承认,戚金印比娘看得远啊。原来,她以为,有了干儿子就行了,有人养老送终了,想想,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戚金印的眼里涌出泪来,我若有那机会,我多希望我能给娘养老送终啊,只怕我……

王夫人惊诧地问他怎么了?他在说什么?听他语气,好像没机会给她送终了似的。

戚金印扭过头去,又关闭了心底的闸门,说没什么。

在关帝庙公事房里,沈四维正帮着戚继光铺床。她开玩笑地说,这么大的官,也得受夫人气,弄得有家难归,好可怜啊!

戚继光说,你别在这说风凉话!住公事房更好,耳根清净。对了,你干脆也搬过来住。

沈四维说,那还了得?你的夫人能忍下这口气?还不吵得天下皆知?你戚继光可出大风头了!

一想到王夫人,戚继光的火气就来了。真没想到,她居然闯校场,在将士面前损他威严。

沈四维却说情有可原,爱子心切呀,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你要杀儿子,她无动于衷,还帮着你说,该杀,杀得好,这你就高兴了?天下有这样的母亲吗?这样的女人还可爱吗?

戚继光笑了,你倒会替她辩解。

沈四维说,因为我也是女人。

尽管沈四维尽了努力,还是没能让戚继光扛着铺盖卷回家去。

又一个晚上,沈四维进入关帝庙时,戚继光正躺在床上看书。见她来了,就叫她今晚别走了。

沈四维笑,你想什么呢?这种时候,我得离你远点。

戚继光问她,那你还来干什么?

沈四维笑,开导你呀!

戚继光问她,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沈四维笑了,屈尊,回去向夫人赔个不是。满天乌云就全散了,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

戚继光想不通,我有什么错?

沈四维说,至少,你应该理解一个母亲的心哪!

戚继光还在犹豫。

沈四维说,否则,你搬出来,她闹,旷日持久,叫别人笑话,损害的也是你的名声!

戚继光半开玩笑地说,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走,卷铺盖回家!

可马上又对沈四维说,我还真想跟你好好在外头亲热几天呢,这下又完了。

沈四维说,只要两情相依,又何必在乎朝朝暮暮!

戚继光感动地吻了她一下,我戚继光何德何能,上天能把你这样的好女子赐予我呀!

沈四维揶揄地说,又来了!我可是连妾的名分都没有啊!

戚继光和沈四维走出关帝庙不远,在大樟树下碰上戚金印陪着王夫人走来,双方都怔了一下,又不约而同地站下。

戚继光和王夫人都不说话。

沈四维首先打破沉默,你们上哪儿去呀?

王夫人马上说,随便走走。

戚金印问,你们呢?

沈四维说她押送戚大人回家,给王夫人赔礼道歉。

戚金印喜出望外,是吗?我也是陪娘来接父亲回家的。

沈四维说,那就各打五十大板,完事了,走,戚金印,咱们找戚芳菲玩去。

他们笑着一走,剩下戚继光和王夫人,二人僵了一会儿,戚继光说:走吧,你看,咱们俩的事,还得让他们年轻人牵线搭桥。我呀,当时在气头上,太不给你面子了。

王夫人眼睛又湿了,委屈地说,你倒好,正人君子形象,我呢,成了泼妇。

戚继光说,那好办,哪天队伍操练时,我把你请上将台,给你正名!

王夫人问他怎么正名?

戚继光说,我就当众宣布说,我夫人可不是个泼妇,是可以建牌坊的!

王夫人笑了,扯臊,那不是越描越黑吗?

戚娴夹了个包袱正从戚继光家院子里往外走,包里装的是给肖隆准备的换洗衣裳。刚要出大门,正碰上戚继光和陈子平骑马从外面回来。戚娴含混不清地叫了声“哥哥”,又低头往外走。

戚继光下马,叫她等等。

戚娴便站住。戚继光问她干什么去?戚娴含糊地说,去看个朋友。

戚继光很觉疑惑,朋友?什么朋友?

戚娴反感地回敬戚继光说,我交的朋友不一定都是坏人吧?

戚继光明白,她这是对自己有气呀,当然是因为那个肖隆。就问那个姓肖的哪儿去了?

戚娴说走了。戚继光问,为什么要走?

戚娴说,不走怎么的,等着在咱家吃“嗟来之食”吗?

戚继光说,你还是对哥哥有气呀。哥哥把你当人质送到倭寇手里,险些丧命,哥哥欠你的太多了,我上次本来要跟你长谈一次的。可倭寇来犯,我急着出去打仗,没来得及跟你谈。

戚娴冷冷地说,哥哥怕不是谈对不起我的事吧?

戚继光想不到她这样冷漠,她的变化太大了,从前多热情、多开朗啊。

戚娴说,现在,肖隆走了,不会玷污你的门楣了,还有必要谈吗?

戚继光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戚娴转身向大门外走去。

望着戚娴远去的背影,陈子平对戚继光说,那个肖隆并没走。

戚继光也早猜到了,就问他住在哪儿?

陈子平看见戚娴给他送过饭,说就住在日新客栈。

戚继光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陈子平揣度着戚继光的心理,试探地问,要赶他走吗?

戚继光很反感,你这么恨肖隆吗?

