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断搓着手,躬着身体坐在椅子上。她没有被戴上手铐,自首之后……那应该算是自首吧,她被领着进入一个房间,然后所有人就走了。
他们把萌萌也带走了。
但是她不担心,政府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
门外,宋可道:“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确实是吴秀莲。”
毕安全透过监视器往里看,这样一个连头都不敢抬的女人,虐待杀害了一个六岁的孩子?
“她为什么那么做啊?”
宋可:“吴秀莲,30岁。目前靠打零工养家糊口,离异,有一个16岁的女儿。”
周北川:“她为什么离婚?她前夫现在在做什么?”
宋可:“……因为虐待罪被判刑四年,目前正在监狱服役。”
档案中,吴秀莲和吴萌的体检伤口青紫肿胀的有些触目惊心。
人生真是个操蛋的体验。周北川推门的时候这么想。
加害者往往是曾经的受害者,然后再一次次创造出新的受害者。就像一个无解的循环,永无止境。
周北川拄着桌子看着对面的女人:“你是来自首的?”
就这样一句话,女人浑身发抖,头更低:“是,我来自首。是我杀了洛洛。”
“你讲讲你的犯案过程。”
“我……认得洛洛,诱拐他进了那个商场,然后……掐死了他。”
“你的女儿和李安妮说诱拐钱洛洛的是一个有胡子的男人。”
女人抖的更厉害了:“那个男的是我一个朋友。”
“可是吴萌和李安妮却不认识他?”
“我朋友出面绑架了洛洛,我躲在远处,她们俩没看见我,但是洛洛看见了。洛洛认识我,所以愿意和我们走。”
周北川用力的敲了一下桌子:“抬起头来!”
女人筛糠一样,慢慢的抬头。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住哪里,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在我兼职的饭店认识的,一个顾客。他叫王猛。我,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将洛洛交给我之后就离开了。”
王猛?普通的像是瞎编的名字。
周北川厉声道:“快递也是你寄的?”
“是,我故意写错了地址,然后退回给钱先生他们,为了洗清嫌疑。”
“有快递的行为你很狡猾,和你将尸体放在商场的行为不一样。”周北川道:“后者做的像个傻瓜。尸体很快会被发现你不知道么!”
“我,我当时像疯了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女人流下眼泪:“对不起,我对不起洛洛,对不起钱先生钱太太,你们把我关进监狱去吧!”
“你知道罪名一旦坐实,你最高可以判到死刑么?”
女人僵硬的低着头:“是我错了,我愿意赎罪。”
“吴秀莲!”周北川突然抬高声音喝到:“你还不说实话!你以为我们查不清么?!”
吴秀莲不堪重负般低头,像是想把头埋进身体里。
人么,人生么,总有几次不能走下去,应该要放弃的时候。
老公喝酒后暴打她的时候应该,被高利贷从家里赶出来只能和女儿睡大街上应该——
但不是现在,
绝不是现在。
她慢慢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绝望的疯狂:“我是凶手,请政府判我死刑吧,我愿意接受惩罚。”
周北川收敛起严厉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
反倒缓和了语气:“罪,不是你认就行。有罪你必须受到惩罚,但无罪,法律绝不会因为你要求就惩罚你。你明白么?”
吴萌看着面前的水很有些嫌弃。她大老远的从家里跑到这里来,他们竟然连个饮料都不给自己喝!
这回李安妮必须请自己吃大餐!不,一顿不不行,至少三顿!还得把那条白裙子送给自己才行。
吴萌美滋滋的盘算要从李安妮那里捞多少好处。
一个人出现在她的视野。
“警察阿姨好。”
秦沐歌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刚才还想着饮料她就带来了,还有汉堡,还有薯条!
吴萌咽了咽口水,更加乖巧。
秦沐歌:“萌萌,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可以的,阿姨。”
“萌萌,你知不知道今天妈妈来警察局是为了做什么?”
吴萌看着薯条想了想:“是因为妈妈把钱洛洛杀了。”
“可是你说过,带走洛洛的是个男人。”
“我妈妈说跟他是朋友。”吴萌乖巧道:“我可以吃么?”
