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初三。
高宠抬着头望着我,眼神里竟没有一丝绝望。
我左手紧紧握住楼顶的铁把手,那是给修水塔的工人爬上去用的,我右手伸直了死死攥住高宠的手腕,他比我以为的还要重一点。
我们离地十八米,我爸爸告诉过我,一层楼是三米,而我们在六楼的天台。
我的手一阵阵发麻,高宠也不挣扎,就这么挂着,像死去的咸鱼。
“你上来啊!”我从牙缝里蹦出字儿,“我拉不住了啊!”
高宠嘴角抽了抽,眼泪哗哗地流出来,闪着微光,坠向大地。
“你爸爸不是打你吗?他死了活该啊!”我看出来他不那么想死了,“你不是还没看完《变身斗士凯普》吗!”
太阳快要落山了,我们是半个小时前放学的,放学的时候高宠跟我到楼顶抽烟,其实我不抽,是他经常偷他爸爸的烟,在楼顶天台,抽完再把烟蒂塞进排雨水的铁管。
但是今天他抽完没有把烟蒂塞进去,而是站在楼顶边把它丢下去,数秒。
“六秒,”他转头对我说,“池安索,我爸爸死了,透水事故。”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我从来不知道。
他过来握着我的手,把头靠在我颈窝那里,但没有眼泪,然后他松开手,向边缘跑去。
我一激灵,跑过去只抓住他的手腕,我被带倒了,裤子在楼顶粗粝的水泥地上磨破了膝盖,火辣辣的疼。
但是我抓住他了。
高宠摇摇头:“你不明白,从此之后,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没有亲人了,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了啊——”
他的手腕慢慢转动,我们玩过很多次擒拿与反擒拿,翻腕,反制翻腕,但我的手麻了。
高宠脏乎乎的手腕被我抠出了白色的道道,但他挣脱了,我手里一轻,心底却嘭的一沉。
他笑了笑,来不及说什么,像倦鸟投林,扑向大地。
地面传来沉闷的砸落声,我就趴在楼顶呆呆的看着,几秒钟后,高宠的身体下漫出来暗红色的血,我发出呀呀的吼叫,从六楼跑下去。
我的心快爆炸了。
但是高宠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滩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