陈子平没料到戚继光会不买账,就赶紧解释,我……我怕他给你家抹黑。

戚继光忽然不认识似的打量着陈子平说,我知道,你喜欢戚娴,从前戚娴也对你不错。可是我得告诉你,你用这种办法,是俘获不了一个女孩子心的!有一句老百姓的话,说得再形象不过了,你这是提着棍子叫狗,越叫越远!

陈子平垂下了头。

戚继光决定,无论如何,也得和妹妹敞开心扉谈一次。

戚娴很晚才回来,却发现戚继光坐在她屋子里在灯下看书。

戚娴叫了声“哥”,明知他在等自己,还是问了一句:你在等我吗?

戚继光淡然一笑,说也不是刻意等她,闲来无事,顺便坐坐。

戚娴局促地坐下,问道,哥,有事吗?

戚继光很伤感,兄妹间从前的无拘无束、不隔心已经远去了,代之而来的是生分、隔膜。戚继光说,你看,你和哥哥都生疏了,哥到你屋子里来坐坐,这本来很正常啊,怎么非得有事呢?

戚娴眼望窗外不语。

戚继光说,你受尽了折磨,精神也不大好,我想了一下,让人送你回山东登州老家去养一阵子。

戚娴很意外,声称自己没病,也用不着回老家去养。

戚继光只得单刀直入地问她,你是不是对哥有气?为那个肖隆?

戚娴掉泪了,她确实不明白,哥哥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人哪,怎么突然变了,变得那么冷酷、自私?肖隆是当过倭寇,可他是被掠去的,为了活命,不得已呀!

戚继光觉得妹妹不能设身处地地为哥哥想想。妹妹怎么就不明白呢?哥哥主持浙江抗倭,不谓不卖力,还常有小人拨弄是非,戚娴不在的日子,他曾被朝廷撤职,戴罪办倭,后来有人上奏疏,诬他与倭寇勾结、通敌,他又被彻底罢官,如果不是胡总督保护,杀头都是可能的,他能不谨慎吗?

这些,戚娴都听不进去,这和肖隆有关系吗?他本来就很自卑,怕别人看不起他,悄悄离开戚家后,他去上吊,她问戚继光,你知道吗?难道他只有死路一条吗?

戚继光不是冲他,更不是心狠。以自己目前的处境,如果再收留个当过倭寇的人,又是个有头有脸当过信使的倭寇,他可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戚娴说,肖隆虽被迫给倭寇干过事,可他并没泯灭良心,他舍身救我和吴春柳就是明证。

这些,戚继光都信,可妹妹也得理解哥哥的苦衷啊。

戚娴从来不想说服哥哥,不想再听他说了。她说,我不会哀求你收留他的,他也不会低三下四求别人赏一碗饭吃。

戚继光的要求远不止于此,他也希望妹妹远离肖隆,戚娴毕竟是自己的妹妹……传出去……

怪不得哥哥要送她回老家呢,说来说去还是怕危及他的官声、官运。戚娴伤心极了,她泪下双行地说,那好,我可以离开这个家,还嫌不够,我四门贴告示,声明从此与你脱离兄妹关系,这你该满意了吧?

说完,戚娴呜呜痛哭,戚继光呆在那里,心如刀绞,走也不是,劝也不是。

他发现,沈四维就站在窗外。

戚继光不知是怎样走出妹妹的房间,又是怎样进入沈四维房间的。

一进屋,戚继光就问沈四维,你又想让我向戚娴赔礼道歉吗?

沈四维说她没这个意思,况且这也不是赔礼道歉的事。

戚继光接过她倒的茶,叹口气,承认欠妹妹的太多了,可他更为苦恼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补偿。

沈四维冷笑,你想到的、能补偿的,恰恰是她不需要的。

戚继光知道,他冷淡了肖隆,伤了她的心,肖隆成为堵在他和妹妹中间的一座大山。

沈四维不得不提醒他,你还不明白吗?你再逼急了,她就真的会离家出走,你就可能永远失去这个妹妹。

戚继光不明白,难道那个肖隆比哥哥近?比这个家亲?

沈四维说,你还真说对了,你还感觉不出来吗?那个肖隆,不仅仅是戚娴的救命恩人,更是意中人,戚娴可以为他舍命的人。

戚继光不肯在她面前承认,说不可能。

沈四维冷笑,你不敢承认而已,你心里未必不比我明白。

戚继光摇头,真是理不清的一团乱麻呀!他问沈四维,你有好主意吗?

沈四维说,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咬牙狠心把戚娴赶出家门,或叫推出家门,这样一来,你戚继光就安全了。不过,你得准备良心上背一辈子孽债,一辈子不得安生。

戚继光一震,另一条呢?

另一条,当然是接受肖隆了。

接受肖隆?戚继光怎么可能认可第二条?你沈四维就没为我想一想吗?

沈四维不想深劝,他收留了肖隆,可能什么恶果没有,也可能危及他的纱帽,不言自明,这就不用她多说了。

沈四维一说让他赶妹妹出家门,戚继光心都发抖了。妹妹不但对这个家,她对国家都是有功的,沈四维说得对,真若失去妹妹,他终生都会良心不安。

非此即彼,反正有得有失,良心和纱帽,不可得兼。最后一句话好厉害呀!

戚继光的心灵受到了极大震撼,换言之,是一次灵魂的重挫,他呆住了,半晌还木雕泥塑般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