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夫在黑暗中感觉到了光的存在。那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小点,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地向它跑去。在这里,他没有身体,时间对他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不断地跑着,把那光点当作自己最后的救赎。我得活下去。
随着他渐渐地靠近那光点,光芒中的事物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感觉到了色彩,也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我还活着。罗尔夫慢慢地探索四周,尝试着移动身体。他感觉很虚弱,不只是身体上的,就连他的意识也像是沙子一样凌乱破碎。先前他做了一个梦,它漫长得就仿佛是他活了一辈子。他记得它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最后一部分。
你的生命不只属于你,这就是为什么你要活下去。责任,使命……真相。
突然,一只绿色的东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直在罗尔夫眼前晃动。紧接着,他听到了他这辈子所听过最难听、最烦人的声音。“他醒了!德拉!快点去把菲尔特医者和大师叫来!他醒来!”
该死的,它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吗?罗尔夫想要把它赶跑,但他实在是太虚弱了,连话也说不出来。聒噪鸟的话音刚落,另一张脸凑了过来。那是德拉。她惊喜地叫了一声,跑了开去,不一会儿之后带着另一个人回来。那人凑近了罗尔夫,罗尔夫认出了那张青蛙脸。
“你真该感谢女神的保佑,小子。”菲尔特医者说,“当然,还有你的大师。你流了很多血,如果不是他及时找到你,恐怕你早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你的伤我都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你会好起来的,小子,但你需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说起来,罗尔夫还真的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大师。他想要问菲尔特医者奥斯温在哪里,但刚张开嘴就被灌了一口液体。那东西尝起来就和菲尔特医者以前开给他的药一样,又苦又涩。“现在,再多睡一会儿。我过一段时间再来看看你的情况。”
罗尔夫咽下了药水,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奥斯温会不在这里?正当他纳闷着,他的意识开始瓦解,周围的一切逐渐离他而去,他被抛回到了黑暗中。他搜寻着自己破碎的思维和感觉,把它们重新拼成整体,然后又看着它一次次崩溃破碎。就这样,在现实与梦境的不断交替之中,他终于慢慢地泅到了清醒的岸边,脱离了昏迷之海。但他第一次真正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时,他看到的既不是德拉或者菲尔特医者,而是一只火雕。
火雕就站在床边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边的翅膀上还包着厚厚的绷带。罗尔夫慌了,头脑里一片空白,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向后缩去。火雕发出一声低鸣,猛地向上一跃就向他跳来,罗尔夫下意识举起手就要拦挡。它的爪子按在了他的胸前,把他硬生生地按回到了床上,仿佛是要用利爪直接撕破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砰”地一下被打开了,德拉冲了进来。
“别过来!”罗尔夫声嘶力竭地叫道。
德拉愣了一愣,但还是继续向他走来,甚至还放慢了脚步,就好像现在压在罗尔夫身上的只是格罗西而不是一只凶神恶煞的火雕。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火雕也没有再纠缠下去,而是又跳回到了椅子上。
“谢谢你,温纳。这个家伙就活该被教训一顿。”走到火雕身边时,德拉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脖子,就像是对待一个老朋友一般。然而,当她转向罗尔夫时,她立刻板起了脸。“你!好好躺着!”她指着他,“如果我回来以后看到你还像刚才那样乱动,我就亲手把你打得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罗尔夫又惊又恼,正想要发问,但德拉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再一次,房间里只剩下罗尔夫和那只火雕,这让他非常不自在。谁晓得这只禽兽还会做出什么事情?他故意不看向火雕,转而观察房间的其他地方。毫无疑问,这里是“跳舞的独角兽”。房间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给人一种回到了家的感觉。
家,都城,父亲,兰迪……罗尔夫不由地回想起了那个梦。不,那不是一个梦,它太过真实了。这就好像在提醒他那件差点被他遗忘了的事情,兰迪托付给他的最后的任务——找到杀死多威克的凶手,把真相公诸于众——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他的记忆之中:那个他没能看清楚的人。虽然他还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不仅和多威克的死有关,而且是相当密切的关系。这是当着他的面发生过的事情,他理应记得,但却不知怎么被遗忘了……
他看向火雕,突然记起了关于它的事情。“是你!”他难以置信地说,“是你在德拉生日的时候救了我们!还有那次,是你袭击了那个内卫!”
