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褚已经顾不上哈撒儿说的话里有多少真心实意了,既然连他身边的这些主事者都能当面和自己划清界线,外面的那些军队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也就可想而知了。
说到底,这一次的叛乱也是事发突然,如果不是因为袁崇焕当众被处死,引发了这些蒙古那颜们的忌惮自保之心,他也不能胁迫他们起兵反叛大明。
而衮楚克台吉的心腹和泰宁公主的部将们也是一时激愤,如果当晚把袁崇焕给直接拿下或是当场斩杀了,他们没有了回头路也就只能跟着自己走到底了。
但是因为这些蒙古那颜们的迟缓动作和不听号令,导致袁崇焕逃出了城去。到了这个时候,这些蒙古将领心中的激愤情绪退去,理智就开始回来了。
心情激愤的时候,这些蒙古将领自然不管不顾,只想着找袁崇焕报仇。但是当理智回来之后,他们就要为自己的未来和家人考虑了。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现在满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大明的北方防线形成之后,满人就局促于辽东一地而不能出,已经很难再威胁到大明关内的核心区域了。
而义州之战中正蓝旗的投降,更是开创了八旗建制部队投降的先例。虽说正蓝旗的投降并不全是战争上的因素,同满人内部的政治斗争也有着极大的关系。
但是不管怎么解释,义州之战后满人和大明之间就进入了一个相持阶段,双方谁也不敢轻易发动战争了。以满人这样一个人口单薄的小国,和人口、国土都极广阔的大明僵持下去,怎么看都是失败的开端。
这也是当初衮楚克台吉和沈阳不断联系,但终究不敢举旗公开叛明的缘由,因为大家怎么都看不到,这场争斗中满人有任何赢得胜利的机会。
为衮楚克台吉报仇时大家都没怎么细想,但是真到了选择迁移辽东的时候,许多人就开始担忧,此时投奔满人究竟是不是跳入火坑中去了。
这些蒙古人的犹豫,原本在南褚看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把他们带去辽东,他们的犹豫终究还是会慢慢被消除的。但是谁能想得到,章嘉活佛同额哲会出现在城外呢?
在宗教信仰的感召下,普通士兵肯定是不会向活佛举起刀剑了。而作为黄金家族的血脉,额哲又天然对这些察哈尔人有着政治上的号召力。
原本这些蒙古将领心中的犹豫担忧,就变成了明人最有力的武器。于是对方只是用了几句承诺,就把这些摇摆不定的蒙古人都拉了过去,南褚对此也是无计可施。
既然自己的策划已经失败,他便想着要先保全自己,从察罕浩特全身而退了。这些蒙古人能够背叛明人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他不认为自己下一次会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要是早知道章嘉活佛和额哲在城外,那么他死活都会先带一部分人迁移,而不是试图把整个察罕浩特搬空,使得现在局面彻底反盘了。
思索了良久之后,南褚便正色对着这些蒙古那颜们说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诸位那颜真的打算把事情做绝,要把我留下来送给明人,同我大清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吗?
先不说我大清同明国之间的胜负尚在两可之间,把我送给明人,你们又能落下什么好处了?诸位那颜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我可是一一记在心里,你们就不怕我来个一拍两散?”
虽说有脾气暴躁的那颜心中想着,他们其实也不一定要交个活人出去,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同样是可以当证据的。不过看着主事的德森金旺不说话,他们倒也还是保持了安静。
对于南褚威胁,德森金旺也不是不忌惮的。至于杀了南褚,交出一具尸体给明人,只有脑子最简单的莽夫才会这么干。明人这边会以为他们杀人灭口,而满人这边也要把他们当做不死不休的敌人,这等于一下子把两方都得罪了,所以这等事他是绝不会去做的,当然要是有人肯替他代劳,他也不会去阻止。
“只可惜…”他打量了自己身边的同伴们,发觉自己身边还真没有一个这样的蠢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德森金旺斟酌着语气说道:“南褚使者何必如此上火,皇上一向宽仁爱人,阿敏贝勒、杜度贝勒等人到了大明之后,都得皇上委以重任,你即便去了京城,也不必担忧会有什么不好的下场…”
南褚在黄台吉手下一直做着拉拢蒙古诸部的外交工作,自然不会为德森金旺的几句拙劣言辞给说动。他扬手打断了对方的劝说说道:“咱们还是挑明了说吧。你放我们离开,今后再见面,咱们还是朋友。
但若执意把我留下,我也不会束手就擒。只不过今后各位也就休想让大清再接纳你们了,你们难道就这么坚信,明人不找你们算后帐,不打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德森金旺终于住了口,他们虽然眼下又站在了大明的立场上,但心里确如南褚所言,极为担心明人事后同他们算这笔账。这也是所有反复无常之人,总是喜欢做事留有余地,好应对局面反覆的一种心理。
德森金旺和几位那颜久久不能出声,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士兵突然来传报,朝廷天使、章嘉活佛和察哈尔部少主人额哲,正在城外军队和部族的保护下从南门进入察罕浩特,城中诸军正纷纷赶往南门迎接,几位驻守炮台的将领派人前来询问,接下来他们该做什么?