秦沐歌吃的东西往她跟前推了推。
“你知道妈妈如果真的杀了钱洛洛,会进监狱么?”
吴萌耸耸肩:“是吧,就像我爸一样呗。”
“你妈妈可能会坐牢好几十年,或者会死。你希望她死么?”
秦沐歌的声音开始有点刺耳了,吴萌吃着鸡翅,心里有点烦躁。
“可是我妈妈说她杀了钱洛洛,我有什么办法。”
“如果她真的杀了洛洛,当然要会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但是如果她没做,她并不需要进监狱,对不对?”
吴萌仔细想了想,摇头:“不行。就是我妈妈杀了钱洛洛。”
………………
周北川坐在吴秀莲对面。
“我知道你的人身非常不容易。”他真诚的讲到:“难道你希望你的女儿以后也是一样的人生么?”
吴秀莲立刻摇头:“萌萌不一样,萌萌以后是要上大学的,她肯定会过得好。”
“没有你在她身边照顾她,她怎么过得好呢?谁来教育她,她的父亲?”周北川顿了顿:“就像他‘教育’你一样?”
吴秀莲打了个寒战,更快的摇头:“不会的。我的孩子会受到最好的教育,她跟那个混蛋这辈子都扯不上关系。”
她有些神经质,周北川没有进一步压迫她。
他等了一会,吴秀莲平静了些,他换了个话题:“我看见档案。是你报的警,最后做的证是不是?你老公的事。”
吴秀莲点点头。
“你老公虐待你很久了吧?怎么没有早想到报警?”
她苦笑了一下:“我们在农村结的婚,我结婚的时候才17岁。谁家里没有些磕磕碰碰的,夫妻间都要吵闹的,他就是喝酒了脾气不好,其他时候对我也挺好的,离婚在我们那边是个很大的事,我家里也丢不起那个人。”
“体检上说,你浑身软组织多处挫伤,光是陈旧性骨折就有好几处。这可不是简单的脾气不好吧。”
吴秀莲:“男人喝点酒都一样,哪有男人不打女人的?”
说完她立刻抬头看了一眼周北川:“长官,我不是说您……”
周北川没有放在心上,他笑道:“谁告诉你男人都要打女人的?这是对我们广大男同胞的污蔑。”
吴秀莲见他笑了,觉得浑身轻松不少:“我瞎说的,您别介意。”
“那么过日子也十多年了,怎么后来受不了了呢?”周北川问道。
刚结婚的时候,他就打她。平时还好,喝酒了以后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她回家哭,她妈妈就说,哪有男人不打女人的,他待你好就行。
吴秀莲于是忍了,时间长了好像就那么回事,打起来的时候真疼,但打完之后是他脾气最好的时候,有的时候还会道歉。
她就想着这么过一辈子,反正也就那么回事了,忍忍就过去了。
可后来……
吴秀莲凉凉的笑了,又像是在哭:“后来有一回,他喝酒之后,又开始动手。他拿着鸡毛掸子抽我后背……其实这么打听疼但伤不着筋骨,我寻思让他打两下算了……”
周北川:“那为什么后来又不能算了?”
“我,我……萌萌,”吴秀莲张着干涸的嘴唇:“萌萌笑了。”
周北川心里一沉。
“萌萌看见她爸爸打我,她笑了。因为她知道,只要我挨打了,她就不会再挨了。”吴秀莲刚刚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至少大了十岁。岁月在她脸上刻上了无尽愁苦的纹路。
“那时候我才发现,他打的不止是我和萌萌的身体,他还打在了萌萌的心上,她的脑袋里。我生活在地狱里不要紧,但萌萌不行,她绝对不行。”
她的精神早已跪地求饶,她从未得到过什么尊严,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自尊。可为人母亲却还剩下最后的本能,即使碎了骨头血肉却还要挡在女儿前面的本能!
说不震动那是假的。周北川在这一刻会对面前的女人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难道你进了监狱,甚至被判了死刑,就不是对你女儿精神的蹂躏了么?”
“这样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我不在了,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