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德之女
月俸减半,丫鬟媳妇家奴小厮个个也只做半份工。所谓法不责众,人人都如此,年有鱼也不知当如何是好。
这些下人已叫她应接不暇,云姨娘还时不时跑来催要那百两礼金,瑞妈妈更是真真假假地提点她,奉国府向来宽待下人,切莫逼人太甚。
她遣走了一众丫鬟,关上房门,歪在里屋的弹墨椅袱里发呆——大先生端着茶饭进门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你这大半日水米不进,饿成神仙便能解决眼前的困境了吗?”
一壶清茶半碗珍珠饭几碟江南小菜摆在她面前,年有鱼只是瞄了一眼便说:“吃不下,你且端出去吧!”
他反倒取了玉箸摆在她手边,“若我有法子解你所困,你是否会胃口大开呢?”
她果真杏眼圆瞪,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总不好让她失望,他索性明说了吧!“前些日子宫里传出消息,一位太妃弗薨,举国致哀。奉国府身为皇家至亲,本不能此时迎喜。且祖宗上早已留下规矩,姨娘的家人但凡红白喜事不过十两的份例。”
“对哦,这样云姨娘便无话可说了。”她怎么没想到翻祖制呢!奉国府的家规何其严格,尊卑之道更是泾渭分明,一个姨娘的兄弟如何能称得上舅老爷?自然也不可能有丰厚的礼金。
解决了其一,还有其二啊!“可那些丫鬟小子如此下去,整个奉国府都不得安宁,可怎生是好?”
就是又要他想法喽!大先生拿玉箸点点桌上的饭菜,“你且用了饭,再说。”
这么说他定是胸有成竹,早有准备喽!年有鱼拿起筷子风卷残云,片刻的工夫便将桌上的饭吃得一干二净。
拿袖口抹了嘴,她直直地望着他,“说吧!”
天,她是饿狼投胎吗?大先生目瞪口呆地瞧着一桌狼藉,“年家用饭都是抢的吗?”两回了,她进奉国府的第一天,他拿茶点给她,她就是这副吃相,如今又来?年家的长小姐居然就是如此家教修为?
废话少说,且说正题。
“所谓法不责众,若剩下的是一小部分人,你以为会如何呢?”
他点到即止,她却是一点就通。
推开面前的食盒,她端起大夫人的架子,“大先生,烦劳你命众丫鬟小厮媳妇家奴在大账房待命,就说我有话说。”
“是。”
大先生领命去了,一盏茶的工夫,大账房再次聚满了众家人。
三厦抱厅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年有鱼却坐在西边下首,环视周遭众人,她淡淡地开口:“我知诸位不满月俸减半,既如此,也就不勉强各位了,月俸如旧。”
众人一片嬉笑之声,以为赢了握着大房钥匙的年大夫人。
年大夫人还有下文呢!“月俸如旧,不过奉国府只养得起一半的下人。所以,大先生,找牙婆来,替丫鬟小厮们找府另寻他路吧!至于卖身奉国府的家奴,找牙婆卖了吧!我知道奉国府向来宽待下人,每人十两纹银,也算是对得起咱们这主仆一场了。”
“不要啊不要!”众人齐齐地跪下来,点头磕地向年大夫人求情,“我们在奉国府做了这么多年,早就下定了心要侍候主子到死,不想走!我们不想走啊!”
卖到其他府邸不是根生的家奴,自然不受主子宠爱。再说奉国府待下人向来宽厚,并不曾随意打骂,离了这里,到哪里寻更好的出路?
