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火车站,离火车开车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芮芬莲说:
“陆姐,你也坐小段的车回厂吧,别耽误工作,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等车就行。”
陆芳静说:“今天该化验的样品都化验完了,回去也没有什么事儿。我还是陪你坐会儿,要不是我不放心。”
司机小段开着解放牌回厂了。陆芳静说:“小江要和我一起到车站来送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让他送?难道你对他有什么不满意不成,我看你和他平常挺好的嘛。在这特种材料厂,不知道多少女孩儿暗中喜欢他呢。”
陆芳静的这一番话,触动了了芮芬莲的脆弱的神经。想到上午顾潮河跟她说的话,心里是又恶心又担心。她是真心喜欢江一帆,可是又怕自己给他招惹祸事。江一帆做得比别人好,比别人多,待遇没别人好,本来就够不公平的了。现在武木连和顾潮河之流还要整他,而且起因很可能就在自己身上。
偏偏这个时候,妈妈又住院了。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不觉得掉下泪来,说道:
“小江是个好男孩儿,谁不知道?我也没有什么对他不满意。我只是怕太麻烦他了,挺过意不去的。”
陆芳静是过来人,对于芮芬莲的这句话犯了琢磨:要说是一般的同事关系,对于别人的帮忙有些过意不去,还算是正常。可是从平常芮芬莲对江一帆的那个热乎劲儿来看,只身出门在外的芮芬莲听到母亲住院的突然变故,哪里不会想让自己身边的可心男孩子多待一会儿,多说一会儿话呢?这里面一定有事儿。
这个时候,听见候车厅的大喇叭喊:“去往水州的旅客注意了。现在开始检票进站。在二号检票口,请大家排队检票进站。”
她们的谈话被打断了。陆芳静提着芮芬莲的一个旅行袋,一起去排队检票进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放下芮芬莲回家探母不提,就说特种材料厂的事儿。
芮芬莲走后,技术监督科的张科长生怕建例行实验室的事儿被耽误,专门找到到铸造车间主任老于头,要借用江一帆半个月,来做例行实验室的事儿,直到芮芬莲回厂再回车间。老于头倒挺好说话,便答应了。江一帆黑天白日地在实验室忙活,吃完晚饭,还要加班到十点钟,才回宿舍睡觉。
大约过了三、五天的一个上午十点来钟,厂门口开来两辆小汽车。一辆是崭新日本日产公爵,一辆是相当旧的苏联产的伏尔加。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城市里的小轿车很少,基本上没有私人拥有的。拥有小轿车的,一般都是政府部门或者是特别大的国营企业。而汽车的品牌,大多是前苏联和东欧国家,如波兰的波罗乃兹、捷克的斯柯达、民主德国的依发等等。伏尔加已经是部级干部的标配了。日产公爵,整个中国都没有几辆。
传达老李头一看这个架势,吃了一惊,马上跑出传达室去开厂大门。两辆车没有直接进厂门,停在厂外。伏尔加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衣着整齐的干部,手里提个公事包,对老李头说:“我们市的扈市长和石局长,今天来看看你们厂子。你去通知你们书记厂长一声儿。”
老李头赶紧往厂长室跑。正好这个时候,刚接到机电局办公室通知电话的万远明书记,副厂长武木连和办公室主任顾朝河,走出了厂长办公室的门,正在往厂大门走来。
三个人看见老李头那个慌里慌张的样子,就知道,不好,市长和局长已经到了。赶紧一溜儿小跑,来到厂门口。武副厂长年轻,跑得快,先到了二位首长跟前,急忙说道:“我们不知道今天市长和局长要来,五分钟前才接到的局办公室的电话,您看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让您们几位还站在厂门口等半天,实在是太失礼了。快里面请!先到办公室喝杯茶,休息一会儿?”
“不用休息了,”扈市长,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干部,《北河日报》上常有他的照片,说道,“我就是要实地看看你们没有准备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要是准备好,我就不来了。”
“好,”万书记说,“那么,扈市长,您打算先看哪里呢?”
扈市长说:“先看铸造车间。你们机电局给我报了一份材料,说你们这个小厂子敢接国营大厂才能做的战备任务,而且完成得不错,收到了部队的感谢信。这个战备任务是不是就是在铸造车间完成的?”
“是。”武木连副厂长回答。
“那我们就去铸造车间,”史局长,一个五十来岁头发都掉成了地中海的老头儿说,“照说我到你们厂子里来了也不止一次,就没有看见过这磁铁是怎么样炼出来的。真要好好向扈市长学习这种深入实际的工作作风。小武,今天你就好好给我们这些门外汉讲解讲解,不要怕琐细,不要怕我们听不懂。”
“好!”武木连刚才还对这二位领导来访,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很有些紧张,现在一个近距离表现自己能力和水平的机会就在面前,他一激动,不禁把说话的音调提高了八度,脸上也泛起了红光。他以前不止一次听别人说过,哪位领导以前就是在基层的时候,偶然一次接待高级首长表现得很好引起了首长的注意,以后就飞黄腾达。
啊哈,他武木连不是要走运了吗?要是市长看中了他,今后连个局长也混得上啊。北河市是个直辖市。局长就相当于一般省里的厅长,级别就是省厅级。想不到我武木连不过是一个大队副书记,一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连个干部都不是,居然不久就能当上省厅级的大干部。
嗯,那出门就有轿车坐了——史局长的那部伏尔加实在也太旧了,我怎么也得整部新的伏尔加吧。
武木连的脑子搭上了幻想的翅膀,一时间飘飘然起来。不过在实际上,他一点儿也不放松。在参观的过程中,武木连紧跟扈市长,也看不见他的唾沫星子溅在扈市长的脸上,惹得扈市长痛苦地直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