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戚继光
5637700000044

第44章

戚继光一出现在君悦客栈西跨院,沈四维立刻用手指头点了一下戚小福的脑门,你到底说漏了吧?若不他怎么能找上门来?

戚继光说,那张纸条就是蛛丝,有了蛛丝,还愁找不到蜘蛛吗?

她请戚继光坐下,给他沏了杯茶,然后说,喝杯茶快去认你的干儿子吧,别在我这耽误工夫。

戚继光笑说,我这么叫你讨厌吗?

沈四维了他一眼,说,我这人,没心没肺的,可没想那么多。

戚继光却说她够有心计了。

沈四维不高兴了,你说我工于心计?

有心计和工于心计可大不一样,有心计是聪明,工于心计是狡诈。戚继光这一解释,就大不一样了,沈四维很受用,笑了。

沈四维知道为认干儿子的事,戚继光夫妇几乎反目,又惹恼了吴春柳,沈四维才给戚继光写个纸条,告知吴春柳和戚金印下落,也是帮他挽回的意思。

戚继光当然明白,所以再三称谢。

戚继光说起他可能很快去平倭寇了,问沈四维怎么办?

尽管心里热乎乎的,沈四维嘴上却说,这话好没道理,你干什么与我何干?

戚继光索然无味地站起身,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走了。

沈四维说了句“你等等”,她从里屋抱出银丝马鞍子问他喜不喜欢,喜欢就归他了。

一看他那放光的眼睛,沈四维心里就有甜滋滋的感觉。戚继光接过马鞍,仔细看了半天,说,这可是副好鞍子,价格不菲。他早就想换一副好鞍子了,总是舍不得。

沈四维只淡然一笑,你是买起马买不起马鞍子的人,我呢,相反,是买起马鞍子买不起马的人,互补吧。

戚继光深情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比说一百个谢字都令她舒心。

戚金印和吴春柳吃着饭,吴春柳和戚金印商量,住店还得花店钱,也不是长远之计,我们还是回去吧,咱的义勇乡兵还等咱回信呢,不能群龙无首啊。

因一枚扳指引起的不快,深深地刺痛了戚金印,吴春柳尤甚。戚金印赞成马上走,不过,出于礼貌,总该跟戚将军告个别吧?

吴春柳讥刺他,你这人怎么这样没志气?人家给你脸子看,你还没受够?你非得认个干爹才能活吗?

话音刚落,见戚继光已站在门口,笑吟吟的。

戚金印和吴春柳都怔住,停止了嚼咽。

显然戚继光已经听到他们的话,就接话说,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当然不必靠认干爹活着。

这一说,戚金印反倒不好意思了,站起身,垂手而立。吴春柳根本没站起身,她显得很冷淡地发问,戚大人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吗?

戚继光诚恳地说,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这令吴春柳、戚金印都很感意外,吴春柳还不肯饶恕他,冷冷地说,将军何罪之有啊?

戚继光看了一眼纸包,坐下说,这么香的卤鸭,不请我吃点?

这是戚继光想缓和紧张气氛的办法,岂是真的馋卤鸭了?戚金印赶忙拿出一双筷子递给戚继光,戚继光还真夹了一块放进口中,连说“香、香”。

吴春柳冷眼看着他。

戚继光的话说得朴实而诚挚,你们别把我当什么大人物看,即使大人物有时也会犯幼稚的错误。这次我对金印就犯了这样的错,我今天来,是来请你们原谅的。

吴春柳依旧怨艾地说,我们到府上并不是吃不上饭去讨要。言下之意是,我们也有人格、有尊严。

戚继光说,当然。其实,我那天发脾气,并不是冲着你们,也不是不愿意认金印为义子,不好跟你们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其实吴春柳过后也想到了是他们夫妻间冲突的表面化,但让她和戚金印夹在中间怎么做人?现在戚继光这么大个人物向他们认错,她有点心软了。