一干人齐声请命:“我等愿自行减半月俸,只求常侍候主子左右。”
“我们本就是奉国府的家奴,生是奉国府的人,死愿留守奉国府列祖列宗。年大夫人,您莫要赶我们走啊!就算不拿月俸,我们也情愿留在主子身边。”
早这样不就好了。
年有鱼压住嘴角的笑意,取了茶呷了口,随意吩咐道:“翠儿,拨十两白银给云姨娘,只当是恭贺舅老爷娶儿媳妇之礼。若云姨娘问及,就说此乃奉国府祖宗规矩,有鱼并不敢违背祖宗家法。”
云姨娘身边的丫鬟领了命去了,再不敢违逆。年有鱼远远地望见瑞妈妈身边的小丫头躲在门边,这是来听信的。
年有鱼放下茶盏,隔着众人远远望向站在那里的大先生。他沉静得好似一座山,凝重得好似一道镇纸,有他守着,她便什么也不怕了。
深吸口气,她抚弄着腕间的红线铜钱,声如令下:“苏浙一代的田产要重新归置,若是还想一年缴个几千两银子就糊弄过去,再不可行。不仅如此,就连族里设的学堂也要撤掉。”
众人哗然,年有鱼要说的尚且未完。
“奉国府内设学堂本是为才少爷、举少爷两兄弟所设,如今二位爷皆不去学堂了。府里的学堂不过让家里的亲戚、宗族子弟跟随习学。学堂每年带请师傅带茶水笔墨钱竟高达上千两,这白白浪费银子着实不该。若奉国府还如从前也还罢了,只可惜今昔不同往日,如此大的花费奉国府承担不起。不日我会将学堂占的院子租出去,烦劳各位亲戚及宗族子弟早做打算。”
“什么?”底下议论纷纷,早有丫鬟小厮出去向宗家泄露风声去了。
她管不了这许多,径自说道:“谁不满我的决定可以去老祖宗那里说嘴,然,只要我一天掌着大房钥匙,我就要决断奉国府内外。”
年有鱼自怀里取出大房钥匙搁在手边的桌上,远远地,远远地望向站在人群中的大先生,笑颜如花。
“老祖宗,老祖宗,您老人家说说看,这叫什么事啊?年大夫人做的这叫什么事?”云姨娘拿帕子遮着脸,泪如泉涌,“奉国府何时如此扫了体面?如此下去,还不叫皇家子弟耻笑至极。”
“是啊,老祖宗,奉国府何时如此亏待过下人?说出去岂不伤及祖上的颜面。”连向来瞧不上云姨娘的瑞妈妈也跟她站到了一条线上,“连牙婆都找来吓唬那帮丫鬟媳妇,这大房钥匙再捏在年大夫人手中,岂不是连我们都要卖了去给她换银子使。不愧是商户人家出来的,开口闭口尽是为了银子,一股小家子的俗气,哪里懂得大体。”
奉国府的亲戚宗家都赶来跟老祖宗哭诉,“如今更是连学堂也要拆了租出去,这叫外头人瞧了,可怎么看奉国府呢?知道的是年大夫人会减省着过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奉国府撑不下去了,连有辱斯文的事也做下了。”
听了这么一大通,老祖宗着实有些累了。捡了个石青金钱蟒引枕靠下,她手一伸,瑞妈妈便递上茶水。老祖宗抱歉地冲众亲戚们笑了,“人老了,不中用了。年下贪嘴,一时多吃了两口,这都过了半个月身上还是不舒坦,天也晚了,就不留你们用饭了。瑞妈妈,带我送送宗家们!”
这是在赶他们呢!众人不敢再闹,逐一告退了出去。连云姨娘和瑞妈妈俩俩相望,也顿失了主张。
大账房里,年有鱼已召集了众家奴,几位老辈的家奴看了座,余下的皆站着等回话。
年有鱼倒是开门见山,“这两年祖田不是旱就是涝,一年能得个五千两收成便上好了。老祖宗如今把大房钥匙交给了我这么个新媳妇,我自问无能,做不来凭空变银子的法子,遂才向各位老家奴讨教讨教。你们都是跟过太爷的老人了,德高望重,见多识广,谁能帮我出出主意,叫这两千祖田多攥些银子出来。”
众人皆不做声,只望着瑞大当家的。召集他们来之前,大先生便事先知会年有鱼,这瑞大当家便是瑞妈妈的男人,侍候过太爷的有德之人。
年有鱼偏生绕开他,不看不瞧,只对着众人。谁都怕得罪瑞大当家的是吧?她早跟大先生商量好了对策,“既然众人皆出不上对策,我倒有一主意,不若将田转租给当地的农户,这倒也可。”
年有鱼步下高台,步步向前,直停到瑞大当家的身畔,戛然而止,“我虽是小姐出身,也年轻,未见过场面,可家父从商多年,对外头的行情多少还是知道的。一亩田租个五两银子,这两千亩地租个上万两不费吹灰之力。如今莫说上万了,连五千两都供奉得紧巴巴。这叫我如何向老祖宗交代呢?”