火雕把脑袋侧向一边,然后回过头去整理羽毛,就像完全没听懂罗尔夫的话。罗尔夫强忍着腹部伤口的疼痛,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好让自己能更好地观察它。火雕猛地回过头,警惕地看他。虽然它没有像刚才那样发动袭击,但从它眼神里透露出的某种东西让罗尔夫很不安。它好像什么都知道,那双眼睛……太像人了。
德拉回来了,手里拿着盛着食物的托盘。新鲜面包的香气让罗尔夫觉得自己的胃一阵绞痛。火雕看向门的方向,跳下了椅子。德拉走到床边,在椅子上坐下,把托盘放在床上。“抱歉,温纳,但我得先把这家伙喂饱。”她对火雕说,“下一次我再来给你送吃的。”
火雕低鸣了一声,一把跃上放在桌子上的鸟窝,继续打理羽毛。罗尔夫看得目瞪口呆。很显然,它能够听懂德拉的话。但这……这怎么可能?
“喂,你到底要不要吃东西?”德拉问。
罗尔夫回过神来。“好、好的,谢谢。”他应答着,伸手就要去拿餐具,但德拉把他的手拨开了。“这又怎么了?”
“傻瓜!看看你的手,你要怎么拿刀叉?”德拉不客气地问。罗尔夫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双手上都缠满了纱布,根本没办法动弹。那些伤口感觉像在被火烧一样,又烫又疼。“菲尔特医者说了,如果你想要好得快一些,就不要经常乱动它,不然伤口没法长合。快,张开嘴巴。”德拉说着,用叉子叉住一块切好的肉就送到他嘴边。罗尔夫惊愕得只懂愣愣地看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怎么,你到底要不要吃?”她不耐烦地问,“你不想要吃东西还有大把人在等着吃呢!”
这实在是太尴尬了。他已经十一岁了,却还要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一样被人喂食,而且还要是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喂。但他确实饿坏了,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只能红着脸吃掉了那块肉。“我自己会切肉。”他咕哝地说。
“当然了,我们的霍华德大人最能干了。他什么也不怕,哪怕那是摆明了要去送死,只要他想去,他也会一头栽进去,就像一头没有脑子的牛!”
显然,德拉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一切。罗尔夫不想要再多谈在勇者之瀑发生的事,连想也不想要回想起来。他问:“莱拉克在哪里?”
“不知道。他好几天前就醒了,看起来没什么事。醒了之后他就走了,大概是不想要和那么喜欢惹麻烦上身的人待在一起。”
莱拉克没事,罗尔夫松了一口气。“那奥斯温大师呢?”他接着问。
“不知道。他把你送来以后就走了,一直都没再回来过。说不定他是后悔自己收了这么一个白痴学徒,觉得不该再浪费时间在笨蛋上头。”
奥斯温居然不在,这倒是让罗尔夫挺惊讶的。他回想起那次他被康纳害得掉下了瀑布,差点淹死时,自己的大师可是一刻不离地守在自己床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奥斯温一定会很生气,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是罗尔夫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大师会丢下自己不管。
“不是那样的,德拉,你说的太过分了。大师他——”德拉又把另一块肉送到他嘴边,他用手把叉子拨开,把话说完。“奥斯温大师他不是这样的人。”
“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对。反正你也是什么都不在乎,不是吗?”
“德拉——”
“我快要被你吓死了!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回去以后,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每一天都是!每天晚上,我都会向女神祈祷,希望那些该被血狼吞掉的杀手不要找到你。结果呢,罗迪叔叔又一次背着半死不活、全身都是血的你冲到店里来。我都快被吓得晕过去了!”
德拉转身背向罗尔夫,但罗尔夫还是听见了她低声抽泣的声音。第一次,他开始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正确恰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但那些人抓住了莱拉克,我不能就……对不起,德拉,真的,我不该让你这么担心了。”
过了一会儿,德拉才又转过身来。她已经止住了眼泪,但她的眼睛还有些发红。“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罗尔夫。”她说,用力地把盘子里的食物切成小块。“总是去做一些你根本做不来的事情。”
“我知道。”
德拉抬起头,显得有些惊讶,但没有再继续训斥他。他们在安静、尴尬的氛围中吃完了这顿饭。离开前,德拉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床上。那是兰迪交给他的那把剑,现在它已经恢复到了只有巴掌一般的大小,它的剑鞘也不见了,透明如玻璃的剑身裸露在外。
“罗迪叔叔吩咐,等你醒来过后马上把这东西还给你。他说这对你很重要。你一直把它紧紧拿在手里,菲尔特医者花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拿了出来。”
罗尔夫不顾手上的伤,伸手把剑拿在手里。它看起来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力量以及它所代表的意义。责任,使命,我的使命。“它确实很重要。”他回答道,感觉自己仿佛仍然能感觉到那层烈焰散发出的灼热。我得再去给它弄个像样的剑鞘才是。
“这是什么?”德拉好奇地问。
“这是我哥哥给我的。”罗尔夫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词似乎听起来不再那么别扭了。“他希望我能好好保管它,因为这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你的哥哥?”德拉的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你从来没说过你有个哥哥。”
“我是没有。”罗尔夫承认,“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德拉看起来还有些疑惑不解,但她没有继续细问下去。罗尔夫对此是无比感激。她刚离开房间一会儿,菲尔特医者就来了。他替罗尔夫查看了一下伤口,换上药重新包扎好。直到现在,罗尔夫才终于亲眼看到自己身上的伤,也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活着真的是多亏了女神保佑。德拉……难怪她会这么担心。他也想起了奥斯温,他的大师一定只会比德拉更加着急担心。话说回来,他和莱拉克到底去哪里了?