戚金印更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就说,都过去了,我们也没生气,不认就不认吧。

戚继光从怀里摸出那枚绿玉扳指,说,如果你不觉得低气,我还愿意有你这么个义子。

戚金印看了吴春柳一眼,吴春柳说,你看我干什么?人家又不是认我。

这话已是松动的口吻了。吴春柳嘴硬,她不会轻易服软的。

戚金印便给戚继光跪下了,戚继光扶起他来,把绿玉扳指给他套在大拇指上,劝道,跟我回去,过几天我可能要去平倭寇了,你快把你的人马带过来。

戚金印愉快地答应了一声。

胡宗宪与徐渭正在对饮。

徐渭小饮了一口酒,有些神秘地说,今天有人告诉他,昨夜赵文华又发走两条官船北上,箱笼满舱,江南的民脂民膏没少搜刮呀!

胡宗宪用筷子敲敲他的酒杯,喝你的酒吧,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只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呀!徐渭是为主子着想。

胡宗宪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涉及自己,他不能等闲视之。

徐渭说,常言道,进了染缸的布,就再也扯不出白的了。

胡宗宪有些不悦,重重地放下筷子,你是在说我同流合污?

徐渭说,恩公想洁身自好,泾渭毕竟不能混流。这我知道,那就不能与赵文华走得太近,赵文华是谁?当今首辅严嵩的义子!严嵩又是谁?权倾朝野的人,天下人诟骂的奸臣。

废话,这我岂不知?我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胡宗宪心里有做人为官的底线。

可别人不会这么看。怕的是流言,流言是可以杀人的。这是徐渭所以要对他敲警钟的原因。

胡宗宪说,你跟我这么久了,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有时不得不违心地做事,那还不是为了有所作为?拗着上司,没了官,想有作为而不可得。

徐渭说,可你总不能满天下贴告示,声明自己不是奸党啊!

胡宗宪说,此心唯天可表。笑骂由人吧。

这是他的无奈。徐渭本来想说得更重,有朝一日,你可能成为严氏父子的殉葬者,在史书上入“奸佞传”,这他难道也不在乎吗?但徐渭终于还是咽下这几句,怕他承受不了,也不到响鼓用重槌的时候,就不再言语了。

戚继光得到消息,曹天佑的一千兵马从今天起归他统辖。戚继光有兵了,不是光杆司令了。

今天要与士兵见面,大清早,陈子平牵出两匹马来,他和戚继光二人都穿上了铠甲,戚继光的祖传金银锁子甲特别耀眼。王夫人和王升和等送出大门。

戚继光亲手换下破马鞍,换上了新的。

王夫人也一眼看出这副鞍子的华贵,就问陈子平,你给买的新鞍子呀?多少钱?

陈子平看了戚继光一眼,含糊其词地,不贵,半贯不到。

王夫人说,早该换了,老是舍不得。

戚娴和戚芳菲追了出来,她俩也已披挂好了,都说要去。

戚继光不允许,说,怎么好这样?我要带的是官军,又不是娘子军。

戚芳菲说,你早答应过的呀。

戚继光说,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把曹天佑的兵拨给我统领了。今天可能是去见见士卒。

戚芳菲、戚娴这才不说什么了。

一队官兵约一千人左右,已在操练场集合完毕。

当戚继光赶到时,看见胡宗宪和谭纶都在,谭纶竟也穿上了铠甲,戚继光不觉有些奇怪。他急忙下马。

胡宗宪对他说,本来今天是让你操练一下队伍,兵识将,将识兵嘛。可刚刚得到消息,一股倭寇在慈溪龙山登陆,我已命副总兵卢镗、海道副使许东望、王询率兵前去围剿,我怕他们作战不力,你和谭知府马上各带本部兵马前去助剿。

戚继光问,这次犯龙山的倭寇有多少人?

胡宗宪说,据报,有八百多人吧。

八百倭寇值得这样兴师动众?戚继光不能不提出质疑,胡大人所派军队,差不多有万人之众,对付区区八百倭寇,还不是泰山压顶嘛?

从历次经验看,胡宗宪不能不有所忧虑,倭寇凶顽,常常以少胜多,堵了东头堵不了西头,他不敢掉以轻心啊。

戚继光看了谭纶一眼。谭纶冷笑道,官军是绳子穿豆腐,提不起来呀!

