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平一听有道理,就提议上长城,再不上灵江边去找。
戚娴说,这还有门。
江边,沈四维忽然想问戚继光一个不太好回答的事,她很宽容,她说,若不想回答,她也绝不怪他。
戚继光让她问。
为认干儿子事,他今天发这么大火,沈四维觉得反常,欠修养,不值得。
一听这话,戚继光脸上热辣辣的,他只能支吾,也许是心里烦躁吧。
沈四维说他这是托词。
戚继光反问,那你说因为啥?
沈四维揶揄地笑,我在问你。
戚继光说出于自尊,还有心疼那枚扳指。
沈四维咯咯地乐起来。
戚继光问她乐什么?
沈四维说,我乐你不能自圆其说。要我给你点出来吗?
戚继光说,好啊,我不信你能比我自己更知道我自己。
沈四维索性点破机关,她觉得戚继光与夫人争执的原因是没有子嗣的事,这是底火。
戚继光不想承认,结婚十年没有儿子,也相安无事呀!
沈四维进一步说,说穿了,王夫人是怕他纳妾、有外心。
戚继光搪塞地说,这还不至于吧?
沈四维说,夫人嘴上不说,未必心里不犯嘀咕,夫人最怕他纳妾,而男人纳妾,一般人家,有几房都名正言顺,更何况他这官宦人家!如果因为要子嗣而纳妾,就更无可厚非了,所以她害怕,时刻防着戚继光有花心。
戚继光笑了,也算是默认。到底是女人,沈四维好像钻到他肚子里一样。
沈四维说,你承认了?那就好解释了。她怕你娶小老婆,抢先认一个干儿子,戚门就有了接续香火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好意思再纳妾吗?
戚继光不得不承认。王夫人肯定是这么想的,不然不会先斩后奏。
戚娴和陈子平骑马上了灵江石桥,花白胡子的垂钓老者已背起水淋淋的鱼篓,准备打道回府。
戚娴跳下马问:“老伯,看见一个官人过来吗?”
陈子平补充:“虎背熊腰,很英俊,不到三十岁,是个武将。”
垂钓老者说:“见了,他问我咬不咬钩,我还说,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呢。”
戚娴问他往哪边去了?垂钓老者用手指着树林深处说,先在石桥上吹箫,后来又来个女的,他们聊着,一起往里面走了。
戚娴谢了老钓翁,上了马,陈子平不明白,怎么又冒出个女的来?
那还用问?戚娴料定那女的一定是沈四维。
陈子平猜不透,她怎么会追了来?
戚娴笑他傻,沈四维不找了来才不对了呢!
陈子平有点困惑:“你是说……”
戚娴笑:“我什么也没说。”
戚继光和沈四维这时又漫步到江边林地。鱼儿在水中沉浮、跳跃。
沈四维可以说是穷追猛打。他光承认了他夫人认干儿子的心理,这还不能解释他发火的原因。
戚继光问她,还有什么原因?
沈四维说,你戚继光想的恰恰是要纳妾!
戚继光说她这可是臆想,她怎么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沈四维说,因为你夫人背着你大张旗鼓地认了干儿子,就堵塞了你纳妾的路,所以你就恼羞成怒了。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戚继光一时语塞。沈四维得胜似的笑。
戚继光说自己并没承认,你得意什么?
沈四维说,你无须承认。心里承认了就行了。其实你也挺可怜的,堂堂三品官,连娶小老婆都这样受限制,如此惧内,不多见呢,哈哈……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戚继光一回头,见是戚娴和陈子平,就问,你们怎么来了?
沈四维开玩笑道,你妹妹怕你想不开投了江。
戚娴说,方才巡抚衙门派了个当差的来,说胡大人让你马上过去一趟。
戚继光问她,没说什么事吗?
