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沿儿村人口儿不算太多,不过百十户人家,但由于位处京畿交通要道,行人交易往来稠密,人气端的是旺得很。每逢初一、初六村里便开集市,十里八乡的农人商贩皆云集于此,届时更是热闹非凡。
这日恰逢八月初六,附近的乡人早早挑了自家种的新鲜蔬菜、各色果子等农产沿街摆了叫卖,不多时,走街串巷惯了的商贩们也都渐渐聚拢在此集市,并不算宽阔的土街被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品,填满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顿时显得拥挤了许多。
“哎,你们快来看,这儿有个奇花异草,味道很独特啦!”没怎么出过宮的六皇子,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刚入城的土豪,看什么都那么新鲜。唐松和万壑、李公公、龙十三几个人生怕他跑丢了,急忙跟在他后面,不停喊着:“白石,慢点儿!”
白石此刻正蹲在一位老农面前,好奇地拨弄着老农身前放在地上的,开着些许小白花的细长的绿叶子。老农看着他翻过来,倒过去地乱翻检,不由心疼道:“我说,后生,你买不买?不买就不要乱动啊,你翻弄成这样,我还卖不卖的出去?”
“买,买!当然买!”白石生怕老农不让他碰,忙不迭地把地上的绿叶子抱在怀里,道:“不过,老伯,你得告诉我,这是什么花?是少见的兰花品种吗?香味竟会如此浓烈?”
老菜农抬起浑浊的昏花老眼,满脸的皱纹沟壑被白石惊得都皱到了一起,像朵沾了泥的又被揉皱了的纸团:“啥?”
“这是韭菜花啦。”唐松站在白石身后,用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拍他的头顶,哭笑不得道:“白公子你可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啊。”
“韭菜花是什么花?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品种?”白石抬起头,仍然一副迷糊的模样。
“有诗云:细雨春韭生,华辛明星稀。五辛之韭,生则辛而散血,熟则甘而补中。可温阳,可行散,美食成药两相宜之品。”唐松摇着折扇掉书袋。
跟在后面的龙十三挠挠脑后勺,一脸不解道:“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这不就是包饺子的韭菜么?韭菜可是个好东西,就算开了花,与苹果梨一起剁碎了,加些盐,腌制几日,就可以放在豆腐脑里调味,我娘每年都给我做,好吃的紧嘞。”
老农翻一个嫌弃的白眼,用骨节粗大的手掌往一边拨拉他们,道:“去,去,别捣乱,一边玩儿去。”
白石听见“好吃”两个字,耳朵便尖了,遂把怀里的韭菜抱得更紧了:“别别别,老伯,我说了我买啦!”
李公公笑着挤过来,往老农手里放了几颗碎银,接过白石怀中的韭菜,交给万壑装在袋中。
白石抛下一句“龙十三记得给我做韭菜花吃”便又挤到人群里瞧热闹去了。唐松等人急忙跟了过去,只剩下龙十三呆在当地:“我……我不会啊……我只会吃……”
白石专拣人多的地方去,急得李公公满头大汗:“殿……白公子,咱们还得赶路啊!”
人稠地窄的土街上车水马龙,高的矮的,瘦的胖的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各种声响亦是拥挤叫嚷不停。白石兴奋地东张西望,各色没见过的奇巧小玩意儿一会儿就买了一堆,都给万壑背了,累的他是一头一身汗。
这时,眼前一圈人群又吸引了白石的注意力,他是闻风而动,左一拐,右一绕,像条小泥鳅,一会儿便挤进了人群的最前头。唐松和李公公怎么也拉不住他,只好也满头大汗地跟着往里面挤。
只见这群围成圈的人群中间,一个彪形大汉大剌剌地站在当地,光着膀子,撇着嘴,正唾沫星子四溅地对围观众人介绍着他家祖传的狗皮膏药:“……俗话说得好,‘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我这膏药,啊,老祖宗传下来的验方,我这膏药,虽说不治你的肾虚,却管你的腰痛……”这人言语虽然粗鄙,不过一边说还一边在手里耍着短棍长棍双节棍,花样百出,看的白石津津有味。
龙十三在一旁不屑地撇撇嘴,道:“就这等手段,俺十三信手拈来,殿……白公子想看的话,俺从早给您耍到晚。”
白石挥挥手,目不转睛道:“十三,别打岔,你又没膏药可以夸赞。”
李公公无奈地叹口气,压低了嗓子对唐松道:“唐公子,您想想办法吧,不能叫白公子总在人堆儿里了,太危险了。”
唐松点点头,深表同意:“是啊,这就多半天了,咱们再这么磨蹭下去,到晚上也走不了几里路。”他左右瞧了瞧,看见街边简陋的小楼上露出一角酒旗,忽然有了主意,拉拉白石的袖子,叫他:“白石,我肚子饿了,咱们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听唐松一说,白石才感觉自己肚子也空空的。想想也是,早上出门太早,都没来得及吃早饭的。白石随即跟着唐松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急道:“好啊好啊,哪里有好吃的?我请客!”