她此言一开,原本就瞧不上瑞大当家的几个老家奴先说话了:“既如此,我等愿为年大夫人分忧。这两千亩肥田厚土,旁的不敢说,除了哥儿姐儿一年的吃用,再挣个上万两银子断断可行。”
“若是遇到旱灾水涝呢?”
“不碍的,不碍的。”几个老家奴当下踊跃起来,“当年敬成公买下那祖田之时便已有打算,虽说共有两千亩,可分散几处,皆是水淹不着,伏旱有依之地。即便遇上百年不遇的水涝旱灾,这分归几处的田产也不可能每处皆受灾。遂年大夫人大可不必担忧,我等愿同年大夫人签下状子,年底必定交上租子。”
要的就是这句话——年有鱼睇了瑞大当家的一眼,他已是坐立不安,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那边厢众人已争着租田,江浙一代两千亩肥田沃土,往常只因瑞大当家的自恃伺候过敬成公的那份体面,又因他女人是老祖宗的陪嫁丫鬟,一人独享这份肥缺,谁也不敢惦记着。如今年大夫人当家作主,开了这道口子,他们还不赶紧抢下这份肥得流油的差使。
年有鱼却是自有安排,“我是如此打算的,将田分做四处,除了奉国府里上下所用的米粮,每处左右收个三千两租子。日后谁做得好,年终收成颇丰,来年可以多租几亩田。做得不好,莫怪我年大夫人面冷心狠,不顾情面,来年换个人来重租便是。我吃亏只吃一年,你们若是不尽心使力,这耗费的可就是一辈子的体面了。”
虽不得两千亩良田,有个五六百沃土,这些老家奴哪个不喜欢?都争着要租。
年有鱼点了三块田的名头,安置了几个老成持重的家奴。余下那块……她转而站到了瑞大当家的面前。
“瑞大当家的,这余下的四百亩地,您可能操持妥当?”
瑞大当家的想使性子,索性连这四百亩地也不要了,然他两个儿子早已坐不住了,失了礼数地冲上前来,一把跪在年有鱼跟前,“操持妥当,操持妥当,年大夫人,就把那四百亩地赏给我们吧!来年定交个好年成让主子放心。”
往年有那两千亩地在手,他们在江浙乡下过得好比土皇帝一般。如今少了这许多,即便留下这四百来亩地,起码也可富奢依旧啊!
年有鱼越过瑞大当家的,将牌子递到那两个小子手里。冷冷地,她放下话来:“若来年再叫老祖宗失望,我只好叫诸位失望了。”
环过身来,大先生就停在她面前,镇镇的,叫她定神、定心。
年大夫人雷厉风行的性情让奉国府之人再次领略。
说要去学堂收房子,不过十日光景便带着大先生去了。
学堂的先生也是奉国府的宗家,寻常都叫文大爷。他平日里教教族中子弟课业,也住在这院里,一应房钱、柴米油盐等花费皆出自奉国府的公账。如今年有鱼来收院子,他也不得不搬出去另寻他路。不仅住处没了,也没了这一年二百两银子肥当当的润席。
如此一来,见到年有鱼,便好似见了杀妻夺子的仇人。指着年有鱼的鼻子,文大爷骂骂咧咧全然没有先生的风骨。
“不愧是商人女,有辱斯文,欺师灭祖,你当心着点,迟早要遭报应的。”他拿起擦地的水便朝着年有鱼泼去。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尚不及回避,全然不知将会发生何事。大先生来不及拽开她,索性冲上前用身子挡在了她面前,那桶刺骨的冷水齐刷刷浇在了他的背上,水淅淅沥沥自他的发梢往下滴,湿了满身。
北风吹起,他不禁打了个战栗,年有鱼这才回过神来,拉着他便往耳房的水炉边去。早有小厮包了衣裳过来,年有鱼开了包袱,一件件拿给他,“大先生你快些换了吧!这天寒地冻的,寒气入骨可怎生是好?”
大先生像跟冰柱似的杵在那里,左右不动。年有鱼还一个劲地催:“你怎么不换啊?这冰冷的衣裳贴在身上,回头落下病来,尽全是我的不是了。”
大先生歪着脑袋气定神闲地瞅着她,双手环抱,他很想知道,“你要留下来看我换衣裳吗,年大夫人?”
她的两颊霎时红如她腕间的红线,将那包衣裳塞进他怀里,她慌地出了耳房,还不忘替他关紧门房。
“你……你你你快些换了吧!”
