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发生这样的事了,鬼市当真变成了一座死寂的墓地,而我,好像已经化为这人世间如行尸走肉般的枯骨。
梅娘,梅娘,你的忌日是在今天么?我为什么忘却了呢,若不是这惊天的动静,我还在梦乡里辗转徘徊。无情的你,折磨了我十年啦,整整十年!
人算子出现在一座屏风后面,拿着一壶酒,笑道:“老鬼,要来一杯么?”
人影默默微笑,凄凉的道:“拿来,今日我要一醉方休。”
谁想人算子把酒壶往身上一抱,醉醺醺的道:“如果你这般说,我就不敢给你了,你这嗜酒如命的亡命之徒,莫要糟蹋了我这壶好酒。”
人影笑道:“你呀,还是这么抠门。当真小气,小气。这壶酒哪来的?肯定又被你做成了一门好生意吧?说说,是谁这么倒霉,竟碰上你这么个江湖骗子?”
“喏,”人算子指了指发出巨大响声的地方,“就在那儿,恐怕此时已经和你的拘魂流差斗上了。”
“恩。”人影看着窗外,睡意全无,道,“帮我卜一卦吧,我想知道今夜的运数如何。”
人算子笑了笑,从怀中掏出灵棋,过了一会儿,只听他道:“一上三中四下,呵呵有趣,这是个行乐之卦。阴阳得位,巽风东南。像曰:乘龙驾骥,遨游四方,欢心适意,行乐无疆。”
“哈哈哈……”人影大笑起来,“好一个行乐之卦。没错,今夜正是行乐之时。”说罢,从斜塔的最高处翩然而下。鬼魅的身法瞬间在黑夜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在塔顶醉醺醺的人算子。只听他抱怨道:“说我小气,我说你才是个小气鬼,卦钱都没算,人就溜了。”冲到窗前大叫:“老鬼,你欠我一壶好酒啊!”
大街的青石板已经被魑魅二人毁坏的不成样子了,铁锁在半空中急转数个来回便向赵湘音扑去,赵湘音长剑一抖,回旋起来,连变三招,人影在空气之中倏忽不定,明灭婉转。脚下步法灵动之极,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变了八八六十四下,将任飞云的眼睛都看花了。
只听赵湘音道:“这是我母亲家传的“惊霜剑法”,共有八招六十四种变化,每一式配合一种穴位的变换和一门独特的劲力,专门为你这样的初学者用来学习在剑术中如何养气调合,如何攻势互补。你仔细看着,这路剑法一共八招,并不难记。”
“第一招,瀚海冰封“。任飞云只见长剑在空中打了个来回,便将周围的空气全部结成了寒冰,一股又一股的寒气化为利刃,撞击在魑魅二人纠结在一块的粗大的铁锁之上。此时二人用地缚术潜入地底,将地厉之气凝结在铁锁上,便于保护好自己的真身,谁料赵湘音的剑气通过铁锁钻入地底,如裂帛一般的声音从地底发出。一声巨响,两道人影冲出地面。
魑魅二人狼狈不堪,身上都布满了冰尘,四处乱爬,叫苦不迭。
二人竟还未放弃,双手紧贴,全身上附着的铁锁又被内力推动起来,变作更为恐怖的一条长龙,裹着泥土和着二人的鲜血,向赵湘音打去。
赵湘音一声轻吒,剑尖旋转起来,只听她道:“第二招,冰河洗剑,重点在于攻击敌人的手厥阴心包经与四肢百骸的配合,把内力积聚于内关穴一点,从中浅尝辄止的逼出内劲。注意看这一剑。”
赵湘音旋转着宝剑中宫直进,眼神中锐利的光芒和剑尖三点一线,汇聚在一点,赵湘音关元穴中逼出一股股凉飕飕的寒意,透过剑尖,化为一道道雪亮动人的冰晶。
一声清脆的响声,二人的铁链被捻为粉末。且寒气入骨,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幸亏赵湘音手下留情,而且她中毒很深,内力不纯。否则,魑魅二人就算有九条命也不保了。
赵湘音微微喘气,倒在任飞云的怀里,道:“看清楚了么?要不我在使一便。”
任飞云急忙拉住她,道:“够了,为了将这套剑法使给我看你也费了不少的体力和心思了。你,你的这份情意对我来说已经很深重了,我不许你再伤害自己。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以你这样的体力使出如此霸道的剑法那对你的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
任飞云看着赵湘音的眼睛道。
赵湘音惭愧的笑了笑:“我怕自己活不长了,就怕留你一个人在此地招人欺负,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么,所以我只想求你一件事。”说罢,向任飞云盈盈跪下。
任飞云大惊,道:“湘音姐,你,你这是干什么?你有事吩咐便是,何必,你,我的……”他像是一块东西噎在喉咙里,突然,一种想法钻进了他的脑海中,莫非她认为我配不上她?是啊,她那么优秀,那么美丽,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世家公子都追求于她,我呢?我是个什么东西,说到底只不过是大都中一个屠猪宰羊的卑下之人。
心念一起,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渐渐的,他退了一步,变得泾渭分明。只见他也半跪在地上道:“姐姐起来吧,说吧,我替你做到。”
赵湘音丝毫没察觉到任飞云此刻感情的变化,柔声说道:“你学了这剑法后,在救出我父亲之后速速离开此地,活着离开,莫要再卷进这无端的是非之中了。”
任飞云默然无语,心道:“这是为什么?姐姐嫌我麻烦么?我在你眼前你觉得碍眼么?”