胡宗宪鼓励戚继光,希望他打出威风来,做个表率,让他们看看。

戚继光显得很振奋,但看一眼校场上文齐武不齐的队伍,又觉得没把握。

胡宗宪把两员将领带到戚继光面前,一个是连鬓胡子、黑脸膛,胡宗宪说,这位是哨长,胡守仁。

胡守仁双手抱拳,参见戚大人。

胡宗宪又介绍长大身材的哨长陈文清。

陈文清说,愿受戚大人节制。

随后,哨长陈文清喊了口令,全军肃立。

胡宗宪便带他走上将台,胡宗宪对兵士们说,从今天起,你们归戚将军节制,他治军严格,赏罚分明,一切要听从他号令。

他向戚继光一摆手,戚继光上前一步,环视操场一周后说,我是奉钧命来统领你们的,从今往后就与你们同进退、同荣同辱、同舟共济了。

士兵队伍静下来,都在认真听。

戚继光铿锵有力地说,你们当兵吃的是老百姓的钱粮,知道吗?吃百姓钱粮,就得为百姓消灾!你们在家要种田,风里来、雨里去,哪天也闲不住,遇上灾年还吃不上饭。可当兵就旱涝保收了,打不打仗,每天都少不了三分银子,是不是这个理儿?

底下响起了轻松的笑声。

胡守仁和陈文清两哨长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戚继光说,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倭寇来犯,你们就得奋勇当先,不然官家和百姓不是白养你们了吗?养只猫,也指望它抓老鼠啊!

底下又掀起一阵笑声。

戚继光继续说,为国作战,这是你们的职责,如果你惜命,贻误军机,那我是不会客气的。你们听明白了吗?

底下一声雷,听明白了!

戚继光说,好的军队,必须守军纪,不得骚扰百姓,立功者奖,犯过者罚,勿谓言之不预。还有,仍按你们的老规矩,斩一颗倭寇人头,奖银三分!大家努力杀敌吧!我这里有的是银子,就怕没人来领!

底下欢腾起来。

谭纶对胡宗宪说,胡大人慧眼识英雄,这人果然与众不同,你听,他鼓动士气的话又实在又浅显易懂。

胡宗宪说,若说慧眼识珠,还首推你谭公啊,当初我并不认识戚继光,是你再三推荐,我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听说戚继光马上要领兵出征,沈四维把戚娴、吴春柳、戚金印、戚芳菲和戚小福全召集在戚娴的房间里议事。

戚娴方才得到准确消息了,哥哥奉命带兵与谭知府乡兵合成一路,协助俞大猷、卢镗等部侧击倭寇。

戚芳菲问是不是陈子平告诉她的,在戚芳菲看来,陈子平跟戚娴走得比别人近。有些事,戚继光不肯向他们透露的,陈子平却能知道。

别管谁告诉的,戚娴说千真万确,情况紧急,我哥都不回家了,直接出发。大家不都想上阵吗,得想个主意。

想什么主意?死皮赖脸跟着就是了。戚芳菲想得再简单不过了。

沈四维觉得不太好办,除了戚金印,咱几个全是女的,太引人注目,非让他赶回来不可。

戚娴也觉得女人在军中也不方便。

戚小福插了一嘴,说他可是男的。

戚芳菲看不起他,连根烧火棍都不会用,你能干什么?

众人都乐了。

这种时候,最有谋略、最孚众望的当数沈四维,戚娴望着沈四维说,你是我们的军师,你拿主意吧。

沈四维胸有成竹地说,那可得听我的呀!

戚芳菲说,听你号令就是了。

沈四维问戚娴,有私房钱没有?

戚娴说,有点,干什么?

沈四维说,得去买几匹马呀!

戚娴答应了,但她不知道马的价钱,不知道够不够。

吴春柳就说,她手里也有一点钱,上次从她表姑父手里抵押的银子还有几十两,沈四维一听高兴了,有几十两银子,武装她们几个女将,绰绰有余。

说干就干,沈四维兵分几路,买马的、购置铠甲的、买枪械的,分头去办。但沈四维感到,这一次太仓促,也许来不及参战,好在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