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崇祯的车队进入京城时,章正宸也正陪着刚认识的好友吴麟征在道旁迎接皇帝车驾回京。虽然德胜门大街两旁人山人海,因为附近居住的百姓都出来欢迎皇帝归来,所以迎接的人群是人挨着人,非常的拥挤。
不过因为他们穿着士子的服饰,一般百姓不敢挤到他们身边来,倒是让两人有较为宽敞的视野观看皇帝车驾的通过。
看着崇祯从首辅的马车内向两边挥手,为人方正,性格古板酷似老师刘宗周的章正宸顿时有些不悦的对身边的同伴说道:“首辅如何能够同陛下共乘一车接受百姓的欢呼,这是无礼之举啊。”
吴麟征下意识的向首辅马车后方的皇帝座驾看去,发觉车窗内的纱帘掀起了一道缝隙,但很快纱帘就放了下来。虽然纱帘掀起的时间非常短暂,但他已经瞄到有一位少女正坐在皇帝座驾内偷偷观望外面的人群。
吴麟征也顿时有些不喜的回了一句:“果然无礼。”
章正宸顿时转头看了一眼同伴,颇为认同的补充道:“圣生兄与我果然是同道中人,黄中五先附忠贤,后阿谀陛下,非正人也。国事败坏到如此地步,便是因为当道者皆是黄中五之类的小人也。圣生兄此次进京,当为社稷匡扶正道,将这些小人从陛下身边驱逐出去才是。”
对于章正宸此时的慷慨激昂,吴麟征也醒悟了过来,知道他刚刚的话语让这位同伴误解了。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去解释刚刚自己看到了什么,而是点了点头说道:“羽侯说的是,不过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在,我们还是回去再谈。”
章正宸看了看左右环绕的杂人,也就默默的点了点头,不再将话题指向了黄立极的道德问题。章正宸安静下来之后,吴麟征一边注视着面前通过的车队,一边开始思量起皇帝此次亲征胜利给朝堂各方势力带来的影响了。
同还是白身的章正宸不同,吴麟征乃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初除建昌府推官,任上不仅压制了地方豪强,还捕捉了当地出名的大盗,因此官声甚是不错。不过随后便遇到了父丧回家丁忧,今年丁忧期满,得同年举荐,而重新复起。
不过他刚一入京就遇到了皇帝亲征,内阁六部都忙于安排皇帝出征的后勤供给,因此他也就一直没有任职,在京城闲居着。在这期间,吴麟征便去拜访了他一向甚为钦佩的刘宗周,交往中倒是同刘宗周的大弟子章正宸熟悉了起来。
虽然吴麟征能够被性格方正古板的章正宸引为知己,但他自己却不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否则他在地方任官时,也就不能连破大案了。
此次后金军队避开了关外宁锦防线,从草原绕道入侵关内,导致京畿一带警报四起,京城附近百姓纷纷躲入外城,而京中官员却手足无措的情景。让吴麟征意识到,曾经朝堂大臣们以为泰山之靠的宁锦防线,对于后金来说已经不是一个障碍了。
既然后金军队能够绕道进攻蓟州,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绕道进攻密云、宣大等地。看起来防守严密的长城防线,倒是成了一道处处都是漏洞的筛子。
崇祯能够不顾朝中官员的反对,以总参谋部为核心,独自掌控了整个对抗后金入侵的军队和后勤调度,并亲自出征前线,防备后金军突破蓟州防线冲入到京畿一带,应对不可谓不迅速。
但是随着前线胜利消息的传来,京城的安全再度获得了保证之后,京中那些面对噩耗曾经手足无措的官员,却又好整以暇的开始私下讨论皇帝亲征是不是必要?总参谋部越过兵部和内阁调度军队和地方物资,是不是揽权太过,有武人干政之嫌疑?等等问题。
吴麟征虽然鄙夷这些官员遇事无计可出,无事则大言不惭的样子,但是在某些方面来说,他也还是赞成这些官员们的观点的。
一个就是总参谋部的权力太大,破坏了兵部的正常运行;二则是皇帝依靠的内阁首辅黄立极一味媚上,不仅没有起到匡扶皇帝治国的责任,反倒是成了皇帝在百官面前的代言人。
虽然内阁改制之后首辅获得了比从前更大的权力,看起来是文官士大夫们的一次大胜利,但是现在黄立极却并没有将这个权力合适的运用起来,反而让内阁成为了皇帝的附庸,看起来还不及从前,这也是让不少士大夫们感到最为不满的地方。
毕竟从国初开始,一代代的士大夫们都希望能够恢复宋时,君王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权力格局。黄立极的作为,显然是让这些士大夫们的政治理想破灭了,这也是不少官员反对黄立极的缘由。
就吴麟征的政治理念来讲,他也是希望崇祯是一个无为而治的明君,而国政大事应当由内阁全权处理,皇帝只要允诺画押即可。
不过看着周围百姓对着崇祯欢呼雀跃的样子,他也知道这个想法恐怕是很难实现了。仅仅从京城百姓对于崇祯的支持态度来看,他也不觉得崇祯会是一个安分守己,不愿意插手政务的无为之君了。
而挟亲征胜利回来的皇帝,接下来必然是声望大涨,只要这场胜利还没有被京城百姓所忘却,崇祯想要做什么,估计得到京城百姓支持的几率是极高的。即便是那些百姓中声望出众的清官名流,此刻想要阻挡在崇祯面前,估计也要被碰个头破血流,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距离吴、章两人不远处的一座临街茶楼的二楼上,刘香和弟弟刘鹏也正站在一间雅座的窗边,观看着皇帝的车队通过。
刘香一脸不忿的注视着从下方街道通过的庞大车队,口中不由说道:“还是做皇帝威风啊,不过是出京走了一趟,回来就快被这些京城百姓供到天上去了。随便到什么地方都带上这么多人护卫,那些敌人不早就吓跑了么?”