等菲尔特医者仔细地检查完自己的身体,罗尔夫向他打听自己的大师现在在哪里,但菲尔特医者给出的答案和德拉的大同小异。接下来的几天,奥斯温和莱拉克也都没有出现,一直陪在罗尔夫身边的只有那只受伤的火雕。每天,德拉都会来给他送食物,亲手喂他吃饭。她看来真的非常享受这个过程,但这对罗尔夫来说完全就是另一种折磨。偶尔,格罗西也会来拜访他。它一如既往地吵闹折腾,而最后也总是被火雕或是德拉,甚至是旅店主人给赶走。
直到五天后的下午,奥斯温才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大师一进门,罗尔夫就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这几天来,他一直都在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但同时也在害怕着,不知道奥斯温会有什么反应。奥斯温看了火雕一眼,然后在罗尔夫床边坐下,表情有些阴沉。这让罗尔夫的心悬得更高了。
“你看起来好多了。”他说,打量着罗尔夫。
“是的,大师。”罗尔夫说,有些不敢直视奥斯温的眼睛,只能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手,紧张地等待着大师的怒气。
奥斯温叹了口气:“我不会向你发脾气的,罗尔夫,你不用害怕。”
“我很抱歉,大师。”罗尔夫还是不敢抬眼。除了道歉,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好说。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孩子,因为你的所做的事情并没有伤害到我,但却伤害了那些那些曾经为你牺牲了许多的人。你在峡谷城的那个朋友,还有温纳,他们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才让你能够平安地活到今天。你怎么就能够为了一时之快,就把他们的牺牲都挥霍掉?”
奥斯温的语气并不严厉,但每一个字都沉重地落在罗尔夫的心上,深深地刺痛了他。你的生命不只是属于你自己。萨利因为他而死,兰迪更是为了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而他却只把他们的牺牲当作是自己的不幸,从来没有意识到他们为他带来的礼物——他的生命——是多么贵重,更加没有珍惜过它。
“你很担心戴利恩的安全,想要救自己的朋友,我能理解。但我也告诉过你,你不可能对付得了那两个内卫。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能活着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奥斯温叹了口气,“我承认你确实很有勇气,孩子,但你所做的一切称不得上是勇敢。勇气一旦失去了理智的指引,就只会变成鲁莽,而鲁莽只会带来灾祸。你明白吗?”
