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菜园里那株高大参天的黄梨树听说是爷爷的爷爷种的,枝繁叶茂,像一朵自然撑开的大蘑菇,也像一把遮阳伞,撑起一片阴凉。黄梨树虽然粗大,却空了心,树上每天来来往往着成千上万只蚂蚁,这种蚂蚁的屁股和响尾蛇尾巴上的响环长得相像,但没有响环那么大,也不会发出响声,有一股臭味,我们都管它叫“臭蚁”。打雷下****的时候,屁股会发出亮光,当这些亮光出现在黄梨树上时,天上的雷公电母以为树里藏着妖怪,一个霹雳下去,树就烧空了心。这些是奶奶以讲故事的形式告诉我的,因此,每当打雷下雨的时候,奶奶就说:不要往外面跑,小心天上的雷公把你当小妖怪。那时的我信以为真,一到打雷就吓得赶紧躲在奶奶身边。
借助黄梨树前的一棵毛竹,我像一只敏捷的猴子一般,迅速攀爬上了黄梨树,凤英在树下高兴地拍着小手,对我充满了崇拜。我一手环抱着树杆,一手去抓挠那些爬到身上咬我的“臭蚁”,一边挠,一边源源不断的又有“臭蚁”爬上身来,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每年黄梨熟透了却没有人敢上树。
凤英在树下喊:白添,摘到黄梨没有?我一边挠着被“臭蚁”咬起的红疱,一边气恼地答道:才上来,哪有这么快?把长竹竿给我!凤英踮着脚尖,把事先准备好的竹竿递给我,我接过长竹竿,靠放在树丫上,继续向上攀爬,奇怪的事发生了:越往上爬,“臭蚁”越少。爬到梨树顶端的时候,几乎没有一只“臭蚁”,我高兴地往下望了一眼,差点没吓晕,有好几层楼高,凤英在树下看上去只有一只小鸡那么大。
凤英在底下一直仰着头看来,她好像比我还焦急,比我的嘴里还清淡。我仔细摸寻了一会儿,看准了一只个大的黄梨,提起竹竿,瞄准,轻轻一击,黄梨应击而落,随即,传来“乒乒乓乓”又“笃”的响声,我高兴地对树下喊:“凤英,梨子落下来了!”树下没有回音,隔着树叶,我仔细张望,隐约看见凤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三魂吓丢了二魂,连忙把竹竿靠放树枝,像坐“溜溜板”一样抱着树干从树上滑下来,一路“呼呼”作响,搓起的树表皮屑像雨雪一样纷纷降落,到达树下的时候,我发现这样弄死了不少“臭蚁”,心里感到莫名的解气,但我裤子的裤裆位也撕开了个大洞,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时光。此时,我顾不了许多,跑过去看高凤英,凤英平躺在草地上,紧闭双眼,脸色发黑,我轻轻的喊一声:“凤英,你怎么了?”她没有回答我,我吓坏了,轻拍着她的脸蛋,重复着“凤英,你醒醒!”她始终没反应,我突然想起了电视里常说的人工呼吸,扳开她的小嘴,对着她嘴里吹气,拼命的吹,使劲用力的吹,因为,我相信:气吹得越多,她就醒得越快。果然,她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来,面露迷茫道:“白添,你的嘴好臭!”
看她醒来,我愁闷的脸上由阴转晴,咧着嘴“嘿嘿”笑道:“凤英,你醒了!”
她摸着小脑袋说:“梨子落我头顶上,把我给砸晕了!头上还有一个包。”
我伸手去她头上抚摸,她连忙躲开了,喊着“别碰,疼!”
我四处张望,发现不远的草地上落着一颗泛青的梨子,捡拾起,发现表面有些皱烂,不禁惊讶着说:“凤英,你的脑袋可真结实!”
她回答道:“哪有啊,我仰着头,看着那颗梨子先落在树干上,然后弹了几次掉过来砸到我头上,要是直接落在头顶......”
我“呵呵”笑着,抢先答道:“要是直接落在头顶,梨子就碎了!”
她翻起大眼白了我一眼,嘟着小嘴不高兴道:“我的脑袋还能比梨子结实,这可是没熟的青梨,硬得很!”
“你为什么不躲开呢?”我问道。
......
我们在菜园里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像两只快乐的小鸟,太阳渐次西斜,石林沟一半处在阳光中,一半置于山萌里,时而刮起的长风,摇着黄梨树,卷动地上的灰尘,漫遮飘移,铺盖了青草和树叶。
随着时光推移,太阳慢慢躲进了大山的树梢后面,长长的余光,投射在对面的山林里。我想起大水牛还在“松树谷”,便抖擞精神,对凤英说道:“我去看看水牛出来了没有。”
凤英爬起来说:“等我一起去!”