房内的大先生不禁莞尔,褪下那身湿乎乎、冷飕飕的衣裳,他露出结实的胸膛,丝毫不像那温文尔雅的账房大先生。
在他的胸前挂着一枚铜钱,红线系着的建文铜钱。
隔着一道门,他仍能听见门外她轻轻叹气的声音,该是被文先生的举动吓着了吧!
“为什么定要留在奉国府呢?回年家吧!你也可以和你父亲一同吃年夜饭的。”她从未提过母亲,据他所知,年东家前几年方才续弦,现在的年家主母当不是她生母才是,“怕无处落脚吗?”
她在门外摇了摇头,他是看不见的,却听得见她接二连三的叹息。
“不要等朱惟才了——你并不想嫁给他的,可是?”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啊!知道他是奉国府的大先生,知道男女有别,知道不该对他说些体己话,可不知是因为他替她挡了那当头一桶水,还是因为她自打进了这个家门,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便是他了,或是因为揭开她喜帕的那个人……是他。
她竟对他,无所保留。
“大先生,你……钟情过什么人吗?”
呃?他一怔,扣衣纽的手不觉顿住了。
天气虽冷,到底入了春,日头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树上新露的春芽闪现着绿油油的光,连她的心竟也跟着盎然生机。
“我啊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明知道永远不会有结果,明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可我还是喜欢上了,怎么办呢?”
所以她嫁了。
主动要求嫁进奉国府,并且在爹爹一再地询问之下,她仍坚持这是她的决定,终身不会后悔。
已然做下的决定,她又如何能回头?如何告诉爹爹,我坚持要嫁的奉国府朱惟才大少爷因为不想娶我而离家了,我当初做下的决定是错的,如今我走投无路,不得已只得再回到娘家。
他终于知道她留在奉国府的缘由,可为何心口竟堵得慌?
紧紧捏着胸口红线串起的铜钱,他不知道门外的她同样握紧了腕间那枚建文年间的铜钱。
“遂我将学堂原先占的院子租了出去,一年也有个五百两的进项。旁的不说,丫鬟小厮们这一年的花销算是补上了。”
听了这话,老祖宗支撑着坐起身来,年有鱼忙上前扶将起来。
呷了口茶,老祖宗旋身问瑞妈妈:“今儿这泡的是什么茶?我怎生觉得是大叶猴魁的滋味?太轻浮了些。”
瑞妈妈接了茶盏命丫鬟重换上一杯,凑到老祖宗跟前半笑了起来,“老祖宗真真是品茶的行家,新换了大叶猴魁,您立时便品了出来。”
“还换我往常喝的武夷大红袍吧!那味道厚实持重。”老祖宗转身吩咐丫鬟,“给年大夫人也换上一杯,叫她也品品这武夷大红袍的滋味。”
丫鬟答应着去了,弗又换了茶上来。
茶未入口,老祖宗要对年有鱼说的话,她可全听进心里去了。她这些天所作所为,想必早有人报给老祖宗听去,老祖宗嘴上虽不曾数落她,可借着一杯茶已然告诫她做事要老成持重些,太莽撞了便好似那大叶猴魁,品着太轻浮了些。
虽如此说,然老祖宗并未阻止她的作为,也未有收回大房钥匙的意思,老祖宗的默然已经是对她最好的支持了。
接了丫鬟递上的武夷大红袍,年有鱼起身向老祖宗道万福:“谢老祖宗赐茶。”
热热的茶入了口,老祖宗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想起那不争气的嫡孙,她禁不住叹起气来:“你生得这样好,偏惟才那小子是恁的不懂事,把个好端端的媳妇放在家里,自己倒游山玩水去了。现下也不知到了何处,可曾惦念这一家子的人。也不知是他没这份福分,还是你没那个福气。”
说到动情处,老祖宗禁不住拿帕子拭起泪来,跟着一屋子的人都打怀袖中取帕子,唯有年有鱼默默地坐着,默默地品着茶,且听老祖宗这言下之意。
“有鱼啊,你和惟才虽不曾拜堂,可你愿为他留在奉国府,替他守住我们这份家业,便是你的妇德,你的孝道了。亲家公好会养女儿,把你教得这般妥帖。亲家公有福气,我们惟才也是有福气的。我不能叫你这么白守着,我打算近日为你向朝廷请‘妇德匾’。”
手一歪,半杯热茶泼在年有鱼的手背上,丫鬟慌得来擦,她却只是捂着腕间的红线铜钱,“老祖宗,此举怕是不妥吧!我入奉国府尚且时日不久,若此时请‘妇德匾’势必要向天下昭告奉国府嫡孙离家之事。这叫才少爷日后可怎生为官做人啊?”