“我……我明白,大师。”
“你可能会听说过不少这样的故事,一些人凭着顽强的意志完成了一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它们可能只是传闻,即便是真的,那也只是很个别的事件。世界终究还是现实的,孩子,你也只能现实地在其中生活。它不会因为你想要什么就发生什么,一切都是遵循着规律,你不能够打破它。”
“为什么要把自然能量称为法律的‘法’?因为它就是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律,是一切的基础,任何东西都不能够脱离它而存在。这就好比我们想要和平的生活,就必须要遵守律法。我是你的大师,我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全,这是我的身份赋予我的责任。而你,作为我的学徒,你也有义务服从我的命令。”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永远都不能打破规矩。我自己也曾经违反过不少规定。我们是火系术士,打破规矩就像是我们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一种东西。别人越是阻拦,我们也就越想要去做。但这并不能成为打破规矩的借口。有些规矩之所以要被打破,并不是因为我们想要去打破,而是因为如果我们继续服从它们,后果将会远比打破它们更严重。”
“记住,罗尔夫,你每做一件事,都一定会有相应的后果,无论是下棋、使用术还是生活中的其他事情。行动之前要仔细衡量,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承受最坏的后果,不要让别人去承担因为自己不负责任行动带来的后果。”
后果。如果他死在了那里,那不仅意味着他救不了莱拉克,更是让兰迪和萨利为他作出的牺牲全都失去了意义。如果他死了,那么世界上也就没有人知道关于多威克死亡的真相,不会有人再去追捕那个真正凶手,兰迪也就永远只能背负着杀父凶手的罪名……想到这,罗尔夫就为自己的行为羞愧不已,内心充满了罪恶感。我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我很抱歉,大师,真的。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我保证。”他郑重地说。
奥斯温没有答话。他只是回头看了看温纳,又转回来,垂下了目光,神色显得有些犹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打破沉默。“毫无疑问,我相信你能够做到。”他停顿了一下,“还有一件事,孩子,我想要和你谈一谈。好久以前我就该这么做了,只是……”
罗尔夫明白大师所说的“那件事”到底是哪一件,也预料到这一刻终究会到来。这就和他预想中的一般尴尬,但不同的是他不再感到害怕。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无论奥斯温再说什么,他的心都不会再因为自己大师的话而有所改变。所以他耐心地等着,让大师慢慢准备酝酿。他明白,这无论对他还是他的大师而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知道,那天晚上在旅店的时候,你听到了我和泰勒大人的对话。我也知道,泰勒大人说的话让你……很不安。她说得很确定,你可能会觉得她的话很可信,但……一个人所确信的事情并不一定就是真的。”奥斯温深呼吸了一下,“我不是你的父亲,罗尔夫。”
曾经,罗尔夫觉得自己在听到大师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时会暴跳如雷。但现在,他感觉到的只有平静。“我知道。”他静静地说。
奥斯温愣了一下:“你知道?”
“我知道,大师。我该早一点知道的。”罗尔夫看向床头的柜子。在那里,放着兰迪交给他的那把剑。只属于我的剑。
“那、那真的是……我还以为……”
“已经没有关系了,大师。”
“当然,当然。”奥斯温看起来还有些惊讶,但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尴尬。“我很抱歉,孩子,真的。我也曾经处在和你现在相同的境地,我能明白你的感受,但我不是你的父亲,我也当不了你的父亲。我们目前的身份关系不允许我这么做。我是你的大师,我是你的指引者,我不能做你的家人。”
“我明白,大师。”罗尔夫说,“已经没有关系了。”
奥斯温松了口气:“谢谢你,孩子。能有你当我的学徒真的是我的运气。”
“我也很高兴您选中了我,大师。”
“那么,呃,我想我们需要谈的暂时也就只有这么多了。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我想我也最好先离开,让你好好休息。不过在那之前,或许你会想要再多见一个人。”奥斯温走到门边,把门打开。“进来吧,他已经准备好了。”
那个人走了进来。一看到他,罗尔夫就惊喜得直想要跳下床去。“莱拉克!”
“小心,别太激动了。”奥斯温说,转向莱拉克。“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谈,他还需要休息。”
莱拉克点点头。直到奥斯温离开房间,把门关上之后,他才把目光转向罗尔夫。他看起来就和刚才的奥斯温一样不自然。“过来,坐到我身边。”罗尔夫热切地说,“这几天你都到哪里去了?你还好吗?那些人……他们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只是被麻醉剂麻倒了几天。”莱拉克说,一边在警惕地盯着那只火雕。“这几天我一直在和奥斯温大人一起。我们,呃,去处理了一下那个山洞里剩下的东西。”
“没关系,它不会伤害你的。过来吧。”
莱拉克小心翼翼地从门边走到罗尔夫床边。火雕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但没有任何动作。当莱拉克终于在罗尔夫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时,罗尔夫能感觉到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它只是看起来很凶而已。”罗尔夫刚说完,就被火雕立刻狠狠地瞪了一眼。“呃,我是说它只是有一点点凶,但绝对不会伤害你。它是奥斯温大师的朋友,它救了我很多次。”
“而你救了我。”莱拉克说。
罗尔夫愣了一下,有些惊讶莱拉克居然这么直接地就提起这个话题。“那没什么。”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做的事情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确实是不好。虽然我很感激你所做的一切,但那不代表我就认为你的行为是值得赞扬的。相反地,我认为它相当愚蠢。”
罗尔夫尴尬地赔笑了一下。看来他对莱拉克的担心还真的是多余的,能说出这样的话就是那家伙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的最佳证明。“谢谢你,莱拉克。”他说,“但刚才奥斯温大师已经教训过我了,我已经知道——”
莱拉克举起手,打断罗尔夫的话。“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但现在,在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说,“你应该听完之后再做决定。”
罗尔夫有些疑惑,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莱拉克沉思了一下,说:“我想你也已经猜到了,莱拉克不是我真正的姓,我的真名叫戴利恩·阿伯特。你一定听说过阿伯特家族和内卫的事情吧?”