我向前拉起她的小手,和她一起同行,打心里感觉她比蔡涛、郑滨和李曲更容易成为好朋友,我没有理由不带着她,没有理由不善待我的“小跟班”。我边走边关切的问:“头还疼吗?”
她回答说:“不疼了!”手却伸去轻轻抚摸头顶。
我带着高凤英进了“松树谷”,太阳已经下山,黄昏正在悄悄临近,山谷里很安静,充斥着一股阴凉之气,我们顺着山路走了很远,却没有发现水牛的踪迹,我心里开始着急,凤英比我更急,她说:水牛不拴着,就找不到了。我答:它一定是等不及我们,自个儿先回家了。
“你傻呀!它要是能自个儿回去,何必鼻子上拴着绳子?”
我狡辩说:“我这样说,我和你的心里就不会那么着急了。”
她仿佛明白我的意思,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走吧,回家去!”
我也想回家,可心里却忐忑不安,站立着不动,耷拉着头,难过地说:“不见了大水牛,我爸爸一定会打我的!”
她像个大人一样叹着气,又以大人般的口吻责备我道:“你呀,太贪玩了!”
“我不是贪玩,我是贪吃。”
“贪吃又贪玩。”
她又说:“看地上水牛的脚印,寻着脚印去或许能找着。”
对呀,我恍然大悟,敬佩凤英的反应敏捷,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搜寻起来,那些杂乱的脚印指向了山的背面。
“大水牛翻过山岭去了。”我看着地上水牛的脚印说道。
“山岭那么高,它怎么能翻过去?”凤英望着面前高高的山岭道。
“因为,它是牛,它很牛......也因为,我用力打了它。”
“山的背面是水鸭村。”说到“水鸭村”,我就想起那次水牛也是翻越了山岭,父亲找寻了二天也没找着,后来,是“水鸭村”的一户人家送过来的往事。
“明天会不会有人把大水牛送到我家呢?”我心里想着,但没说出口,因为我担心凤英会说我又在傻想。
天完全黑下来了,蚊子像起哄一样来回的盘旋,伺机乘人不备便悄悄降落在身体某个部位狠狠的“叮”上一口,凤英有些害怕,特别是听到山谷里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她傍靠着我,语气温和地道:“白添,咱们回去吧,我害怕!”
我一边驱赶着蚊子的进攻,一边回答着:回去回去。
走出山谷的时候,我们看到小溪的堤岸上有个穿白裙子的人在来回走动着,凤英吓得抱住我的腿道:“白添哥哥,那是什么,我好害怕!”我又何尝不害怕,心里也直发抖,特别是想起奶奶经常讲得鬼故事里的女主角都是在夜里穿着白裙子出来,但此刻,我不能害怕,挺了挺身板,壮着胆,安慰了身边的凤英道:“不怕不怕,人不怕鬼......鬼才怕人。”
“你不怕,说起话来为什么要颤抖?”
“白裙子”继续在堤岸上来往回踱着步,像是在等待谁的赴会。我和凤英猫着腰,像电影里的侦察兵一样悄悄靠近,并躲在对岸一棵齐地的山茶树下,溪水哗哗的流淌着,掩盖了我们的脚步声。
“你怎么才来啊?”急促的脚步声之后,堤岸上跑来一名男子,“白裙子”轻轻的责备道。不远处的我和凤英心里都莫名的为之一惊,因为,从声音辨别,我们都知道了男子和“白裙子”是谁。
“找我有事吗?”男子又说道。
“我爸接了樟树坪老刘家的彩礼,要我嫁给老刘的儿子。”
男子沉默了,许久,我见他嘴边燃起了明亮的火星子,我猜他一定是点燃了一根香烟,因为,这样的举动,父亲在黑夜里经常这么干,特别是在夏夜,奶奶和我去三叔家看电视,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他就搬张竹椅子,坐在屋前的晒谷场上,望着有时繁星点点,有时暗云浮动的天空,慢慢地抽着,缭绕的烟雾和明亮的火星子,以及第二天地上的烟头,在我的记忆深处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我想这个月底就去G省打工,要不,你和我一同去吧?”男子抽完一口烟,说道。
“G省打工?你那边有熟人吗?”
“有啊!我表哥。”
“做什么呢?”
“进厂,那边有很多工厂,经常招人,一个月能挣不少钱呢。”
“比我在竹筷厂还多?”
“那是,要去,我们一同去,明天我跟我表哥通个电话。”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