戚娴说,虽没说什么事,挺急的。我把你的马都骑来了。
沈四维下意识地拍了一下马鞍,发现马鞍破而旧,她认镫上马,屁股颠了几下,跳下来说,人都说清官骑瘦马,你这马倒不瘦,你是清官坐破鞍啊。
戚继光的马鞍早该换了,总舍不得,一路南下,屁股都铲出褥疮了。
戚继光决定马上去见胡宗宪,只好让戚娴和沈四维走着回去。他让陈子平跟他去。他料想,一定是有紧急军情,倭寇大概又在哪登陆了,否则不能这么急迫。
沈四维语带讥刺地说,不会吧?让你管屯田,打仗的事与你何干?
戚娴说,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沈四维笑。戚娴便把马缰绳递给戚继光。他跨上马,戚娴告诉他,方才她对公差说,戚继光去白水洋视察屯田去了,叫他可别说两岔去呀!
戚继光用马鞭点着她说,你这鬼丫头!
沈四维说,你妹妹是给你树廉明之尊呢。
戚继光驰了一程又兜回来,嘱咐她们俩去找找金印和吴春柳。一定把他们劝回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沈四维说,这可只有你自己胜任。
对呀,戚娴也认为别人不好越俎代庖。自己的梦还得自己圆啊,她们去请,好话说一大车,人家也不会回头的。
四
一口气赶到胡宗宪官邸,当戚继光把马交给陈子平,快步奔向公事房时,胡宗宪已降阶出迎了。他说,你真是忠于职守啊,心里不痛快,还去白水洋视察屯田。戚继光未置可否。
二人进了公事房,分宾主坐下,戚继光老实地说,都是我小妹替我脸上涂粉,我是到江边散心去了,哪里去了白水洋视察。
胡宗宪哈哈笑了,你真是个老实人,当今世风日下,能有你这样操守的人实在不多了。
戚继光问,天这么晚了,不知胡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胡宗宪听说他为抗倭事写了几条对策,就问在哪里,怎么不送来过过目?
一提这事,戚继光就生气。写了又怎么样?可惜赵文华连看也没看一眼。戚继光说,明天给胡大人送来一阅。
胡宗宪知道,戚继光胸怀大志,也有谋略,正因为这样,他才举荐他。为国举贤,他当然希望他有英雄用武之地。用谭纶的话来说,他光能请来神还不行,还得让这神显灵。
这一番话说得戚继光心里发热,他说,多谢,恩公对我过誉了。我明白恩公对我的激励之意。
胡宗宪说,这是应该的。这几天让你受委屈了。
戚继光说,也没什么。
胡宗宪笑,还说没什么?我都为你着急了。好在,总算有了好消息了。
戚继光专注地盯着胡宗宪的脸。
胡宗宪告诉他,今天赵钦差把他找去,专门说了戚继光的事,从明天起,他就不再管屯田的事了,专事抗倭。
戚继光大喜过望,真的吗?
这还能开玩笑吗?他没到台州上任,路上就在浙东打了一仗,打出了声誉,胡宗宪说,这回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戚继光不明白,怎么突然出现这奇妙的变化。显然是胡宗宪对赵文华进言力争的结果,所以戚继光心里很感他情,就说,这都是胡大人的器重与提携,一定不辜负重托。
戚继光回到家时,发现卧室里的灯已经熄了,他对陈子平摆摆手叫他不用点灯,先去睡吧。
他没有进卧室,就在起居间里半躺在椅子上。
听见动静,里间卧室门开了,王夫人走了出来,她点着灯,发话道,你这是想怄气呀?
戚继光现在心情好多了,就说,没有啊,我在外头坐一会儿就进去。
王夫人说,你真叫我伤心,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太不给我留面子了。
戚继光先服了软,承认是自己不好。不过她认干儿子,这么大的事,事先怎么不说一声?
王夫人说,咱们没有儿子,一直想过继一个呀,我哪知道你会反对呀?
也不是反对,戚继光只觉得她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王夫人反唇相讥,那你把我当回事了吗?那就不至于当众发脾气了。
戚继光息事宁人地说,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王夫人问,那,这干儿子还认不认?
生米已煮成熟饭,就认吧。戚继光还能说什么。
王夫人却说,你想认,怕人家还不干了呢。
戚继光只得说,明儿个他亲自上门,去请金印回来。
王夫人脸上这才有了笑意,也觉得有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