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嗜血的皇冠: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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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天子之降

再说刘盆子的大哥刘恭,一直留在刘玄身边担任侍中。自从赤眉军立刘盆子为皇帝之后,刘恭套上枷锁,主动来到监狱,坐牢待罪。没人拦他,然而也没人理他。等到刘恭听说刘玄败走长安,便又走出监狱,打算追随刘玄。这回同样没人拦他,然而也没人理他。长安的监狱,还真是形同儿戏。

刘恭出狱,在城中碰见定陶王刘祉,两人结伴而行,追出长安百里,便看见刘玄一人一马,正徘徊在渭水之滨。

堂堂的一代天子,如今已成了孤家寡人。

刘玄见了刘祉、刘恭,苦笑道:“事已至此,我有何颜面再见二卿!”说完,便要投河自尽。刘祉、刘恭二人见刘玄早不投河,晚不投河,偏偏见了他们二人便要投河,便知刘玄只是演戏,并无死意,于是苦苦劝住。

三人相顾无言,天下虽大,却已无容身之处。正惆怅间,一队骑兵呼啸而至,转瞬之间,已将三人团团围住。

刘玄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却见领头军官滚鞍下马,向他倒头而拜,口中大呼:“右辅都尉严本,护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刘玄闻言,不禁又惊又喜。

严本这样的小官,刘玄以前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然而,在此时刘玄的眼中,严本就是他的救世主,远比三公九卿之辈管用。

最关键的是,严本手中有兵。

如今这世道,只有兵才是唯一的硬通货。

刘玄扶起严本,慰劳有加,问严本道:“你有多少兵?”

严本答道:“一万余人。”

刘玄大喜道:“一万余人,足可再战。”

严本摇头道:“赤眉军众三十余万,末将这点人马,一战必亡,恐不能行。”

严本拒不肯战,刘玄也不敢强求,改口又道:“宛王刘赐、西平王李通、邓王王常皆在南阳,拥众不下十万。只要你能护送我回南阳,我即刻封你为大将军。”

严本还是摇头,道:“末将麾下,皆关中子弟,恐不能随陛下远行。”

刘玄看出来了,严本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命令,所谓的护驾,多半没安好心。刘玄于是道:“朕将东归南阳,严都尉既然无意护驾,不如就此别过。”

严本再次摇头道:“末将恐怕也不能放陛下走。”

刘玄惊道:“为何不能?”

严本道:“末将放走陛下,赤眉军怪罪下来,末将只怕人头难保。”

刘玄明白了,他已经成了严本的人质,成了严本借以向赤眉军献媚的资本。

严本又道:“赤眉军已经下书,陛下只要投降,可以封陛下为长沙王。二十天内,陛下不降,则格杀勿论。陛下何去何从,想来不需要末将多言。”

刘玄闭目长叹。他心里清楚,即使他拒绝投降,严本照样会把他交到赤眉军手上。无奈之下,刘玄只得遣刘恭向赤眉军请降。赤眉军命右大司马谢禄前来,迎刘玄入长安。

十月初冬,刘玄重返长乐宫,回到他曾经的宫殿。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坐在高高的皇帝宝座,而是光着膀子,跪在阶下,膝行向前,献上传国玉玺,向赤眉军谢罪投降。

刘玄瑟瑟发抖,半是冻的,半是怕的。

代替刘玄坐在皇帝宝座上的,是十五岁的刘盆子。刘盆子接过传国玉玺,心不在焉地摩挲着。这方足以颠倒众生、血流成河的玉玺,从秦始皇开始一直传到现在,代表着帝国最高权力的玉玺,在刘盆子看来,却只不过是一块最普通不过的石头,甚至,你只须要拿几块糖果,就可以从他手里轻易把传国玉玺换走。

赤眉军众将聚集殿中,大呼小叫,争论着该如何处置刘玄。张卬提议:“不如剁了吧。”瞬即引来一片附和声:“嗯,剁了好。”

樊崇于是下令,将刘玄拉出大殿,当庭斩首。

刘玄投降,刘恭和谢禄算是保人。如今见赤眉军翻脸不认账,刘恭和谢禄尽保人之责,据理力争,为刘玄请命。樊崇不听,下令即刻行刑。

两位力士拽起刘玄,向大殿外拖去。

刘玄早已失去了所有勇气,如同一只待宰的小鸡,任由力士拖着,毫无反抗之意。

刘恭大急,追出殿外,拦在力士身前,拔剑大呼道:“诸公不顾天下人耻笑,出尔反尔,臣请先死。”说完便要自刎。

赤眉军嬉笑着,并不阻拦,权当热闹看。皇帝宝座上的刘盆子却同胞情深,见长兄要自杀,连忙扔下传国玉玺,跑出大殿,抱住刘恭,大哭道:“长兄若死,我也不敢独活。”

樊崇等人毕竟不是政治人物,容易冲动,也容易感动。他们要杀刘玄,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如今见刘盆子和刘恭兄弟情深,不免又是一阵感动,于是又下令赦免刘玄,封为畏威侯。

刘恭不依不饶,力争道:“诸公许诺封刘玄为长沙王,此事天下皆知,臣敢请诸公践前约。”

樊崇等人合计一番,觉得侯和王反正也没什么区别,不如索性大方到底,落一个信守承诺的美名。樊崇于是道:“既然如此,那便封刘圣公为长沙王,在右大司马谢禄麾下牧马。”

刘恭再争道:“刘圣公既已为王,岂有牧马之理?”

