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年前,具体哪年我记不太清了。那会儿武汉付家坡汽车站对面还没有地下通道,只有一座不太漂亮也谈不上高大的人行天桥。
有段时间我在附近一个公司采访,连着好几天下班才四点左右。出了公司大门往鲁巷方向走五十来米,有家包子店,装修同路边任意一家小吃店无异。六个一笼,一笼四块钱。有鲜肉香菇馅儿、雪菜肉丝馅儿、麻辣香干馅儿三种。三种我都尝过,跟我吃过那么多的包子都不一样。香菇是泡发的干香菇,嚼着有浓浓的香菇味,不像鲜香菇湿哒哒的,筋道有咬劲儿。雪菜也是晒干后再水发,吃起来一根是一根,丝丝分明。
最爱麻辣香干,大粒豆干加大粒牛肉,豆干有豆香,牛肉有肉香,还能看见肉的纹理。红油沁过薄薄的包子皮儿,在褶子上染出金黄的一大片,挤挤挨挨待在竹篾编的小屉笼里,看着就极有食欲。干草铺就的屉笼底子让包子底儿印上好看的花纹。
不到吃饭的点儿,小店人不太多。绿豆粥刚好凉透。老板自己做的腌咸菜冰镇过,一口热腾腾的包子,一口软糯绿豆粥,再一口凉腌菜。包子的辣劲儿还没上足,粥的白味和腌菜的酸味赶着趟儿溢满口腔,舌尖,直到喉咙,再舒舒服服地滑进胃里。
吃完包子踱着步拐进右边一条小巷,第三家小店门口有大大的招牌,“自制酸奶”。撕开盒子封口,拿小勺子一勺勺舀着吃,特过瘾。口淡的时候直接酸得我眯了眼。吃完带一盒回家,路上顺便买些应季的水果,暮春的草莓,夏初的菠萝,回家过水切小粒,拿大块酸奶拌一拌,既当晚餐也当宵夜。
采访结束之后很少专程去那边。偶尔坐车路过也不至于专门下车只为吃一笼包子,喝一盒酸奶。印象很深的只有一次送同学去车站后,想去小店坐一坐慢慢吃完一笼包子再回家。结果到了那怎么也找不到了,旁边开了好几家童装店和文具店。那天下着雨,到处湿漉漉的一片。撑伞的阿婆把茉莉花蕾串成一个个小圆圈,挂在自己的手腕上,卖一块钱两串。月牙白的花瓣很娇嫩,折痕处很容易变色,然后蔫掉。走过她身边的时候,突然想起祥子给车夫老马爷孙俩买的羊肉包子。
离家在外这么多年,如果硬要说有让我惦记的包子,应该就是这家了。大学六七年的时间,几乎很少吃包子。尤其是读研的时候,离寝室最近的东四食堂,据说是学校最烂的食堂。那里的包子咬一口不见馅儿,再咬一口馅儿没了。留着的牙印很容易让我产生包子没熟透正吃着面团的错觉,就更别提蜂窝状的小孔了。
我对包子的挑剔,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妈,她一开始就把我对包子审美和审味平台提高了。
最爱两种馅儿。一种是熏豆干猪油渣馅儿,另一种是干香椿馅儿。
农村里一般都自己养猪杀猪吃年猪饭。拆下来的猪油,包括板油和鸡冠油会练成奶白色的猪油。小时候看我妈炼油简直就是我的节日。最爱鸡冠油,虽然我也没搞明白这到底是哪个部位。猪油切块用大铁锅熬,边熬边用大锅铲翻炒,火不可太大,否则会糊,用我妈的话说要“悠悠火”,慢慢熬。等熬到白色的油块变成透明,再到焦黄,就可以了。
冷却之后的猪油渣剁细,同自家熏的豆腐干切碎末加调料拌匀,就是极好的包子馅儿。猪油渣虽然熬出了油脂,还是会出些油,中和熏豆干的烟熏味儿。豆干吸了些油脂,不硬不柴,也不油腻,真是刚刚好。
我妈做菜下手极大方,包子个儿大皮薄馅满,每咬一口都是皮儿里都裹着馅儿,馅儿外包着皮儿。每每这时候,总想起老舍《母亲》一文里,“菜多肉少”和“油多肉满”的两种饺子。饺子都如此,更何况包子呢。我总在心里可惜着,老舍啊老舍,你是没吃过我妈做的包子吧,看你还觉得自家菜多肉少的饺子好吃。
还有一种香椿馅儿的就比较金贵了。香椿时令性很强,短短一两个礼拜就下树了。趁着香椿正当时掰下好些,焯水在太阳底下晒干,再存放起来,能保证一年都吃上香椿。各人口味有异,我受不了鲜香椿那股子奇怪的味道。晒干之后就不一样了,阳光赶跑了怪味,只留香椿特有的香。切细后比鲜椿更爽利,不拖泥带水。加三分肥七分瘦的肉丁拌匀,蒸出来的包子既有春天的味道,也有阳光的味道。
刚刚过去的五一回了趟家,妈早早就买了面粉在家发面蒸包子。包子们圆圆滚滚地在蒸锅里冒热气,先前折好的褶子像小胖子的五官,使整个脸变得满满当当。她用小刷子扫着桌子上的面粉,唠叨着,你这么懒,不学着自己做,以后我不在了可怎么办呐。我想像往常一样去调戏她,打她一拳,再亲她一口,却没挪动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