这倒是触了老祖宗心下紧绷的那根弦,重端起茶盏,她犹豫再三,“再叫我思量思量吧!既不能扫了奉国府的脸面,也不能叫你就这么白守着,我势必是要为你请下这块‘妇德匾’的。”
年有鱼应了,借口大账房诸事繁杂,不能在老祖宗跟前尽孝,这便去了。
她人刚出正房,便瞧见耳房外大先生的身影。几乎在同一刻,他也看到了她,慌忙起身迎着她走了过来。
她咬着唇,望了他半晌,却不曾说话。大先生却命人抬了轿过来,“年大夫人,且上轿吧!”
她依言上了轿,他跟轿走在两旁,一里一外,虽默默却有无尽之言。
“若是老祖宗请下那块‘妇德匾’,你这辈子都得关在奉国府这三面兽头门里了。”
他消息来得倒快,好似他人就在正房,老祖宗一言一行,这奉国府上下一举一动皆逃不出他的眼底。
他真就只是个账房先生吗?
隔着轿,她微微叹息:“老祖宗待我恩重,我不能抹了她老人家的脸面。”
什么是恩重?“支持你为了奉国府得罪整个府邸的人便是恩重了吗?”
他竟连她心底想些什么都一清二楚?
不等年有鱼再言,大先生已不觉沉下声来:“你怎么知道你所做的不是老祖宗一直想做,只因抹不下脸面,借你的手所做的杀人之事呢?”
年有鱼大惊,他却还有后话等着她,“奉国府早已入不敷出,老祖宗不是不知道。那些家奴、宗亲像蛀虫一般依附着奉国府而生,就连云姨娘的兄弟,一个市井泼皮在外头也摆起皇亲国戚的架子。旁的不说,就说老祖宗身边至亲近之人——瑞妈妈。她的男人、儿子倚仗着奉国府那两千亩良田在江浙一代也可谓富甲一方,每年弄个几千两银子在糊弄谁呢?你侍候老祖宗这些时日,你以为凭老祖宗的机敏盘算,会看不透、参不明吗?”
不过是碍于奉国府的体面,有些当说的话无法说出口,有些当做的事无力为之。若他所料不错,老祖宗一直在等奉国府大夫人的进门。
朱惟才娶进门的正妻与奉国府之人并无瓜葛,进了门之后为了树立大夫人的威信必定要做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来。老祖宗将大房钥匙交给这样一个人,是最稳妥的了。
若她是名副其实的年大夫人,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的丈夫、孩儿,她少不得要做些事,好让自己和夫君儿女能永享富贵。
可她不是。
她不是朱惟才娶进门的妻,她在奉国府既无背景,也无可以倚靠之人。为了毫不相干的奉国府得罪那么些人,一旦有人反咬她一口,她便是万劫不复,一旦每人唾她一口,口水也能淹死她。日日在外头的账房里坐着,人来人往,男女混杂,若有一日奉国府拿妇德拷问她,便是万死也难示清白。
何苦来哉?
“奉国府并非你可以长久留守之地,有朝一日,朱惟才会领着自己心仪的女子进门。年大夫人的位置将会易主,届时你可如何是好?”他想劝她的还是那句,“不若早些离开吧!”
“我不能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收紧腕间的红线,铜钱在她嫩白的肌肤里勒出一道血痕,“因为……无处可去了。”
他脚下微顿,轿子也在此时驻足。
他撇开一旁跟随轿子的婆子,自打起轿帘,搀了她出来,在她起身向他的刹那,他脱口而出:“你喜欢的那个人……成亲了,是吗?”
一个跨步,她迈出了轿门,在他面前默默然低下螓首。
“他娶了妻,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一个即使我不喜欢也不得不佩服的女人,一个即使我恨她也希望他娶她进门的女人。”
春到底还是来了,映着一丝冷冽。
遥望着满目春色,年有鱼却是怅然若失,“我也想成为她那样的女人啊!”
所以,留在奉国府,成为一个没有丈夫却握有大房钥匙的年大夫人,只为了成为她那样值得他爱的女人。
“你会帮我的,对吗,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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