樊崇指了指刘盆子,大笑道:“咱们的皇帝还放牛呢,一个区区的长沙王,凭什么就不能牧马?”

刘盆子看了看大哥刘恭,不无惭愧地说道:“我就喜欢放牛。”

刘玄只求活命,赶紧在一旁赔笑道:“我也喜欢牧马呢。”

刘恭无可奈何,不敢再争。

赤眉军攻克都城长安,又迫降更始皇帝刘玄,于是志得意满,以为天下大定,各首领每日高聚,饮酒争功,喧哗吵闹,争到激烈之处,更是拔剑乱砍。

赤眉军首领如此,部下更是无法无天,虏暴吏民,鱼肉百姓,比绿林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安政权易主,三辅郡县营长也是见风使舵,转而向赤眉军新政权献媚表忠,纷纷遣使前往长安,贡纳钱粮珍宝,然而还没入长安城,早被赤眉军兵士抢了个精光。使者被抢之后,无不一头雾水,这本来就是白送给你们的呀,用得着抢吗?

殊不知,对赤眉军将士来说,抢劫并非一种爱好,而是早已成为一种生活习惯,他们才不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人白给他们东西。他们当惯了弱者,而在弱者的世界里,从来是只有他们白给别人东西的。

再说刘玄被赤眉军封为长沙王,归谢禄监管,主要从事牧马工作。谢禄对待刘玄还算厚道,并没有剥夺刘玄的人身自由,刘玄的支持者如故人宾客之类前来求见刘玄,谢禄也大体照准,允许刘玄与其会面。刘玄的这些支持者们不甘于刘玄之失败,打算趁机劫持刘玄逃亡,复辟更始政权,计划败露,皆被赤眉军投入牢中。

此事过后,谢禄从此隔离刘玄,禁止其再与外界接触。

张卬是刘玄的手下叛将,也是刘玄最恨之入骨的人。刘玄一日不死,张卬一日不敢安枕。张卬面见谢禄,挑拨道:“刘玄的故人宾客虽然未能劫走刘玄,但想要劫走刘玄之人,所在众多。三辅郡县不满朝廷,怨声载道,都想救走刘玄,重新拥立他为皇帝。刘玄现在归你监管,万一刘玄在你手里丢了,你如何向各位首领交代?”

谢禄问道:“以张兄之见,该如何是好?”

张卬手掌下斩,道:“与其日防夜防,不如一了百了。”

此时的刘玄,确实像是一个烫手山芋,既怕贼偷,更怕贼惦记,的确还是杀了干净。谢禄沉默良久,叹道:“恐怕也只好如此了。”

本年十二月的一天,刘玄照例在长安城外的草场牧马。马儿三五成群,慢悠悠地吃着草,刘玄拢着破棉衣,蹲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心事。几个月前,他还是牧民的天子,如今却摇身一变,沦为牧马的草民。对此,他倒也并不感到特别的失落,他的天子之位,本来就是捡来的,丢了也无甚可惜,重要的是他还活着,出完上气,仍有下气。

他甚至已经喜欢上了现在这种简单平凡的生活,北风寒冷,树木凋零,一切都在严格地按照自然规律运行,他厮守着幸存的自己,觉得踏实和安稳。

远处走来几个巡逻的兵士,刘玄向他们挥手示意,兵士们也友好地挥手还礼,并且摇晃着手上的绳索,向他慢慢走了过来。

刘玄突感不妙,撒腿便跑。兵士们也不着急,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着。

宽阔的草场,远非脚步所能丈量。无尽的空旷,越跑越是绝望。

刘玄跑累了,实在是跑不动了,便坐了下来。兵士们围住刘玄,几乎是充满恳求地说道:“接着跑吧!”刘玄喘着气,答道:“跑不动了,不跑了。”

兵士们也就沉默了下来,将绳索套在了刘玄的脖子上,然后逐渐用力勒紧。马儿们瞪大眼睛,看着刘玄蹬腿挣扎,还以为又是人类所玩的某种无聊游戏,于是又冷漠地埋下头去,继续吃起它们的草。

刘玄的挣扎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安静下来,软绵绵倒在地上。兵士们接着又勒了一阵绳索,见刘玄仍是毫无动静,于是松开了手,沉默地离去。

称帝两年零十个月的更始皇帝刘玄,就这样暴尸荒野,和他一起被葬送的,则是一度无限接近统一中国的更始政权。

当夜,刘恭悄然潜入牧场,为刘玄收尸,秘密掩埋。刘秀闻而感伤,邓禹光复长安之后,刘秀特命邓禹以王侯之礼,将刘玄改葬于汉文帝陵寝之旁。

刘玄身后留下三子——刘求、刘歆、刘鲤。第二年,三子和其母投奔刘秀,等于代表他们老爸承认了刘秀的政权。刘秀封刘求为襄邑侯,刘歆为穀孰侯,刘鲤为寿光侯,皆传于后世。

当然,这些都已是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