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沅钰去过一个叫汕头的地方,而她的家在普宁。单瞧这地名,你也会嗅到,这是到有水的地方——从没有水的地方去。
阳光照着海沙,就在市区中。那真是一种阳光普照的感觉,虽然那时沅钰正撑着伞——因为天正在下雨——有时你真的会发现,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天正在下雨,可同时也阳光普照。
于是,到汕头是一趟裂缸之旅。如果你不能理解这个,那么你不妨亲自将手放到缸壁上——像个孩子一样:那年有光,有男孩,有泥水工,补着缝儿,还为你拾来一枚白色鸡蛋。
有时候,对有些人,改变这两字,也就是这么回事:从读书到不读,从普宁到汕头。
普宁是个好地方,他们还出了一本书,叫作《普宁志》,哎呀,那是同样阳光平坦啊。对沅钰这个未踏出过潮汕地区一步的女孩,平坦这个词就如同阳光这个词,同样清淡、飘扬。她的妈妈——叫作娟子,对这个潮汕女孩(虽然是她的女儿)的“鄙夷”,也就是对地区这个沾泥的词、对这个“清淡”“飘扬”的平坦的鄙夷。因为她并不是从这里的任何一块石头蹦出来的。
《普宁志》并不出名,沅钰家没有。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老伯。在家里说“老伯”,大家都模模糊糊地知道,那是指前豆酱厂长、老人会财务、堂伯伯,除非你要睁开迷离的眼,或上午喝茶想清醒一些,不然也没有必要特别确认。
那样的白天,人们醒来,说啊,窃笑啊,并不是为了把一件不重要的事弄明白。
把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安到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这对于已发生过的事情而言,并无丝毫影响。
《普宁志》只在老伯家被翻开过。最好的情形是,已经没有人在房里,杂物堆高的桌角处,《普宁志》变黄,字有些褪色,风就把书页吹开了。
沅钰看见过几次。她对于别的都不好奇,对这个堂而皇之把地名写在上面的东西也并非那么好奇。只是相比其他,还算是好吧。
把地名当作名字的名堂,并没有人喜欢。不管这个冠冕堂皇的地区名是什么,广州也好,普宁也好,汕头也好。
人没有这么无聊吧。堂姐姐想。可这就是无聊的东西。
差异也就在这里。《普宁志》是沅钰看得最多次的书,却是堂姐姐看得最少次的书。沅钰是看书最少的人,堂姐姐却是看书最多的人。不单堂姐姐,堂哥哥,堂弟弟,堂妹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