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北川的表情在高毅开口的那一刻起,迅速沉了下来。
The ticking time bomb。
他的英文不好,但至少这一句,像是刻在了骨头上的纹身,注定要他背一辈子。
秦沐歌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她看了一眼铁棚里的曹光,他被拷在椅子上不能站起来,前面的反光镜只能让他看见自己,而看不见外面的事情
“不管你们想干什么,我不知道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高毅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看了看周北川,又看了看秦沐歌,态度严肃又讽刺:“看来不止周北川对你不了解,你对他也是一无所知。两个相互隐瞒的人,还妄想在一起?现在爱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秦沐歌露出诧异的神色看向周北川,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目光有些闪躲。
“我已经离开那里了。”
“我知道,但是现在国家需要你,你必须回来。”
………………
哲学上有个最著名的实验,叫做“电车难题”。
可能你都听过。当一辆刹车失灵的电车向前驶去,会撞死五个人,这个时候如果司机打转方向盘,电车将驶向另一条轨道,而那条轨道上只有一个人。如果你是司机,你会转方向盘么?
由此引发的讨论几百年来经久不衰。究竟是否为大多数人的利益可以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
这个难题下还有一个经典的难题,哲学家们,法学家们,心理学家们对它进行着乐此不疲的讨论。
这个经典的难题是:一个定时炸弹在你的城市即将爆炸造成难以想象的人员伤亡,这时一个知情者他知道炸弹的地点甚至知道应该如何拆除,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告诉你。那么你是否可以使用非常手段获得情报?
在这里的非常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暴力,虐待,甚至更极端方式。
你会么?
讨论起来非常有意思的观点,通常作为正方反方观点相互进行驳斥。在教室里你参与其中会激动也许会觉得非常有意思。
但当这一难题成为现实,真正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一切似乎变得不那么有趣了。
周北川慵懒的难以言状的笑了:“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些话的人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用任何道理绑架我,除非我自己想。”
高毅退后一步,他摇摇头,绝没有与周北川正面冲突的意思。
他走到一张书桌前,旁边默默的站着一个工作人员,他得到指示将电脑打开。
高毅道:“你们找到的病毒和疫苗已经获得证实,是真的。”
他的声音说不出来的低沉:“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糟糕。病毒潜伏期非常短,只要它进入了社会传播系统,在三天之内保守估计在疫苗普及以及群众撤离之前,临江将有五分之一的人感染。”
高毅双手拄着桌子两角,深深的低着头:“你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数字么?”
周北川立刻道:“但是,这个病毒在空气中可以被杀死,不是么?”
“它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一段时间后是的。但是它完全可以通过飞沫、体液、血液以及一切有关的传染。城市的水源,食物,医院……还有我们想不到的地方。”高毅摘下眼镜,才发现他的眼睛里已经布满血丝。
“如果按照我们根据曹光推测的时间,距离第一批感染者死亡还有不到14个小时的时间。周北川,你还有更好的方法么?”
周北川沉默着,他没有说话。
秦沐歌突然问道:“他说你隐瞒了我,你隐瞒了什么?”
她的语气非常镇定,没有责问,更没有不满,绝不会让人误会她的用意。周北川和高毅却同时沉默了。
秦沐歌平静的问道:“你们既然让我来,说明需要我是么?那我早晚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她虽然没经历过,但知道现代社会有个论调,就是爱人之间需要坦诚,有事不要瞒在心里,你爱他/她,你就要懂得信任和沟通。
从理论的角度来讲,秦沐歌知道这样做是对的。但普遍性标准很显然不适合所有人。
比如她。比如周北川。
见没有人说话,高毅道:“周队长他……”
“我来说。”周北川开口打断他。
“具体情况涉及机密我不能透露,只能说如果遇见‘定时炸弹’类似恐怖活动时,负责审问的人是我。”
周北川声音异常的平静,他并不是在对难缠的女友解释,更不是为自己隐瞒事实而抱歉。他只是为了破案单纯的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一丝感情。
有人推了个手推车进来,上中下三层分别放了三个黑色的旧箱子。
高毅道:“这是你留下的东西。”
周北川缓缓的将手放在了箱子上面,久久没有说话。
里面放着冰冷的器械,那是超出了正常人类想象的奇怪的东西。是凝结了千百年人类历史最邪恶之人能想到的最具有伤害性和创造性的刑具。可以用于人的每一寸肌肤,纹理,甚至骨骼,器官。
古代有凌迟之刑。电视剧里随便某个皇帝生气的时候就说“拖出去凌迟处死”,以至于所有人以为这是个多么普通简单的刑罚。
凌迟,第一刀从鼻子开始,最厉害的刽子手能从人的身体上切下一千多片肉来,直到这个人断气。整个刑罚连续三天,每天晚上以昂贵的人参为受刑的人续命。
而这,只是古代众多虐罚之中的其中一种,其他刑罚可怕之处你可以尽情想象。
可当这种邪恶至极的行为是为了正义之事呢?那是否就可以被允许?
