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精心组织的“国际问题研究丛书”,就要和读者见面了,这是学术界的一件喜事。丛书内容丰富,涉及各个领域,意在与时俱进,追踪新形势,探讨新课题,论述新观点,显现新特色,在开拓创新上下功夫。
当今世界国际形势和国际环境已经发生深刻而重大的变化,正处于一个大转折的时期,因此,在国际问题研究和学科建设上既要与时俱进,更要转换脑筋。当前特别要注意三个至关重要的、具有普遍意义的问题。下面意见算是抛砖引玉吧!
第一、坚持国际问题研究的国家特色。
事物都是共性与个性的统一。个性离不开共性,但共性只能寓于个性之中,这是人所共知的哲学常识。在国际问题研究中应强调国家特色。何谓特色?它指的是独特、特质、开拓创新。在国际问题研究中强调国家特色,就是突出鲜明个性,从各自角度,观察国际社会,依据与时俱进,探讨客观发展规律,说明新问题,提出新思维,得出新结论。特色是学科的灵魂。缺少灵魂的学科,毫无用处。特色总是同整体性和普遍性相联系而显现的。在国际问题研究中强调国家特色,不是脱离整体和普遍性而凭空捏造,无中生有,而是要求在学习、继承的基础上发展创造。它拒绝的是教条式地全盘照搬,也反对否定一切,要求在继承和比较中创新。
国际问题作为学科研究,英、美、法三国最早,距今83年。特别是美国的学科建设最为兴旺发达,仅国际关系理论,就有三次大的论战和无数次小的论战,创建了近十个主要流派和几十种有影响的理论,在探索国际社会发展规律上有新建树,但都反映了美国的国家利益,显现了美国特色。美国国际关系理论的美国特色,同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和美国国情、文化传统不无关系。美国原是英国的移民殖民地,也是欧洲资本主义的分店,19世纪末20世纪初,就同欧洲列强一道将整个地球瓜分完毕,开始以强国身份进入世界舞台,直接控制和主导国际事务。美国文化是基督教文化,美国常强调上帝赋予的“使命感”,常常扮演“救世主”角色,以“拯救世界”为己任。美国的各学派和学者深受熏染,无不打上深深烙印,呈现鲜明的美国特色。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起步较早,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同步,但作为学科研究则始于20世纪60年代初,其标志是1963年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外国问题研究的文件。依据这一文件,全国各地兴建了一批研究国际问题的机构,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上海复旦大学最早在中国设置国际政治专业,开始正规地、系统地培养专迦人才。应该承认,中国的国际问题研究,特别是作为学科建设晚于美国。同美国相比,中国的国力、国情和文化传统有重大的区别。中国曾是典型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长期遭受西方列强的瓜分和掠夺,被迫卷入国际政治漩涡,经过长期奋斗,终以社会主义国家形象登上世界舞台。今天的中国,在经济上,是从殖民地半殖民地的基础上演变起来的发展中经济大国;在政治上,实行社会主义制度,奉行独主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文化传统上,是贯穿着“仁爱、和平”的“和合文化”主张的国家。中国是正在崛起的大国。中国国际问题研究的学派和学者,应该自立于世界国际问题研究之林,占有一席之地。中国应有自己观察世界、认识国际社会的立场和方法。
第二、弄清“权利政治”核心,从新的视角研究国际问题。
国际政治,尽管纷繁复杂,但权利政治同权力政治的较量,始终作为一条主线贯穿其中。长期以来,权力政治一直处于主导地位,冷战结束后才开始发生变化;权利政治上升为矛盾的主要方面,成为当前国际政治的新现象。权利政治,说到底就是反对强权,维护人权、主权与球权,充实完善人权、主权与球权,使三权相辅相成,实现完整的统一。
权利,主要表现为人权、主权、球权,均属合理合法的权力与利益,是现代文明的三大标志。人权是人的正当权利,主权是国家的正当权利,球权是国际社会的正当权利,具体表现为主权国家共同制定的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准则,以及其他国际组织所共同制定的行为规范。
从历史渊源看,人权思想问世在先,主权法定最早,球权也因人权与主权的互动而随后登上国际舞台。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既法定了主权又宣布了球权的诞生。18世纪美国的《独立宣言》和法国的《人权宣言》正式法定了人权与主权。从《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维也纳和约》,到《国际联盟盟约》和《联合国宪章》,各国的人权与主权得到广泛的认同,从国内法扩大为国际法,国际社会的球权从无到有,由小到大,涉及领域由少到多,不断拓宽扩展,都是由主权国家在清算战争罪行的大前提下,妥协、协调,既维护主权又对等转让主权的结果。一部国际关系史,既是战争与和平史、大国争霸史、主权国家关系史,也可以说是球权演变史。
球权管理的是国际事务,主权管理的是国家事务,虽然球权没有主权的权威性大,但当今世界球权的作用不可低估,且越来越大,它已使国际社会开始从无序变为有序。
迄今为止,在球权的制订与实施过程中,大国发挥了主导作用,获取了更多利益,各国之间只有形式上的平等,从没有真正平等过。
