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沈鸿若的招呼,别说凤九霄,连常润也放下手里的一堆衣物,好奇地围了过来。只见沈鸿若手里举着一页纸稿,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为首录的是一首五言古诗: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诗后落款“弟朔望抄录古诗以抒胸臆”,字迹完全不类村童稚子的幼嫩,反而个个字迹力透纸背,神采飞扬,好似要冲破纸张飞上云间。
隔了几行的地方题着几句评语,道:“人道是字如其人,兄却道诗如其人。此诗本为慨叹人生苦短,劝人及时行乐之作。愚兄却知弟之心意,乃感生命之短促,愿惜光阴成就胸中雄图伟略。另,弟之用笔大有长进。”
这评语的字迹却与前面写诗的笔迹又是迥然不同,那是规整的楷书,却在每一个字的收笔之处习惯性地向上翘起一个微小的勾,好像高傲不肯低垂的小尾巴。
凤九霄拿过一张批有“尚可”字样的学生作业,与这张誊写了诗文批语的放在一起,细细比较着。看着看着,凤九霄突然狠狠一击掌,差点把薄薄的纸张击打成碎片。老头儿顾不上常润惊讶的眼神,却兴奋地看着沈鸿若:“大人神机妙算,这白岫玉跟这殷剑德还真就是同一个人!这评语的字迹,和白岫玉的字迹一模一样,而且,殷剑德给老夫的书信,就是这个字迹,错不了!”
沈鸿若点点头,此时他却有更重要的发现:“这张纸应该是假称白岫玉的殷剑德与他的小兄弟的诗文唱和。这个自称朔望的小兄弟,岁数应该和殷剑德相差较大,但肯定比殷剑德所教的乡村顽童岁数要大……我想,应该是二十岁上下。因为,他虽然识文断字,但显然尚未精熟,否则也不会特地写了字让他信任的兄长殷剑德来批改。而且,这个朔望,应该也只是认为他这个兄长只是乡村教书先生白岫玉。”
沈鸿若转向凤九霄,道:“这个朔望,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呢?”
凤九霄却有些为难地摇头道:“殷剑德在信里并未提到他打算围攻的、朱丸持有人的姓名。他只是说,他在一个人身上发现了失传许久的朱丸的线索,让我们派些人手,帮着捉住此人,一探究竟。”
沈鸿若皱了眉头,想了想,又道:“凤老前辈,我有一事不明。据您所说,这个殷剑德当年尚处武林盟主之位时,就离奇失踪,整个江湖都是生不见他的人,死不见他的尸。过去这么多年,他突然出现,而且一出现就要你帮他夺朱丸。你们这些人也算是武林宿耆,怎么就一点儿不带怀疑的,就按着他说的做了呢?”
凤九霄叹口气道:“不瞒您说,这殷剑德之前与老夫还有些私谊。当年他所谓的失踪,实际上因为夺取朱丸时受重伤,他侥幸逃脱,还曾经到老夫庄上躲藏过一阵子,但后来还是被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沈鸿若追问。
凤九霄有些犹豫,又好像有些恐惧,嗫喏道:“这个,这个好像与咱们这事没多大关系,不提也罢。沈大人只需知道,殷剑德在养伤时被他曾经加入的一个……一个门派带走,之后就再无消息了。这个门派以夺取朱丸为主要任务。殷剑德当时虽然拼了性命去夺,但最终仍未能拿到朱丸,也便是执行该门派的任务失败,按照他们的规矩,他多半是得被处决了。所以时隔多年他又找上门,我也很诧异。”
凤九霄停下来缓口气,接着说:“他说这次得了朱丸的确切消息,希望我们各大门派能助他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得到的朱丸,大家可以共享。”
“晓之以利?”沈鸿若听罢,若有所思。他在小屋里轻轻地踱着步子,低着头,似乎要整理整理思路:“因为朱丸而失踪,又因为朱丸而现身。和持着朱丸线索的相熟之人在此地待过,甚至还要挟过他……但最终朱丸持有者不见了,他是怎样逃脱的?殷剑德呢,他得手了吗?他为什么要走?他又去了什么地方?”
“大人,您看看这些,会不会有用呢?”常润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沈鸿若的思考。他看向自己的这位小厮。只见这孩子手捧一堆黑乎乎的片状物,呈在自己眼前。
常润解释道:“刚才您和凤老说什么我也听不太懂,就到他家到处转转,看见屋角那里有个撮土的簸箕,上面除了一些做菜的下脚料,就还有这些个,好像是没烧尽的纸头。”
沈鸿若请凤九霄代为持着夜明珠,自己就着常润的手,翻看着这些几乎已经烧净的纸片。有几片上还有几个字能勉强辨认出来,但并不连贯,沈鸿若只在反复默念着:“兄”、“朔”、“酒”、“月圆”、“堂”、“召”。
“这些只言片语,会意味着什么呢?”在一旁看着的凤九霄困惑道。
沈鸿若却像魔怔了一样,瞪着眼睛,口中喃喃,反复念叨着那几个字。不知念过了多少遍,凤九霄举着夜明珠的胳膊都有些酸了,却听沈鸿若嘿嘿一笑,顺口念道:
“兄有好酒,不敢独享,故邀朔望兄弟前来,花前对酌,不可辜负了清风月圆。”
念罢,他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离八月十五还远着呢,那天当然不是满月。还有,‘堂’和‘召’又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沈鸿若并不满意自己的推理,凤九霄却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大人猜出的应该八九不离十。持有朱丸之人,也就是我们的目标,虽然不知姓甚名谁,但殷剑德跟我提过,他为了接近目标、解除目标的警惕之心,曾和目标有过长时间的交往,所以才能得到目标的信任,方有机会夺取朱丸。咱们在酒馆也听说了,殷剑德化名白岫玉,隐居白家庄,除了教学生,与村民们交往都很少,村民们也很少见他与外人有往来。那么,咱们发现的这个朔望,应该就是为数不多的与殷剑德又交往的人,而且又以兄弟相称,要知道殷剑德可不是轻易交朋友的人,他所交的,只能是对他有用的人。综合来看,这个朔望多半就是朱丸的持有者、我们要找的目标。”
“有理。可是,他去哪儿了呢?”沈鸿若抬起头,迷惑地扫视着黑暗而沉默的屋子,妄想着自己想要的答案能从沉静如水的暗沉中自己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