看着厅内的蒙古人听到消息后乱做一团,南褚给身边的哈撒儿几人使了个眼色,就悄悄转身退出了大厅。德森金旺虽然看着南褚走了出去,但终究没有出声让人拦截。
他身边同样眼尖的那颜不由悄悄在他耳边问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么?要不要派人…”
这位那颜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德森金旺缓慢的摇了摇头回道:“算了,还是让他走吧。山水有相逢,他说的不错,没必要把事情做绝了。一会告诉大家,就说满人派出和衮楚克台吉勾结的使者趁乱逃离了,不可在明人面前说漏了嘴…”
当南褚带着哈撒儿等人从察罕浩特东门逃离时,跟随他们离开的将士还不到百人,其中还有十余名是他从沈阳带来的蒙古随从。
出城之后,南褚便催动坐骑一口气向东面跑出了2里多地,在一处树林前才停了下来。他回头向后方的城池看了一眼,看到城内并没有军队追出,心中方才松了口气。
阳光照射下的察罕浩特带着一丝金色的光晕,看起来就如同一座天上的城市,但是南褚的心情却和身边这座树叶凋零的树林一般,充满了挫败感。
自他出仕为天聪汗做事以来,单枪匹马前往蒙古诸部合纵连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可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大的挫败过。过去他以为这都是靠着自己的口才和辨识人心的技艺,才能取得如此之大的功绩。
但是今日他才发觉,自己似乎搞错了一件事。他的口才和辨识人心的技术再怎么高超,没有一个武功强盛的大清以为后盾,都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
过去蒙古诸部首领之所以愿意听取他的意见,不是被他的口才所折服,而是畏惧于他身后那个屡屡挫败了明军和林丹汗的大清军。
当大清的武功不足以横扫明蒙时,这些蒙古诸部首领就有了许多的选择,拒绝他的说服,也成为了选择之一。外交终究还是建筑于国家实力之上,而非个人的才能之上。
南褚心中生起了这点明悟之后,便调转马头向着身边众人大声喊道:“走,先回了辽东再说,这笔账日后我们终究要和他们算一算的…”
“你们想走去哪里?我看还是都留下来吧,总督大人恐怕是很高兴见到你们的。”谢尚政带着百余骑兵突然从树林前方的山坡后绕了出来,意满志得的对着这些逃亡的蒙古人大声嘲讽道。
柳敬亭等人虽然成功赚取了城内的将士改变立场,但是柳敬亭觉得城中的那颜们不会把叛乱的主事者给交出来,因此便派谢尚政带着百余骑守在东门外,看看能不能抓上一些落单而逃的叛乱将领。
谢尚政可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居然出来了一队人马,看着对方人数不到自己的三分之二,他便直接带队从埋伏地点走了出来,准备正面拦截对方。
结果他还没有下令出击,对方队伍中的一位蒙古人突然大声喊道:“你们快带着南褚大人先逃,我来挡住这些明人。”
谢尚政正惊讶于这位蒙古人的胆量时,却见对方的队伍一分为二,人数较多的那只带着所谓的南褚大人转头逃向了树林的南面,而那个所谓要断后的蒙古人,却头也不顾的带着剩下的人逃向了北面的草原。
谢尚政只是观望了一下,便被那个什么南褚大人给吸引住了,他当机立断的对着部下说道:“去追南边的那一队,不用管北面的…”
此时正被部下簇拥着向南方逃去的南褚,一边回头看着后方的动向,一边在心中极为痛恨的咒骂着:“好一个铁骨铮铮的蒙古汉子,衮楚克台吉都用的什么玩意,就这样的人也想做什么大事,真正是废物一个…”