任飞云心中凄然,但嘴上却又装作无所谓,道:“用这路初学者使用的剑法当真能敌得过马车中的那帮人?”
赵湘音笑道:“凭你的资历,什么剑法不是初学。但一般人的初学和你的初学完全是两码事。对于那些资质一般,内力平平的人来说,只能一招一式教他们些基本剑法,而我俩也相处好久了,对你的了解也有一定的推测。你的悟性非凡,必能悟出这套剑法的经义.”
任飞云只是微笑着,心中却在说。你是嫌我无用才说这番话鼓励我的么?
赵湘音看他不说话,问道:“怎么了?有难处么?”
任飞云摇了摇头,吸了一口气,又变得无所畏惧,丝毫无牵挂,朗声道:“姐姐你放心吧,一切交给我,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赵湘音笑了,笑得如此灿烂。
二人急忙离开此地。需知经过这一番折腾,还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在鬼市的其他人没赶到之前必须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一路上,赵湘音将“惊霜剑法”的要诀,各种招式之间的变通,各种招式内劲导引的方法,所包含的密要等等,都一股脑的传授给了他。
这路剑法虚实不定,声东击西,兵不厌诈,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乃是防不胜防的上乘剑法。任飞云稍稍一听,便觉得招式反复难懂,更有些精妙的奇门之术孕育其中,如无一定的慧根,必会让人头大如斗。
二人渐行渐远,又来到了适才的“望天鬼阙”的门口,此时夜半三更天,门前早已冷落萧瑟,凄清荒僻,显得更像是一座荒山的古庙。门禁大开,阴深深的门口处,竟坐着一个小女孩。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赵湘音走上前去,问道。
那个孩子一身不吭,只是玩弄着手上的翻绳,不理不睬,自得其乐。二人都觉得奇怪,任飞云走过去道:“你玩的不对,应该这样耍。”说罢,从少女手中拿过翻绳,手指轻扬,立马编出一个花篮的形状,又在转瞬之间变出是个小马的摸样,玩法新颖,让少女睁大了眼睛。
任飞云自小在孤儿堆中长大,什么游戏都玩过,可以说,只有用游戏,才能忘掉饥饿的感觉,才能暂时离开大人们杀戮的天地。而这个翻绳游戏,便是曾经一同共过患难的一个和他年纪相若的小孩教他的。虽然很久没玩,但只要稍稍上手,从前那种变化莫测,新奇古怪的玩法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任飞云道:“哥哥再给你翻一个吧。”说罢,巧施手劲,连变“面条”“手绢”“牛眼”,小女拍手鼓掌,喜不自胜,拉着任飞云教他。
赵湘音在旁边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女孩眉目清晰,身材娇小可人,小小年纪,眉宇间就有一股子风流气息。让人远远一看,好似一个玉雕粉琢的白瓷娃娃。小女孩越看任飞云的表演越是喜欢,竟缠着任飞云不让他走了。
任飞云道:“哥哥又累又饿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没有力气可就编不出精彩的花样啊。”他装模作样博取少女的同情,而且这招还着实有效。
少女好像是个哑巴,一身不吭,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带他们悄悄的走进客栈里面。领着他们走到厨房。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哑巴女孩就从柜子里拿来了好多的剩菜剩饭。这些东西虽说是剩下的,但依旧保持着浓郁的香气。任飞云夹起一颗“水晶虾球”放进口中,只觉得口感嫩滑,香味四溢,甚至还有一种淡淡的桂花幽香渗入其中。赵湘音吃了些米饭,便坐到一盘静心打坐,调息伤势,于这些好饭菜,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任飞云一看她苍白的脸色和纤瘦的香肩,心中登时泛起了一丝别样的温柔,脱下自己的衣袍,披在她的身上。
赵湘音宛若老僧入定,周遭一切外魔声色,都难以进入她的神识之中。
小女孩好奇的看着任飞云苦于相思的神情,不自觉也出了神。过了一会儿,她微微一笑,拉了拉任飞云的衣襟。
“什么事?”任飞云颇感意外,以为女孩想要让他演示翻绳的玩法。
但小女孩滑稽的做了个仰天喝水的动作。朝着任飞云甜甜的笑着,样貌极为的可爱。任飞云不解,在脑上画了个圈,表示不懂。
小女孩歪歪倒倒的,好像一个醉汉。任飞云一恍然,便知道了,道:“你要请我喝酒么?”少女点了点头,蹦蹦跳跳的打开厨房的一处暗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一个黑洞洞的地窖被打开了。瞬间,一股浓郁的酒香从地窖中蔓延了出来,任飞云用力的吸了一口,只觉人飘飘然。酒不醉人人自醉,当真是好酒。
小女孩带着任飞云来到了地窖之中。这里的景象颇为壮观,无数酒缸整整齐齐的排放在古旧的红杉木架子上,几只老鼠以风一般的速度穿过他们两人的面前,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酒架之中。酒坛上的封泥并未能阻止酒香随处飘逸。孤独的油灯安静的躺在一个布满尘土的桌子上。女孩拿出火刀火石将灯点亮,用鼻子在空气中一闻,好似十分享受这股气息一般,闭着眼睛,从黑暗中摸出一小个又脏又旧的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