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会下棋么?”默默喝酒的清风老人突然问道。
“啊?略懂一点,小时候在书院玩过几回。”
“陪我下一局吧,边喝边下,我已经一个人下棋很久了。”老人泛起了深深的沧桑落寞。
“我?嘿嘿……一个刚入门的新书,又晃了近二十年,除了跟残局先生那次,没有再摸过这玩意,怎么有资格跟您这样的超级大师对弈?师尊你在说笑么?”沈落石尴尬一笑,赶紧知趣的推辞起来。
“你刚刚不是说过,下棋不过是一种娱乐,不必当真。现在怎么自己却当真起来,你我一边喝酒,一边下下棋,就当是一种玩乐,有何不可?”清风大师固执的坚持着,已呼叫弟子上来清理了石桌上盛放着残羹冷菜的大托盘,露出了下面刻在石面上的纵横棋盘。
“好,那我就陪师尊下一局。”沈落石不再推辞,爽快的应诺下来,反正他现在神刀已碎,梦想已碎。也失去了争锋江湖的资本,何不放下一切,享受片刻轻闲。
沈落石说下就下,摸起一粒黑子,随手丢在了一个位置。
对面的清风老人被他突兀一子镇住了,捏着白子狐疑的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的远远占据了一个星位,沈落石落下的这一子毫无章法,让这位精通布局的超级高手反而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沈落石见老人落子,随手又在刚才落下的黑子附近种了一颗,清风老人依然小心翼翼的将白子远远落在远离沈落石黑子的角位。
一来一往,十几个会合,老人的白子已控制了大半个棋盘,沈落石的黑子却一直在落下的第一子周围扩展。
清风老人凝重的面色渐渐露出一丝得意,这小子果然是菜鸟一只,根本不通棋艺,只顾经营一方,却失去了整个大局。
接下来的落子,清风老人也变得痛快利落,局势也渐渐明朗。
“小子,你输了!”清风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失落,跟这样一个庸手对弈,举手之间已大获全身,实在是没趣。
“是么?我怎么没有看出来?”沈落石眉头一皱,倔强的顶了一局,同时也在清风先生密集的白子深处顶了一粒黑子。
清风先生见沈落石面色如此从容淡定,落子又是如此从容自信,放松的面色陡然紧张起来,仔细的琢磨起沈落石的这一粒单刀直入的黑子。
这深入绝境的一子,分明是自寻死路?可是这个小子怎么会如此从容?如此自信?这一子的杀机又在哪里?
清风面色凝重,额头已浸出一层汗水。
捏起一粒白子,犹疑半天,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选择了一个远离沈落石落下孤子的位置,小心翼翼的防守了一步。
已经占据绝对优势的他,没必要冒险,先要观察一下沈落石下一步的意图。
沈落石毫不犹豫的又在那一粒黑子旁边落了一子,清风先生继续选择退守观望。
一连七八个会合,沈落石的黑子已在白子密集围攻下,结出了一小片势力,沈落石脸上露出一丝的得意的笑。
清风老人却不断的摇头苦笑,这个小子真的是个棋盲,胡弄了半天,不过是抢活弹丸之地,而周围的大片地盘已尽入清风先生掌握,密集的白子已封锁了黑子所有的延伸路线。做活这样的一点地盘,又有何用?
对整个大局毫无帮助,显然这小子的棋路思维,还是一个入门级。
对面的沈落石却依旧死不认输,继续选择了另一个白子稀疏的地面,突兀的杀人一粒黑子。清风老人这次再不迟疑,立刻堵死了他的黑子发展路线。
沈落石依旧不屈不挠的继续寻找空位苦苦经营着,始终不肯认输。清风老人被他这种死缠烂打的无赖行为激起的火气。
也不在逼迫他认输,追着沈落石黑子无情的绞杀起来,半个时辰不到,已将所有的空白位置都布满了白子。四分之三的地盘已在清风的白子密布之下,可怜的黑子只保留了一个边角,还有一小块孤立的黑片。
沈落石捏着黑子,依旧契而不舍在棋盘上寻找着落子空位。
“小子,你已经走投无路,无处落子,已经输的一塌糊涂,还死撑什么?”清风老人得意的看着沈落石涨红的脸,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不,我没有输!”沈落石抬起头,依然坚挺着脖子,不肯认输。
“哼,你这无赖”清风先生被他的态度气的须发颤抖,长袖一挥将桌上棋局一扫在地。
“呵呵,我虽然输了棋,但我赢得了快乐。师尊虽然大获全胜,可是你却一直在紧张投入,然后负气围剿,最后勃然大怒,彻底失去了对弈的快乐。”沈落石露出一脸坏笑,狡黠的对视着面前生闷气的清风老人。
“嗯,小子,你说得没错,对弈本是一种放松,一种快乐,我对输赢看得太重。”清风先生若有所思的沉吟起来。
“清风师尊与明月师尊苦苦博弈一生,各自虚耗了一生的精彩,一生的快乐,最后一个月沉南海,一个风飘孤岛。输赢还重要么?”沈落石感慨叹息道。
“嗯,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已经勘破生命,专门不远千里出海来点醒我这沉迷一世的百岁老人,真是奇才,百世难的江湖奇才!”清风惊诧的关注着沈落石,目光里透出一抹奇异的光彩。
“晚辈也是登上葬剑山庄,听了师尊的剑奴,棋奴一说,才突然顿悟的。既然那位视剑如命的老人是剑奴,嗜棋如命的清风师尊是棋奴,那么我这个依靠不断变幻的神兵纵横江湖十几年的后辈小子,岂不就是刀奴一个?
如今剑奴已解脱,棋奴已清醒,沉迷于刀器神威的沈落石也该放下包袱,好好的走一条自己的江湖路,一条不依赖任何神刀护卫的路。”沈落石也收起调侃,恢复了一本正经。
“我错了,彻底的错了,想不到你才是我要等的那个真正可以破解黑白迷局的人,可以突破天地门布局下的黑白之争的那个人!”清风先生突然神情奇异的喃喃自语起来。
沈落石惊异的看着清风老人,期待着他继续讲下去。
“当年我与明月争锋,都是为了摆脱江湖日月轮回的命运,他想明月独照,我想白日长明。为了达到目的,我选择以退为进,将崇阳霸业交付六阳神道弟子辰阳道人,将江湖之争转移到明月与六神道之间。
自己却避居海外,苦心剑道,培植海上势力,可是在剑道之上始终无法突破,越来越沉迷清风一剑,为了摆脱清风剑对我的控制,我不得不选择了棋道,慢慢转移了被控制的全部精力。将清风剑传授给了大弟子顾天晴,没想到他比我更痴迷,三十年如一日,与清风剑不离不弃,成了一代剑奴。而我却渐入棋道,渐渐成了棋奴,原来棋剑相通,一个沉迷剑的人一旦进入棋境,会沉迷的更深更痴迷。
十年前,我江湖棋局中一粒重要的棋子,来到了葬剑山庄,他天赋异禀,骨骼奇特,是个不世的江湖奇才,我以为他就是那个可以打破江湖日月轮回的人,将所有苦心经营的海上事业,毕生的武学都交给了他。”一番长篇大论,清风老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浸润了一下嗓子。
“青衣小道?”沈落石趁清风话间休息,不失时机的插了一局。
“不错,就是他。”清风老人目光深隧,感慨的扫过了环绕着琉璃岛四周的那一圈星星点点礁石交错点缀的海面,眼前似乎又浮现起十年前那一段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