站在他身边的刘鹏,顿时有些不乐意的顶了哥哥一句,“兄长还是放尊重一些吧,这里是京城不是香岛,兄长对陛下不恭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难道会有好果子吃?”
刘香顿时有些恼火的转头瞪了过去,看着刘鹏低下头去,才打量着房间内的几名亲信说道:“今日在这房内的都是自家人,难道还会有人出卖自己兄弟不成?再说了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又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你紧张个屁啊。”
刘鹏虽然畏惧了于兄长的积威,此刻也还是不肯服输的回道:“我不仅是为兄长担忧,也是为自家兄弟们担忧。
兄长以前一贯说,那些荷兰红毛人可信,结果红毛人的商馆被安南人烧毁之后,他们不是依旧屁都没放一个?兄长找他们一起商议联手夺回西贡,他们除了敷衍之外,还做了什么了?
现在我们有数百兄弟和数千乡亲还在安南人手里,若是朝廷不愿意出面,天知道安南人会把他们押到什么地方去做苦力去。
我们这次上京,不就是恳求陛下出面,看看能不能让安南人让步,就算不把西贡吐出来,起码也要将那些俘虏放回来,否则回去怎么和兄弟们交代?
既然是来恳求陛下,态度起码也得恭敬一些吧?再说了,我们现在都已经投诚朝廷,也已经是陛下的臣子了,身为臣子在背后议论君上,这怎么说也不合适吧?”
刘香听着弟弟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顿时就想竖起眉头骂过去,他正想说投诚朝廷不过是一时之策,只要有人有船,在广东到安南的海面上他们就是王,当了几天朝廷的官就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去向那些达官贵人卑躬屈膝,简直就是软骨头。
不过他的眼角余光扫过房内的四、五名部下,却发觉居然大多是赞同弟弟这番话语的,他随即缓和了脸色,呵呵笑道:“不过是随口说笑,你何必如此认真。好了,哥哥听你的劝,今后再不说对陛下不恭的话就是了。
陛下既然已经回京,接下来就要准备如何劝说陛下帮助我们对付安南人了。这海商协会里,数郑一官的势力最大,但是他和我向来不对付,到时未必会帮我们说话。
不过郑一官的对头许心素据说甚得陛下信任,你去找找关系让我和他见上一面,要是他能在陛下面前帮我们说说话,说不定这次上京之行的目的就能早日达成了…”
刘鹏听从了刘香的吩咐,带着三人离开了房间,剩下的两名人皆是刘香的亲信,也是保护他从西贡逃出来的左右手。
看着刘鹏离去之后,一位跟了刘香十多年的亲信看着刘香的脸色,不由凑上去说道:“大首领,这二首领自从当了香岛守备之后,似乎就同大首领疏远了啊。”
刘香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胡子,待他伸手摸了一个空之后,才想起他仿效关公蓄的大胡子因为逃离西贡时被火撩到,都已经被他剃了去。
这不由让他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什么大首领,老子是西贡镇守使。老二这混账,吃了几天朝廷的大米,这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看着刘香发怒,两名亲信顿时不敢再开口说话了。刘香恼怒了一阵,便恢复了镇静,对着两名亲信说道:“我们也该走了,郑一官再混蛋,这时候也要去见见他,不搞清楚他心里的想法,老子心里也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