周北川猛地将车向旁边一推:“还有其他的办法。催眠呢?是不是可以催眠他?”
秦沐歌缓慢的摇头:“在警局的时候我尝试过。催眠并不是说出来的这样简单。要催眠一个意志坚定的人,需要大量长期且繁琐的准备,需要创造各种环境以及心理不断暗示。还有不到十四个小时,时间上并不足够。”
“你也认为我们应该使用虐囚手段?”周北川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秦沐歌:“并不是我认为,而是目前没有其他有效方法。而且也许根本不会对他造成根本性伤害,毕竟他是个恐怖分子,并不是个烈士。说不定你揍他两拳他就什么都说了呢。”
她淡然到冷漠的语气让在场的人静了下来。
高毅“呵”了一声:“真高兴知道你对虐待一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秦沐歌冷笑:“提出‘定时炸弹’难题的人是你,现在说虐囚行为不对的人也是你。你还真是当了x子又要立牌坊。”
高毅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她。并不是因为秦沐歌骂了他,而是这还是第一次他从秦沐歌这里看到她外露的情绪。
她一向冷漠,事不关己。可此时她虽然面上什么都不见,但很明显她生气了。
这是为什么,什么引起了她的情绪?
周北川靠在桌子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向后抓他的头发企图让令人分心的刘海躲到一边。他深深的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箱子。
是因为他么?高毅不由的想到。
只一会的功夫,秦沐歌再次恢复了平静:“刑讯显然不是我的强项,这里也不需要心理专家,你让我来错了。”
高毅沉默了。
秦沐歌突然想到,有点难以置信又号线理所当然:“你不会是觉得……因为顾铭,所以我也懂一些吧?”
高毅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这次沉默显然代表了肯定的回答。
“上面授权了么?”周北川问道。
高毅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道:“没有完全授权。原话是‘视情况自由裁量,但不能超过必要限度,务必保证市民安全’。”
“不能超过必要限度?哈哈”周北川不由的笑了出来:“一刀是必要限度,还是两刀?必要限度是什么你能和我说说么?”
高毅觉得自己脑袋要炸开了,他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合眼了。此时周北川的态度让他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你以为我想么?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临江不止有我们的亲人朋友,更有老人,孩子,孕妇。这些人做梦也没想到前一刻还健健康康的,下一刻就要面临最恐怖的疫病!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铁棚里那个人!”
高毅深深的缓了一口气,他走到手推车旁边,将箱子放在周北川面前:“如果我会的话我早就亲自上了,你以为还能等到你?!周队长?”
他看着周北川,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周北川静了一会,将箱子放在桌子上。
高毅烦躁的叹了口气。
周北川低声道:“如果我做的太过,你随时让我停止。”
高毅立刻看向他,然后点头。
秦沐歌道:“你需要另一个人在场。审讯上,我可以帮你。我就在玻璃外面。”
周北川想了片刻,他静静的看着秦沐歌,点了点头。
他低下头,轻轻活动箱子扣,打开。
里面金属的器械保存良好,反着银光,周北川立刻闭上眼睛,几秒钟后才缓缓睁开。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