一行人走进酒肆,此时尚未到饭点,酒肆内人倒不多。店小二看见进来许多人,且个个都是衣饰华丽,气度不凡,自然不敢怠慢,忙过来招呼:“哟,几位贵客楼上雅间请?”
所谓雅间,也不过是几块木板围出的小隔间,桌椅稍稍齐整干净些罢了。白石唐松诸人落座后,白石便叫道:“有什么好菜尽管端上来吧!”
李公公稍稳重些,笑着问小二道:“小二,你拣几个店里的特色菜品报上来,我们且听听。”
这店小二迎来送往惯了,骨子里透出来的伶俐,眼珠一转,遂谄笑道:“贵客,俺们村野小铺,也就是些粗茶淡饭,谈不上什么特色菜品。不过,俺们乡下就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菜蔬新鲜。看几位贵客品味不俗,定是尝遍了山珍海味,不如就试试俺们此处的乡野小菜,不说别的,单就是清蒸花菰、清炒菜心、清水蔬菜面、水汆野菜丸子几盘菜,定然叫各位吃得清新、如沐春风。”
“倒真是清淡啊,”李公公哈哈大笑,他却是个照顾周全的人,想那六皇子与唐松换换口味也便罢了,可龙十三练武之人,只吃几片菜叶子,别说填饱肚子,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李公公遂又吩咐那店小二:“小二,你说的几盘菜都上了,另外,再把你们养的土鸡杀一只,仔细烹炖了,若是还有腌好的猪肉,不妨也煎些上来。另外新蒸的馒头也多多益善,我们赶路要带些干粮。”
小二心下大喜,大买卖来了!遂一一答应了,麻溜儿下去整治杯盘。
“看不出啊,李公……管家对吃的挺有心得啊。”白石不由对李公公刮目相看。
李公公只是淡淡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
不多时,琳琅满目的菜品便端了上来,乡下人实诚,菜盘子大不说,每一盘菜都装的满满的,把小小的桌子摆了个满满当当。菜品的味道虽然比不上皇宫内院的精雕细琢,不过也别具一番风味,再加上这几位都已经饿透了,此时大快朵颐,吃得倒也香。
店小二去而复返,又端来一壶酒水,恭敬放在桌上,道:“各位贵客,这是老板珍藏的三年陈酿玉竹春,赠送给各位品尝。只可惜所存不多,还请各位贵客不要嫌弃。”
听见“玉竹春”三字,除了白石,几人都兴奋了起来,龙十三喜道:“想不到,在这等乡野小馆也会喝到玉竹春!”
“玉竹春?名字好好听,怎么,很好喝吗?”白石从未听说过这酒,此刻看着店小二依次斟倒在杯中的碧色美酒,轻嗅酒香,不由微微笑着,却是已不需要回答了。
龙十三平日喝酒都是论碗,面前的一小杯,早被他一口闷掉,此刻咂吧着嘴,却是回味无穷。万壑对酒没什么感觉,也是一口喝了,仍旧夹菜吃着填肚子。唐松舍不得一下子喝掉,只是闭着眼睛小口小口品啜着。
只有李公公面色古怪,手中轻轻握着酒杯,看着澄碧清澈的酒水,似乎若有所思,似乎忆起往昔,只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语:
“只见玉竹春,不见玉人来。玉竹春?可笑,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