但应当承认,球权反映了世界各国的共同愿望,提供了维护主权,实现发展的强有力保证。虽然球权的局限性大,主要以实力为依据。但在公认的游戏规则面前,各国平等,国际行为规范在所有国家都适用,因而在一定时期内具有进步意义,其局限性是无法避免的。所以说,主权国家应当全面参与国际事务,行使球权,享有属于自己的应有权利,但要加强团结,努力发展自己,既遵循球权,按球权办事,又要改革球权,使其不断充实完善,用球权维护主权和人权。
当前,国际环境正在发生重大变化,经济全球化迅猛发展,政治多极化趋向明显,文化多样化争奇斗艳,其最大共同点是,既百花齐放,又日益走向统一。但不是统一于世界政府和霸权领导,而是统一于市场体系和国家体系之中,统一于共同的国际行为规范中。这就要求我们,在重视主权和人权的同时,必须承认球权,把它提高到一个重要地位,使主权既同人权,又同球权科学地统一起来。主权、人权、球权是紧密相联而活动于国际舞台的,既不能轻视其某一权,又不能相互割裂开来。三权的相互关系是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开谁。可以说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现在是重视球权的时候了。任何损害球权的行为,都是违背历史潮流的。这就是说,必须把三权科学地统一起来,才能正确观察国际形势,研究国际问题。权利政治同强权即公理的权力政治完全不同,是研究国际问题的新视角。
第三、抓住首要问题,科学界定国际问题研究中的“三定”:定位、定向、定标。
孙子兵法中有句名言:“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讲的是军事,也是政治。推而广之,同样适用于社会科学的发展。有人据此将社会科学区分为“己学”与“彼学”两大类,颇有见地。己为彼用,彼为己用,彼己互通互联,互补互动,这是社会科学领域的常见现象,也是社会科学发展的重要途径。国际问题学,或国际问题研究,就是“己学”与“彼学”的结合,更需要知己知彼。国际问题研究中为什么要知己知彼?简单地说,就是给国家定位。因为这是国际问题研究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在国际社会中,谁是敌国,谁是朋友?谁是竞争对手,谁是战略伙伴?同谁对抗,同谁合作?必须进行科学的定位,并适应形势的变化不断调整相互关系。当前,必须正确判断恐怖主义与霸权主义的危险,研究主要打击目标。同冷战时期的霸权主义相比,冷战后的霸权主义发生了重大变化。它不再同社会制度相联,作为世界敌国对待,而是属于践踏国际法准则的政策和行为。有霸反霸,不涉及其他,这是正确的做法。“9·11事件”后,恐怖主义上升为世界公害。它与世界各国为敌,肆无忌惮地残害人类,既践踏人权,又危害主权,也无视球权,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恐怖主义、霸权主义已成为当今世界的主要威胁,必须有恐反恐,有霸反霸。
历史是一面镜子。19世纪末20世纪初,垄断资本把全球瓜分完毕,整个世界超越民族、国家和地区界限,最终联成一体,全球范围的国际问题开始出现在既对立又统一的国际社会舞台。迄今为止,国际问题的发展演变,均以世界经济政治为基础,紧紧围绕国家权益运转,主要表现为大国兴衰的历史活动,大体经历了五个时期:(1)殖民主义体系形成与反殖民主义斗争时期;(2)帝国主义瓜分世界与反帝国主义斗争时期;(3)法西斯主义猖獗与反法西斯斗争时期;(4)两霸争夺与反霸权主义斗争时期;(5)霸权主义与恐怖主义并存与反恐反霸时期。从国际问题发展演变的五个时期中,我们发现有三个规律性的现象发入深思。这就是: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在国际问题中没有永久的敌人和朋友,只有始终不变的国家利益;国际问题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但“永恒的主题”只有一个:战争与和平,只不过不同时期各有侧重;国际问题纷繁复杂,曲折常变,但万变不离其宗,始终是围绕国家利益运转,表现为权利政治同权力政治的较量。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从这些规律性现象中我们是否可以这样“定向”:当前正在进入一个大转折时期,恐怖主义、霸权主义已成为新时期影晌全局的主要危险。不同文明和不同社会制度国家间长期共存,‘求同存异’共同努力建立公正合理的国际新秩序,实现国际关系民主化,促进共同发展共同繁荣,开创人类美好的未来。
中国人讲究“名正言顺”,“师出有名”,“讲话在理”,说话办事要有准绳。当今世界,观察国际形势,判断国际是非,需要新的“定标”。标准不是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也不是强权即公理,实力决定一切,名正言顺的是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准则。国际事务只能由世界各国共同协商解决,不能屈从于霸权,而砬遵循球权,因为球权是以主权和人权为基础的,最能代表世界各国的共同要求。世界上的事情,由世界各国共同管理,关键之处在于球权同人权、主权的统一。
国际问题研究的“定位”、“定向”、“定标”,从来就是“与时俱进”。为此,必须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既破旧思想、旧认识、旧判断,破落后于实际或与实际不相符合的思想、认识和判断,又立与实际一致的新思想、新认识、新判断。与时俱进需要转换脑筋。
现在是转换脑筋的时候了!
梁守德
2002年6月22日于北大兰旗营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