“我知道一点关于内卫的事情。”罗尔夫说,“但我没听说过阿伯特家族。”
莱拉克显得很吃惊,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继续用那生硬、甚至带着厌恶的语气说着自己家族的故事。“一直以来,阿伯特家族世代在内卫部门里担任要职,大概是他们特别擅长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现任的内卫总指挥官尤克特里德就是我的祖父,也正是他派那两个人来抓我。”
女神在上!罗尔夫觉得自己和多威克、兰迪的关系就已经够复杂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名祖父居然动用自己手下的内卫来抓自己的孙子!这事情听起来荒诞得只可能发生在书里,而且是一本相当糟糕的书。
“那个老头子,完全就是一个冷酷的恶魔,如果有人告诉我说他就是血狼本身我也不会觉得惊讶。他没有任何同情心,奸诈又自私。其他人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人,只是工具。他只看到他们身上可以被利用的地方,一点也不在意他们其实也是有着生命和意志的人。而那老头子居然想要把我变成和他一样冷血的怪物!”
莱拉克停顿了一下,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安排手下的人辅导我练习箭术。每隔一段时间,他会从牢房里挑选出几名死囚,把他们放到阿伯特家族位于都城外的一个树林里。然后他会要我去追捕那些犯人,把他们一一杀死。他把这称为‘考验’,还美其名说是为了让我更加……坚毅。”
虽然现在正值炎热的苗月,但罗尔夫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而莱拉克讲述时的那种冰冷语气更是让他觉得心寒。让一个孩子去杀人,到底是什么样扭曲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他喃喃地说。
“可怕?不,这还不算可怕。那些都是犯过重罪的人,相比起他们对受害者做过的事,我所做的也只算得上是女神对他们的仁慈。但……”莱拉克停顿了一下,摇摇头。“在最后一次的考验里,那老头子要我杀死一个无辜的女孩……他要我杀死我的一个朋友。”
一瞬间,房间里突然变得安静得有些可怕。“那么说,这就是为什么你要离家出走的原因?不想要伤害自己的朋友?”罗尔夫问。
“我是不想要伤害她——女神!怎么会有人想要伤害她?她、她……她是个好女孩,而我……我、我……我杀了她。”
莱拉克的话仿佛是一阵来自冰原群岛的寒风,把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冻住了。罗尔夫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嘴巴大张着,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莱拉克苦笑了一声,嘲讽地问:“我的故事是讲完了。怎么样,听完以后,现在你还觉得你做的事情是值得的吗?用自己的生命冒险去救一个杀人犯?”
莱拉克,一个杀人犯?罗尔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莱拉克的话,但他能够清楚地看到莱拉克眼中流露出的痛苦。无论他到底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这显然都给带来了很大的伤害。“那并不是你的原意,”他说,“那是因为你的祖父——”
“那有关系吗?”莱拉克厉声问,“她终究还是死在我的手里。”
“那不仅有关系,而且还至关重要。”罗尔夫说,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莱拉克,但你的心才是最重要的。而且不,我一点也不后悔。拯救一个人的性命——无论那人曾经做过什么,是什么人——总都是值得的。”
“我的心。”莱拉克又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你真的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罗尔夫·霍华德。固执得不可思议,脑袋里装的东西奇怪得不可思议,你做的事情也就更……”他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罗尔夫注意到他正在瞪大眼睛看着放在柜子上的那把剑,感觉不安就像一条长蛇正在慢慢爬上自己的心头。
“好特别的一把武器。”过了好久,莱拉克才开口说话。“让我想起了一个有名的故事。”
罗尔夫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艰难地说:“只是一件小小的纪念品罢了。”
莱拉克扬了扬眉毛:“你把自己叫做霍华德,但你知道霍华德这个姓是什么意思吗?”
“不,我不知道。”罗尔夫忍不住看向那把剑。莱拉克,为什么会……“那、那是什么意思?”
“它的意思是保护者的剑。”莱拉克说,“现在想想,其实这还真的挺适合你的,总喜欢把别人的问题揽到自己身上。”
保护者。罗尔夫感觉这个词就像一股注入到自己体内的新力量,一瞬间让他变得强壮了许多,哪怕他现在连坐着都觉得很费劲,缠满了绷带的手连握也握不起来。保护者,我喜欢这个名字。再说,谁能比他更适合这个名字?他本来就是一个霍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